高 歌
安徽财经大学金融学院,安徽蚌埠,233030
2006年,世界银行在《东亚经济发展报告》中提出“中等收入陷阱”的概念,指一个国家的人均GDP达到中等收入水平后,缺乏经济增长的动力,经济长期停滞不前的现象。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一些拉美国家、东南亚国家,如阿根廷、泰国等相继陷入“中等收入陷阱”之中,经济长期停滞;但同时也有一些国家,如韩国、日本等通过一系列的产业结构、政策法规、社会福利等的调整跳出了“中等收入陷阱”,实现了经济的高质量持续增长。
阿根廷在20世纪上半叶就已经成为比较发达的国家,却在此后的几十年中经济增长速度缓慢且波动剧烈。1961年至2011年,其国民经济的平均增长率只有2.98%;在低增长率的同时,还伴随着经济增长的剧烈波动[1]。20世纪80年代后多次爆发的债务危机,更是给阿根廷的国民经济带来沉重的打击,经济增长更加缓慢。民众主义长期存在、分配不公与贫困问题日益严重也是阿根廷经济发展停滞、国内政治动荡的重要原因[2]。在这些社会政治、文化、经济等问题的背后,经济问题是主要问题,而收入分配则是经济问题的主要方面。收入分配不均在割裂社会的同时,也造成经济增长过程中积累的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
泰国是东南亚发展较快的国家之一,1996年泰国的人均GDP就超过了3 000美元,被世界银行列为中等收入国家。但在随后爆发的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影响下,泰国的金融市场受到沉重打击,实体经济发展缓慢,经济长期停滞。此后,泰国政局不断动荡,时常爆发群众示威游行。一些学者如彭宇峰认为,创新能力匮乏、过度依赖出口、金融体系脆弱、社会动荡等是泰国经济停滞的原因[3]。但是,在这些原因背后,更根本的是因为不重视经济的益贫式增长,从而加剧了社会的贫富分化。社会的贫富分化限制了社会总体消费需求的释放,造成经济过于依赖出口以及社会创新能力的匮乏。这些都进一步加剧了泰国经济体系的脆弱性,引发社会动荡,也最终导致经济增长停滞。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积累的国民财富由于发动侵略战争以及盟军对日的太平洋战争消耗殆尽,经济形势十分严峻,各种生产、生活资料匮乏,甚至国民一度陷入饥荒之中。但在战后,日本以牺牲政治的独立性为代价,依赖美国恢复了工业体系,并在1968年国民生产总值超过联邦德国,成为资本主义阵营里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经济体。朝鲜战争的爆发给日本经济的复苏提供了强有力的外部需求,自1950—1953年,美军就从日本订购了超过200亿美元的军用物资。日本借助美国在朝鲜战争以及之后的越南战争的巨额订单,经济迅速增长,迈入中等收入国家。随后,日本政府高度重视对劳动者的劳动技能培训,改善收入分配,大力支持科技创新,并依靠其出口导向型经济,抢占国际高端商品与服务市场,最终跳出“中等收入陷阱”,成为发达国家。
由于日本的侵略以及朝鲜战争,战后韩国的国民经济受到了严重的破坏。随后韩国借鉴日本的方式,与美国达成了一系列条约,从而获得了美国源源不断的原材料供应与市场需求,迅速恢复了国内的国民经济,步入中等收入国家。此后与日本一样,韩国也经历了经济增长速度放缓。通过实施大力发展职业技能教育培养高质量劳动力资源,进行产业结构升级,鼓励创新,大力调控收入分配等一系列措施,韩国最终取得国民收入持续高质量增长,成了发达国家。但是,日本和韩国的发展道路是以牺牲政治、军事上的独立性来获得美国等国家的支持,尤其在美苏的两极格局中,日本和韩国处于特殊的战略地位,有着特殊的国际机遇[4]。同时,无论是日本还是韩国的经济体量都不能和拥有14亿人口的中国相提并论,照抄这种发展道路对中国来说也是走不通的。
