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光灿烂的日子》看姜文塑造的光与梦

2019-02-20 16:26陈宸
视听 2019年3期
关键词:柔光影调米兰

□陈宸

姜文曾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回答过对梦情有独钟的问题,他说:“有人说电影就是造梦的。其实对我来说问题在于什么是现实。也许现实跟人们所想象的梦之间的界限,没那么清晰。所以你要想拍你的感受也好,所谓的生活也好,没法避免里边有关于梦的表达,或者说你可以把整个片子都拍得像非现实的梦一样。”①

电影艺术往往是凝练文学、音乐、摄影、表演等多种艺术门类的整体,《阳光灿烂的日子》也不例外。而光影是一切摄影艺术中的重要代表性因素,它不仅能给画面以质感,渲染美学意境,突出人物形象,还能充分调动空间的立体性,传递画面信息,塑造影片给人的整体印象。作为用光十分具有代表性的影片,1994年至今,提及《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不难想到其写意性的光影,大量暖黄、柔光的影调运用不仅把观众拉回那段关于青春的日子,似乎也衬托出马小军如上升气球般岌岌可危的梦与现实。

一、影调与梦

影调客观再现了物体色彩、光线效果、物体结构,是作品烘托气氛、传达情感的重要手段②。《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最突出的是自然光的运用。

20世纪70年代初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是一个比较黑暗和压抑的时期,电影却尝试用暖黄与白色的混合的基调刻画。虽然大人们忙着“闹革命”,但这群小孩并未感受到外部世界的纷扰混乱,多彩又矛盾的青春。成年马小军的念白时而出现,让观众了解到,故事并非发生在当下,这是马小军回忆式的自叙,自然光的运用衬托了年轻人温暖又饱含激情的本色,再加以柔光处理,让回忆成像,如同梦境一般。

这段回忆对于马小军是一个梦,柔光让梦变得模糊而美好,他在回忆的梦境中不断地自我肯定又自我否定,马小军在叙述中体现出这种矛盾。他说“事实幻觉出了毛病”,说真话的愿望有多么强烈,受到的干扰就有多大,记忆总是被情感改头换面。他记不清和米兰的第一次相识,记不清米兰到底是不是照片上的女孩,余北蓓为什么又突然消失在了记忆中。他试图去还原,但又再三强调让观众千万不要相信他的回忆。在由太阳光打造的朦胧氛围中,观众跟随马小军的自叙感受他努力想抓住却缥缈虚无的回忆。

二、曝光与梦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的布光中,过度曝光是一种较为特殊的光效处理。曝光时间过长会给带给观众一种直观的失常感。为了更切合光与梦,该片出现了这种有意曝光。该片的过度曝光大多数运用在马小军和米兰的交往过程中,笔者认为是为了表现青春期马小军对异性朦胧的喜爱与不切实际的幻想,以及米兰在马小军看来美得太过不真实,以至于后来马小军的种种回忆都模糊如梦境。

有几个场景是可以证实的:影片过半,总寻不见米兰的马小军,终于找到米兰。这时画面为马小军的视角,自然光恰好从窗外照过来,在此基础上导演使用胶片有意增强曝光,这角度把米兰的身材轮廓勾勒得更为清晰,阳光洒在她的头发、身体上,让米兰这个人闪烁在回忆中,不仅梦幻,这样的米兰对于少年来说更是神圣的,她激起了青春期少年面对女性时的紧张和美好幻想。场景一转,马小军跟着洗完头的米兰进入房间,米兰与马小军对坐着,中间隔一扇窗户,该处是电影中曝光最强烈的一部分,几乎看不到两边坐着的人而只剩下他们的一丝轮廓。但在马小军和米兰开始讨论关于书的话题时,米兰把窗帘拉上,在过度曝光所呈现出过于刺眼的环境下,拉上的窗帘使画面急转为暗色调并将我们带入私密的空间。如果说曝光提供的是梦,与之相对应的就是足以拉近距离的私密性,而这个空间的创造也让两人的关系从虚无一点点走向真实。他们谈论书,谈论上班,谈论墙上那张似乎并未存在过的照片,曝光推动了情节,也制造了这场看似亲密的梦。

三、聚光与梦

聚光灯在影片中的运用使影片在柔软的梦境中凸显立体感与真实性,也许所谓的“主角光环”大致如此。影片从头到尾本是马小军一人的自叙,高处的聚光体现了影片第一人称的主体性,让画面在叙事时更立体。

