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争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在我们的语言生活中,“别”+“看”的组合形式主要有以下两种:
(1)我说:“别看了,我脸上没公路。”(余华《十八岁给了我一顿胖揍》)
(2)朴(走在中门中,眼泪在面上):繁漪,进来!我的手发木,你也别看了。(曹禺《雷雨》)
(3)瑞丰心中骂:“该死!别看我!招人家疑心,不开枪才怪!”(老舍《四世同堂》)
(4)有一个老婆婆对我说:“你不要看她,亲爱的,不要看。因为这是那种使人心碎的美。最好别看。”(帕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
(5)他感慨地说:“别看4个桶清清楚楚摆那里了,想让人规规矩矩把垃圾放到正确的地方,可不是件容易事!” (《人民日报》2013年)
(6)侍臣知道宋理宗宠着贾似道,就凑趣说:“别看他年纪轻轻,喜欢玩乐,他的才能大着呢。”(《中华上下五千年》)
(7)别看他假装忠厚,神气象杜卡莱,一窍不通,荒唐可笑,骨子里他仍是帽子司务的儿子,才精明呢。(巴尔扎克《幻灭》)
上述例句中,(1)—(4)的“别看1”结构比较松散,是两个单音节词“别”和“看”的临时性组合,表示“不要看”的意思,具有较强命令或劝诫的祈使语气。“看”在此处是表示具体视觉行为的动词,可以单说,亦可以与宾语成分、时态标记“了”等共现。在(5)—(7)的“别看2”中,“别”的祈使义与“看”的动词性均发生弱化,两者的界限消失,结构发生凝固,成为一个表示让步意义的连词,同时衍生出反预期(刘焱,2009)的功能。
由于句法层次与语义结构简单,“别看1”的研究较少。关于别看2的研究,则较为零散地见诸词典例释,主要讨论其词类划分,如吕叔湘(1980)《现代汉语八百词》、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现代汉语虚词例释》(1982)、郭志良(1999)《现代汉语转折词语研究》、张斌(2001)《现代汉语虚词词典》、李科第(2001)《汉语虚词词典》都谈到或收录了“别看”,认为其是连词,用于表转折的复句。此外,刘焱(2009)、徐沙沙(2011)、施玲丽(2014)从不同角度讨论了作为连词的“别看”。从《现代汉语词典》的收录情况来看,第五版尚未收录该词,而在第六版、第七版中均被作为连词收录,解释为“连接分句,表示让步关系”。说明近十年来我们的语文生活关注到并承认“别看”作为一个独立的词存在,从历史发展与共时应用来看,对于该词的研究还有很大的空间。
作为动词短语的“别看1”,常出现在日常口语中,用于表示命令、劝告、警告、禁止的祈使语气的句子,其句法和语义构成比较简单。
(8)你别看,我念给你听。(易卜生《玩偶之家》)
(9)别看了,汽车早就开走了。(CCL语料库)
(10)过马路的时候别看手机,注意看左右方向的车辆。(CCL语料库)
(11)你们别看我做题了,看得我压力很大。(CCL语料库)
从上述例句中可以看到,动词短语“别看1”一般用于口语中,具备一般动词性短语的句法功能:“别看”后可以没有成分,也可以接时体助词“了”,表示变化或出现新的情况,以强化祈使句劝止的意义。除此之外,“别看1”后还可以接代词、名词或名词性成分,还可以接小句。“别”和“看”的界限也比较明显,即两者结构松散,凝固性低,中间可以插入其他成分,如例(10),句子可以扩展为“过马路的时候别一直看手机,注意看左右方向的车辆”,插入副词“一直”来修饰“看”。
1 “别看2”的句法特征
“别看2”意义经过虚化,已经不再是一个动词短语,而是用于复句中表示让步关系的连词。如:
(12)别看七联管理区现在封闭成被遗忘的角落,一旦修了路,这儿可是价值连城的黄金地带!(《人民日报》1993年)
(13)你别看他不做声,使用一着绝招来,倒也是适当其分。(张恨水《欢喜冤家》)
(14)你可别看那一垛垛稻草,若卖草,不过三四分钱一斤,但打成草苫子,六斤半左右的一块,能卖四角多钱呢!(《人民日报》1984年)