通常认为,社会秩序动荡、贪污腐败、科研创新匮乏、产业结构升级迟滞等是泰国、阿根廷等国家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经济长期停滞的原因;而成功实现产业升级,完善社会福利保障体系是日韩等国家经济保持高质量增长、跳出“中等收入陷阱”的原因[5]。在这些国家不同发展方式的背后,往往面临一些共同的问题,如高度依赖出口导致经济具有较高不确定性,国内需求不足以及缺乏足够数量的拥有熟练技能的劳动力资源导致的经济增长乏力、国民经济停滞等。在经济社会发展初期,比如刚刚经历过战争的日本、韩国,国民大多处于比较贫困的状态,国内生产、生活资料匮乏,国民对于生活必需品的需求旺盛。这些国家也都相继优先发展满足国民生活所必需的生产,这种粗放的经济发展方式因为需求侧的旺盛往往也能维持一段时间较高速度的增长。但是,随着国民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供给侧的竞争逐步激烈,需求侧也逐步得到满足,此时,经济的高速增长则大都难以维继。日本与韩国在此时都相继出台了一系列的政策鼓励科技创新并以此推动产业结构的升级。但更应该注意到的是,无论是日本还是韩国,此时也都在制定一系列政策调控本国的收入分配差距,实现经济的益贫式增长,从供给侧支持产业升级,既提供旺盛的国内市场供给,也提供充足的劳动力资源供给。
美国经济学家西蒙·史密斯·库兹涅茨提出的倒U型曲线假说指出,在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过程中,收入分配会经历一个先恶化再改善的过程。即理解为只要这个国家维持经济增长,收入分配就会终将伴随着经济增长得到改善。但拉美、东南亚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一些国家的案例也表明,没有注重调节收入分配公平的国家并没有维持住经济的长期增长,反而是陷入了长期停滞。反观跳出“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如日本、韩国都在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就主动调节收入分配,保障收入公平,从而获得了经济高质量发展。在调节收入分配的措施中,核心的就是能够实现经济的益贫式增长,即在经济增长的过程中,保障低收入者的分配公平,共享社会发展的成果,以促进经济的高质量增长。益贫式经济增长对促进经济发展的作用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在应对“中等收入陷阱”时,很多国家都采取了促进消费的措施,但阿根廷、泰国等国却以失败告终。究其原因,单从支出方向鼓励消费、促进经济增长所能产生的作用是十分有限的,也是难以持续的。如果忽视了调控收入方向的财富分配的两极分化,忽视对中低收入者的保障与支持,就无法使国内消费需求保持长期的强劲,导致生产的商品过于依靠出口,增加经济发展的不确定性。
通过益贫式经济增长,可以使中低收入者的收入增加。由于中低收入者具有更高的边际消费倾向,能够释放国内消费的潜力,在经济结构转型中提供旺盛的需求。中国作为独立自主的大国,有着近14亿人口,依靠国际市场的需求完成本国国内的产业结构升级是难以实现的,只有注重经济增长的益贫性,释放国内市场的需求,才能完成产业结构的升级。
面对经济新常态,2015年习近平主席在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一次会议中指出,要进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适度扩大总需求的同时,调整供给侧结构,促进经济高质量增长。谢超峰等研究2007—2015年的季度数据的波动,发现我国经济增长中供给冲击平均值表现为负值,这说明了我国在经济增长中供给侧动力不足,实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具有针对性[6]。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是否具有足够数量的拥有熟练劳动技能的劳动力资源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因素。益贫式增长可以通过增加中低收入者的收入,提供中低收入者提高劳动技能的资源支持,为经济的转型发展提供优质的劳动力资源,以缓解进行产业结构升级的企业面临招工难的问题。阿根廷、泰国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并没有成功实现收入分配的调整,造成收入分配差距逐步拉大,中低收入者难以获得足够的资源分配,即在满足他们及家人生活需求的同时,还可以支持他们进一步提升劳动技能。