在米兰与刘忆苦跳双人舞时,导演用了聚光灯打光,四盏灯垂直聚焦于米兰与刘忆苦的亲密互动,观众视线被该空间中的人物吸引,聚光灯使该空间将目光的焦点与观者马小军等人分割,传递出他们作为画面的主角不容旁观者打扰的信息。同时,也与只有横侧光和背景中蜡烛作打光的马小军作对比,突显马小军内心的苦涩和嫉妒。“去唐山处理家事的一点时间,怎么一切都变了呢?”也许他当时弄不明白,同样观众也不明白,也许正是这突然的关系转变,让马小军不敢对自己的记忆妄下断论:和米兰相识过吗?米兰到底是米兰吗?过往的一切明明曾经存在过,于现在看来却仅仅是一场模糊的梦。

四、对比与梦

如果说影片大量的场景阳光充足,充满青春的骚动与渴望,苦闷与狂躁,那么影片几处光线的明暗对比所展示的灰暗和没有柔光作用全明亮的画面,就是这种激情澎湃昂扬的理想主义的破碎,从虚无拉回现实。光太亮,眼前也会发黑。

阳光下,青春所展现的是肆无忌惮,男生和女生可以在澡堂洒水嬉闹;小伙伴有谁被欺负了就一定给他加倍欺负回来;遇到喜欢的女生可以不要命地爬上烟囱,掉下来也竟能神奇般毫发无伤。而现实是灰暗的,与暖色基调对比,灰色调运用最直接的莫过于雨中戏。米兰生日会后,马小军说“后来我们都醉了”,画面出现马小军在狂风暴雨中寻找米兰,一路只有几盏街灯的光在若有似无地亮着,更多的光源来自闪电的自然光。伴随闪电,马小军在这狂风暴雨中的情绪宣泄也达到高潮。他伴着雨声呼唤米兰,只为说一句“我喜欢你”,米兰出乎意料地以拥抱回应他,少年当然以为那是赞同或者是双方可以更近一步的暗示,但在大人的眼中却不以为然,拥抱仅仅是拥抱而已。雨过天晴后,画面再次被充足的阳光和一片明朗填满,明—暗—明,似乎一切如初,可少年却是苦闷的,因为米兰把那场情感的宣泄抛之脑后。马小军在旁白也说:“难道下雨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都不是真实的吗?是梦吗?可是身上摔过的地方还在疼。”

而在马小军与米兰仍无进展时,刘忆苦和米兰的感情线使马小军的爱变得越来越渺小和遥不可及。这种狂躁令他迷失了方向,背离他的伙伴独自走向孤独。他孤立伙伴,伙伴也孤立他,于是便有了发生在游泳池的事。这场戏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一点也不灰暗,也并没有该片爱用的暖光作为场景基调,整个画面明亮清爽,但却是马小军一次非常精彩的忧郁点缀。蓝色代表着忧郁、孤独与寂寞,在明亮的光线中,马小军为了像之前一样吸引众人注意进行高台跳水,跳下来后他想去抓住以前同伴的手,却比想象的还要遥不可及。从水底向上看,米兰穿的还是那件红色泳衣,可美好的幻想在被他们踩入水中的同时跟着淹没。马小军想挣扎出水面的时候,水面之上是自然光下仍清晰明亮的一切,然而从水中视角看,一切都像破碎的,一切都是破碎的。不管是暗调中的光线还是完全明亮的光线处理,两种画面都能跟整个电影的暖色基调形成对比。

最后时间线拉回现在,成年的大家再次重聚,曾经院子外的傻子已经从“欧巴”变成了“傻逼”,骑着自行车闯北京的小伙伴已变成西装革履的大人。这时应该是“现在”的画面,却用黑白表示,黑白中更是加上了一层柔光,可见这“现在”也还是回忆,或者叙事主体希望成年后的一切也是一场梦。小时候的我们可以处于肆无忌惮不管不顾的状态中,成年后还能吗?成年后得面对当时所有中国人生存的灰暗与压抑,看似快乐实则虚无,柔光的处理让笔者觉得影片的最后马小军也没有从回忆走向现实,成年的他离自己想要的阳光灿烂的现实似乎越来越远了。

五、结语

光的布置在该片中可以说是非常精彩,笔者从导演的影调、布光及光线运用还原剧中人物试图叙述的一场精彩飞扬的梦。光线使得这场梦的环境是立体的;光让观众跟着主人公在梦中认识不同的人物,经历一场名为青春的故事;让这场故事中的人都充满梦幻与美。不管这场故事的本貌该如何复原,但那段青春确实是存在的。

注释:

①李弘宇.姜文:如果用永久记忆来做电影,我会死的[EB/OL].http://www.infzm.com/content/48835.

②杜晓光.人像摄影中影调与色彩的运用技巧[J].西部广播电视,2016(1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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