(15)他要是说了什麼,难保不和郭二竿的下场一样,别看他还是个孩子。(张大春《富贵窑》)
结合张谊生(2000)在《现代汉语虚词》中提出的连词判定标准,“别看2”的位置可在主语前后,连接先行句,有引导后续句的作用,且所连接的语言结构不能单说。从上述例句中可以发现,“别看2”一般用在“别看S1,S2”的句式中,偶尔也会以“S2,别看S1”的形式出现,如例(15)。“别看2”的位置在主语前后,如例(13)(14)“你别看”、例(12)“别看七联管理区”,并且如果将S2句去掉,则整个复句的语义表达就不够完整,因此,“别看”应被看作为一个连词。
从语义结构上看,“别看S1,S2”的句子先是肯定了S1的情况,之后的S2小句在语义上往往出现与S1相反或偏离的结果。如例(12),先是指出当前七连管理区的封闭落后,在后一分句中则提出了与前句事实相反的情况——这里修了路以后会变成黄金地带。例(13)中首先承认“他”默不作声,后续句中则提出了和先行句相偏离的结果,即“他”是有“绝招”的;例(14)则先指出稻草的廉价,而后偏离为稻草可以多卖钱。比较“别看S1,S2”结构中S1和S2的语义关系,可以发现两者呈现出比较明显的转折关系,“别看2”常与“可”“但”“却”等表示转折关系的词共现,这亦是其作为转折连词的重要形式标志。
除了与表转折的词配套使用,“别看2”还与“才”“还”“倒”等这类主观性较强的语气副词一起出现。
(16)别看某某公司吹得那么大的销售收入,利润才那么一点,可见其管理不行。(《人民日报》2000年)
(17)别看我的厂子不大,可利润还是非常可观的(窦应泰《李嘉诚家族传》)
(18)别看我老了,抓罪犯还是很有经验的,让我一起去吧……”。(《人民日报》2000年)
(19)“别看不是人,比人还有礼貌。”(《王朔文集》)
(20)“别看我外表弱质纤纤,倒是挺捱苦的。”(《作家文摘》1993年)
(21)别看这家伙这样子,他倒知道体贴老婆。(莫怀戚《透支时代》)
(22)您别看我长得不好,我倒会吆喝不少玩意儿!(《中国传统相声大全》)
例(16)的别看……才,这里强调了数量小,仅仅的意思。例(19)中预设了“人是有礼貌的”,副词“还”的使用强化了后续句中的相反逻辑关系,进而增加了抑扬褒贬的情感表露和交际效果;例(20)(21)(22)中的“倒(是)”也同样表达了与一般情理相反的意义,兼有转折的意味,与“别看2”的连词义基本一致,起到强化表达的作用。
2 “别看2”的反预期篇章功能
语言信息在编码和解码的路径中,说话人和受话人存在不同程度的个体差异会导致双方的信息量不一致。从信息结构的角度看,言语交际中已传递的新信息与预期方向相同时,为预期信息,反之若方向不同,即为反预期信息。刘焱(2009)指出,言者对语境或者交际中关涉的情况或事物提出与言者或听者的一般预期相悖的观点、认识时,言者就表达了反预期的信息。而本文讨论的连词“别看2”就具备典型的反预期的特点与功能。
(23)别看她平时斤斤计较,关键时候倒还挺仗义。(微博语料)
(24)别看朱品吊儿郎当,满不在乎,对这个事还挺上心。(陆文夫《人之窝》)
以上两例均以交际双方的预设为预期信息。例(23)中“她平时斤斤计较”,此时的一般预期为任何时候都应该吝啬才对,这是交际双方的正常预期。但事实上“关键时候挺仗义”,这一行为与先前设置的预期恰恰相反,反而更加突出了他“仗义”的特点。例(24)中说话人认为“朱品吊儿郎当”,应该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实际上却对“这个事挺上心”,与预期相反,从而强调了后一小句的内容。此两例的预设均参照说话人设置的背景信息。
(25)别看我七十多了,身体还成,一口气上五楼没问题。(微博语料)
一般认为,七十岁已到了古稀之年,身体各项机能退化,事实上说话人的身体还不错,这与人们的普遍认识或常规预期是相左的,以此强化言者“身体好”这样一种结果。可见,此处所参照的预设即为人们的常规认识。