以至于中低收入者在收入分配中的话语权更弱,收入分配差距进一步拉大,陷入恶性循环。这也最终导致了这些国家的经济增速放缓,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科技创新推动下的产业结构升级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所必须的条件,同时,充分释放社会的消费潜力则是保障产业结构升级必备的需求条件。在如今中美贸易战的背景下,必将长期存在的中美贸易摩擦使得中国必须注重国内市场消费潜力的释放以完成产业升级,而14亿人口推动下的中国规模庞大的国内市场为这一结构升级提供了必要的条件。
随着经济的发展,中国的劳动力成本也在逐步上升,劳动密集型产业正在逐步丧失其比较优势。在经济进入新常态后,原先以投资、出口拉动经济的增长方式面临巨大的压力,难以长期持续。通过益贫式经济增长,注重对中低收入者的劳动技能培训,可以使单位时间的劳动创造出更多的价值。程虹等通过分析劳动技能结构对不同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促进作用,发现对于经济进入新常态下的实体企业来说,注重提高劳动者的劳动技能可以有效提高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也可以有效促进企业提升创新能力[7]。通过益贫式经济增长提高劳动者的劳动技能,从而提高企业的生产效率,可以有利于增强企业的竞争力,也有利于将资本引向实体企业,将产业结构由劳动密集型产业向资本密集型产业升级。
泰国在陷入“中等收入陷阱”之前,社会经济已经历了一段时期的高速增长,具备一定的社会资本积累。尽管在1997年的亚洲金融风暴中,泰国政府追求金融自由化,让短期快钱大量流入是导致金融危机爆发的关键原因,但是泰国政府没有注重引导国内资本流入产业结构升级的行业,而是过度堆积于金融行业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没有实体经济支撑的资本流动,并没有带来社会总供给的实质增加,只是一种资金的空转,最终吹大了金融资产的泡沫,加剧了金融的脆弱性。不良金融资产泡沫的破灭,尤其是房地产泡沫的破灭,给银行系统带来的冲击也被认为是泰国金融危机爆发的关键因素。
中国在经过改革开放近四十年的努力后的今天,社会中流动着大量的投资资本。但随着经济的增长,资本正在过度流向金融行业,同时又缺乏足够的实体经济的支撑,一方面导致金融资产质量下降,另一方面也造成在生产领域的资本相对不足,以至于实体企业融通资金的成本较高。这一现象既导致金融泡沫的吹大、金融风险的增加,也增加了生产领域的成本与不确定性。实体企业的投资收益率难以支撑较高的融资成本,企业按期还本付息的风险增加。益贫式经济增长通过拉动国内消费需求,促进产业结构升级以及提高全要素增长率,可以从供给侧与需求侧有力支持实体经济的发展。随着实体经济的发展,可以一定程度地纾缓金融脆弱性。
益贫式经济增长是通过提高经济增长中的益贫性,注重收入分配的公平,注重保障中低收入者的福利,从而在释放社会的消费潜力的同时,提升社会整体的生产效率,进而实现经济的高质量增长,促进社会稳定、和谐。中低收入者往往具有较高的边际消费倾向,实行最低工资法,以法律的形式提高其收入分配水平,可以提高社会整体的消费水平。同时,为了避免被动失业,也应当对小微企业进行金融、财政支持。同时,在提高中低收入者分配的同时,也要注重对其生产技能的提升,从而实现良性发展。最后,应当随着经济的发展逐步完善社会的福利保障制度,发挥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实现经济的长期、高质量发展。