根据以上论述可以发现,“别看2”所引导的先行句S1都存在一个参照,后续句S2的预期量的结果并未按参照的导向发展。所以“别看S1,S2”的句式存在这样的语义结构:A1和A2具有客观事理或主观认知方面的联系——承认话题T具备A1的特点——否定A2——得出T虽然有A1的特点,但却不具备A2的特点,构成最终的转折关系。而此种转折关系,通过强调实际的情况与先前或常规认知相悖,从而强化这种转折的表达效果,凸显语义重心。
Givón(1971)曾提出一条著名论点——今天的词法曾是昨天的句法。汉语“别看”在历时发展过程中亦遵循了这种从句法结构到凝固词汇的转化规律,即词汇化的现象。
关于汉语禁止词“别”的产生,一般认为“别”是“不要”的合音,是经历了pu+iεu→piεu→piεu的韵尾-u脱落→piε的音变过程。根据江蓝生(1991)的考证,禁止义“别”最早见于元曲,在明清时期才得以广泛使用。
《说文》:“看,晞也。从手下目。”,可见其本义即与视觉行为有关。动词“看”的广泛使用见于魏晋,从本义衍生出了“拜访”“探望”或“观察”之义,如“便问徐孺子所,欲先看之”(《世说新语》)。白云(2007)认为,魏晋六朝时“看”的泛用,及其引申出“观察并加以判断”的含义,促使“看”的词义由具体变得抽象,是其组合关系、语法功能的变化的基础。在唐以后,“看”在原来的基础上词义进一步虚化,出现了“尝试义”“估量义”乃至情态副词的语义用法。
“别”与“看”的结合并表达有效的意义,最早见诸《朱子语类》:“是日,问时举:「看诗外,别看何书?」”,这里的“别看”并非指“不要看”,亦不是今天意义上的连词“别看”,“别”在此是指别义“另外,其他”的意思。而表禁止义的“别看”组合是在近代才产生的。
(26)又听那一位老者说:“兄弟,你别看热闹啦,你还不去接口号去?”(《三侠剑》)
(27)别看他是个当朝宰相,没有印也不能做官。(《小五义》)
(28)你别看我葫芦小,能装三山五岳,万国九洲。(《济公全传》)
(29)别看此时心中发慌,吃下第二服药去就稳的住了。(《三侠剑》)
从上述例句可以发现,清末的“别看”已经呈现出“别看1”与“别看2”共存的情况,在例(27)(29)中,别看后续都跟了小句的形式,不再是单纯的事物,说明其表关联的让步义已经比较成熟,可见这一时期动词短语的“别看”一定程度上已经实现了词汇化。
从“别看”历时发展的古、现代汉语语料来看,其在书面语中被接受到广泛应用是随着宋元话本和白话小说的流行而逐步形成的,从最初的偏正短语,在日常交际和语境中经高频的使用,进而产生了语义的调整和重新分析,以致清代以后“别看”逐渐词汇化为一个连词。
语言单位组合的高频使用是词汇化产生发展过程中的必要条件之一,高频呈现的线性毗邻语言单位会很大程度上加速其合并并向词汇化、语法化的方向前进。储泽祥(2014)指出,有的词语可能因为频繁、大量地使用,会在短期内实现突变性词汇化和语法化。可以说,“别看”的高频使用是伴随着宋元话本和明清白话小说的产生和推广而实现的,上文提到,早在北宋时期,“别看”中的“别”为指别义,如:
(30)宝月分明无缺玷,须洗尽黄云别看天(《全宋词》)
(31)研究一章义理已得,方别看一章。(《朱子语类》)
(32)这几时问结了的,还压在底下,我别看一宗文卷波。(《全元曲》)
根据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古代汉语语料库所收录语料,我们发现清以前的“别”+“看”的组合仅12例,而清代的“别”+“看”有效组合就136例,且其中125例都为是连词的用法,且主要集中在清代后期及民国的白话小说中,如《济公全传》《三侠剑》《孽海花》《小五义》《雍正剑侠图》等等:
(33)你别看穿的不好,打扮的像老赶,这可叫乡下把式。(《雍正剑侠图》)
(34)别看我拳头小,打上人可厉害,您可经不住。(《雍正剑侠图》)
(35)别看我师傅在杭州府没有财产,苏州府我师傅家中比我的财势可大得多。(《三侠剑》)
(36)别看沙员外是个武夫,处处总讲“情理”二字。(《小五义》)
例(33)(34)中的“别看穿的不好”“别看我拳头小”否定实在意义的视觉行为“看”,动词性比较明显,但是据“看”这一视觉行为也可以得出相应的预设,即有“落后”“弱小”的认识。而“别看我师傅在杭州府没有财产”“别看沙员外是个武夫”中,对实际的“看”的行为义的否定就不明显了,已经与我们今天的连词“别看”无异。可以说,这里的四个例句中,两分句之间都有不同程度的转折意味,例(36)“别看沙员外是个武夫,处处总讲“情理”二字”中,一般对武夫的预设是较为粗犷、鲁莽、不讲理,后一分句却强调他“处处总讲‘情理’”,前句预设的结果和后句现实具备一定程度的转折。可见,比起清代以前零星出现的“别看”,这一时期的“别看”,在白话文学作品中的高频使用已经有了成熟的逻辑关联意义。
在汉语发展过程中,“别”和“看”一直是日常使用频率较高的词,两者的组合形式在明清时期也使用得相当普遍。我们在对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古、现代汉语共1489条“别看”有效语料进行分析后发现,表示禁止义的动词短语“别看1”语料仅例122例,而表现出连词功能的语料个数达1188例。由此可见,“别看”的虚义用法使用频率很高,这种现象在清代白话小说中就已经显现出来,一直延续至今,在其高频使用过程中,虚义也不断获得强化。
1 语义不自足
根据词汇化演变路径,连词“别看2”是由动词短语的“别看1”演化而来。
(37)我对他说,“就坐在酒柜那头。现在先别看。(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
(38)她告诉我,判断女士的年龄千万别看脸蛋和身材,要看手。(CCL语料库当代语料)
(39)贾蓉也忙笑说:“别看文法,只取个吉利罢了。”(曹雪芹《红楼梦》)
(40)秀芳:别看岁数大小,你就看那长得……像不像您?(电视剧《我爱我家》)
(41)“别看我们连着赢了几场球,后面的比赛对手也会拿国安队这套打法对付国安队(《人民日报》1995年)
(42)丽莉这孩子,别看她小,头脑很灵活,训练又刻苦,在短短一年的正规训练后,就连续取得这些好成绩,进步真快。(《人民日报》1995年)
上述例句中“别看”语义是有一些差别的,例(37)和例(38)中是禁止义的“不要看”,可以独立地出现在句子和小句中,且语义是完整的。而在例(39)中“别看”的禁止义就淡化了,其整体意义不再是其组成部分意义的直接加合,语义开始倾向于“不用看”或者“不必看”。
语义的调整直接造成了其后引导的句子的语义不能自足。通常情况下,强制性较高的祈使句表示禁止的意思时,都会默认一条禁止的理由来解释该禁令的合理性,如“禁止吐痰”的原因是“吐痰影响公共环境”。在一般祈使句中,只说明禁止,理由是默认共识的,故略而不提。出于交际的礼貌原则,“别看”引导了表禁止的祈使句后,需要说明禁止的理由,补充和禁止做某事对应的应该如何做。这样下去,其表达禁止的命令语气就削弱了,“别看”的语义向“不必看”发展,且越来越依赖后续补充说明的小句。这就导致了“别看”及其引导的小句语义无法自足,需要和后续句一起才能实现语义的自足,逐渐凝固为“别看S1,S2”的句式,例如(41)(42),去掉后续句,则整个句子就不能成立。
可见,小句的相对独立性为“别看”脱离句内语义表达,转而负载句际关系提供了内在条件。
2 “看”的语义变迁
动词“看”的语义变迁也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别看”的词汇化。上文提到,动词“看”的词义在其历时发展中不断泛化,所表达的内涵缩减,外延扩大。根据吴福祥(1995)的考察,“看”字的本义为用手加额遮目而远望,即为“瞻视”义。这与《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所释“视线接触人或物”相一致。随后,“看”又围绕其本义辐射出“访问、探望”“诊治、治疗”“观察并在观察的基础上判断”“认为”“当做、对待”“取决于”以及表提示的义项,各义项在发展过程中词义的动作性不断减弱,主观情态意义随之增强,如后起的表“认为”“当做,对待”等意义的“看”。