在现实的经济环境里,中低收入者往往因为处于分配次序的末端,天然地处于初次分配的劣势地位,如果没有法律予以支持,必然会造成两极分化日趋严重。联合国《2005年世界社会状况报告》也显示,在大多数国家的经济发展过程中,贫富差距在不断扩大,经济发展并没有保障中低收入者的利益。国内一些学者的研究也表明,在中国经济发展的过程中,滴漏效应并不明显[8]。因此应当实施最低工资法,以法律的形式保障中低收入者的收入分配,维持经济增长的益贫性。应当按照每个地区的生产、生活的物价情况,以最低工资法的形式保障中低收入者在能够维持基本生活消费的同时,获得足够的资源以接受生产技能的培训。由于中低收入者往往拥有较高的边际消费倾向,通过提高中低收入者的社会分配,可以刺激社会整体的消费增加。同时,工资水平的提高也有利于实现产业结构的升级[9],从而推动实现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实行最低工资法,以法律的形式提高中低收入者的收入分配,在市场机制的作用下,有可能造成中低收入者的被动失业。2011年四部委联合印发的《中小企业划型标准规定》,根据企业从事的行业、雇佣的人数、拥有的资金等指标将中小企业划分为:中型、小型和微型。小微企业对于解决就业问题,促进中低收入者收入分配以及科技创新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鼓励小微企业的发展,对促进就业、释放消费潜力十分必要。但小微企业也因为自身规模的弊端,在融资中处于劣势,常常面临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此时可以针对这些企业进行融资方面的金融支持,根据雇佣中低收入者的数量及其对中低收入者提高劳动技能的支持力度等进行相应的贷款便利、优惠。这样既可以降低实行最低工资法对这些企业生产成本的影响,也可以进一步鼓励这些企业主动支持中低收入者提高劳动技能,从而推动实现产业结构的升级。金融方面,可以借鉴美国、日本的成功经验,成立专门支持小微企业融资的社区银行、小型银行[10]。这些银行客户群体的定位就是小微企业,基本都不会上市,所以比一般商业银行更能承受贷款的不良率,从而更愿意投资于风险较高的小微企业。同时,政府应当对这些社区银行、小型银行提供政策、资金支持,并鼓励这些银行对满足条件、落实政府制定的益贫式发展战略的小微企业提供更多的贷款便利。财政方面,可以对符合条件的支持落实最低工资法的小微企业的税负进行相应减免,鼓励这些企业支持中低收入者进一步提高劳动技能,鼓励企业科研创新,从而长期支持这些小微企业的发展。
企业的产业结构升级需要足够数量的拥有熟练劳动技能的劳动力资源。我国目前对技术型劳动力的需求十分旺盛,在制造业,技术型劳动力资源短缺的现象十分明显,甚至已经成为制约制造业进一步升级、发展的短板。所以,在注重经济益贫式增长的过程中,也要注重整体提高中低收入者的劳动技能,从而既可以为产业结构的升级提供充足数量的技术型劳动力资源,也可以实现增加中低收入者在初次分配中的话语权,以实现经济的进一步益贫式增长。可以通过向中低收入者提供技能培训,并对完成技能培训的人提供相应的福利或者补贴。这样可以在改善中低收入者收入分配的同时,提高其劳动技能,从而长期帮助中低收入者改善收入分配,实现良性循环。以技能培训来帮助中低收入者更新劳动技能,可以进一步提高其收入分配的话语权,可以使中低收入者不会在长期都因为生产技能的缺失,难以摆脱中低收入状态,避免造成阶级固化。同时,这种对完成劳动技能培训的中低收入者进行的间接性补贴的方式,要优于通过直接补贴的方式改善中低收入者的收入分配。因为后者会助长惰性,造成一部分中低收入者减少劳动,甚至主动失业。应当注意的是,如果采取直接的福利补贴,可能会使社会面临同拉美国家一样的福利困境,最终失去支撑,难以为继[11]。因为在单位劳动产值没有跟上的情况下,过度的补贴会造成社会沉重的负担,也会抑制社会整体的产业结构升级。而对完成技能培训的中低收入者进行的补贴,可以长期有效地促进经济的增长,增加社会财富与政府税收,从而实现良性发展,避免陷入拉美国家的福利困境。
中低收入者收入的增加,并不一定意味着其支出也会同比例增加。实际上,考虑到医疗、养老、教育等的压力,中低收入者往往会保持比较高的储蓄率,这就导致单纯地调整收入分配并不能有效地释放中低收入者的消费潜力。谢超峰等利用江浙沪地区的相关数据计算出,按照收入计算的经济增长具有一定的益贫性,但是以消费计算的经济增长却显示益贫性的下降[12]。只有逐步完善社会福利保障体系,才能解决中低收入者的后顾之忧,降低整体的国民储蓄率,进一步释放消费潜力,让中低收入者也可以放心消费,从而为产业结构升级提供旺盛的国内需求。同时,也要注意应随着GDP的增加逐步完善社会福利保障体系,以保证在逐步完善社会福利体系的过程中留有足够的弹性以应对经济的波动。避免因经济出现周期性波动时政府的财政负担太重而难以为继,甚至因为超前的福利陷入类似拉美国家的福利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