a. 别看我吃饭了,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微博语料)
b. 别看我吃饭了,吃完我就又饿了。
a句的“看”是明确的视觉动作的动词,“别”否定“看我吃饭”。b句的“看”的动词性减弱,“别看”不再表示禁止义的祈使,而是指“别以为我吃过饭就饱了”。可见,这里“别看”的意思是“别以为”,具有明显的主观情态意义,所以其后接成分就可以从具体的事物演变为较为复杂抽象的情状和事理关系,比如上述例句“别看”后接成分与“看”的基本语义“视觉行为”不相匹配。这也是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别看”后单纯引导一个小句已无法独立完句,自身语义不能自足,需要后续句构成完整的“别看S1,S2”的形式,这样反过来又促使其表连接的语法功能便不断强化,从短语凝固为独立的词。
因为动词“看”的语义泛化,所关涉对象从具体事物抽象成复杂情况或事理关系,主观情态性增强,“别看”的后接成分也可以更加丰富,进而促使“别看”的语义经历“对听话人行为的劝阻”到“对事实的承认及对预设的否定”的路径。
重新分析是一种重要的词汇化机制,即表层结构不变的情况下,语言的内部结构发生层次上的变化。“别看”的词汇化也是一个较为典型的重新分析的过程,主要体现为“别”和“看”之间的边界的消失,由短语降格成一个词。“别”+“看”+宾语成分有两种层次划分:
a.别∣看+N/S,如:别∣看我,看他。
b. 别看∣+N/S,如:别看∣我吃饭了,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a结构中,否定副词“别”否定“看”的宾语“我”,b结构否定的是动词“看”本身,后跟补充“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来解释这个祈使的原因。在词汇化初始阶段,“别+看”的表层结构和底层结构一致,即动词短语。接下来随着两者长期的线性连接,迫使语言使用者将其看成一个紧凑的整体,随后由于语义、语用的因素,语言使用者们不自觉地对其底层结构重新理解并切分,从而在心理上接受其为连词“别看”。具体来说,“别看”后接的宾语成分由词或名词短语延伸到小句时(从结构a到结构b过渡),因小句具备完整的语义,较词和短语来说独立性更强,这时“别”和“看”之间的边界会慢慢模糊而彼此粘合。随着这种现象的广泛发生,两者从原本松散的句子结构逐渐凝固为一个词。这个过程即为“取消分界”(boundaryloss)。这时,“别看+小句”的结构仅否定预期信息,无法使语义自足,必须依赖后续句来补足与预期信息相反的事实情况,例如:
(43)别看苗族小伙子个儿不高,但身手敏捷,运球、传球、投篮还有模有样。(新华社2001年3月份新闻报道)
例(43)中的“看”很明显表示其后起的表认知义项。“别看”并非是对“看”动作的禁止,而是对“苗族小伙子个儿不高”这一事实所造成的一般认知的轻微否定——苗族小伙子个儿不高,一般情况下应该不善于运动,但事实上“身手敏捷,运球、传球、投篮还有模有样”。这里的“别看”已经凝固,对前句的预期进行了否定,进而需要补充出于预期相反的信息。这里的“别看”即为标记前后分句间关系的连词。
现代汉语中“别看”存在偏正短语结构的“别看1”和连词“别看2”两种内在的结构,两者之间存在着“别看1”→“别看2”的词汇化发展路径,且“别看2”在“别看1”的基础上衍生出了表转折的语义特征及反预期的功能,承载更为丰富的语义关系。虽然“别看”已经词汇化为一个较为常用连词,但其与禁止义的偏正结构“别看1”的联系也很明晰,从“别”+“看”的历时发展看,清代白话小说中“别看”的高频使用为其词汇化创造了条件,而“别”与“看”二词,尤其是“看”的语义泛化历程中,其后接成分的也开始从具体到抽象、从名词或名词短语上升为小句,造成了“‘别看’+小句”的语义不自足现象,无法独立成句;经过“重新分析”机制,人们从认知上消除了“别”和“看”之间的分界,促成其词汇化为连词“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