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长顺 吴龙胜
中国电视60年,从文化电视的苏醒,到新闻电视的立台、娱乐电视的霸屏,再到文化电视的复兴,成就了电视这个在我国长期独占“第一媒体”地位的媒体形态。当我们进入到一个被文化学者所界定的“话语时代”的时候,媒介话语的多样化表达正在成为当代电视人的一种追求,电视文化的发展,也在传媒话语实践的不断转向与创新中前行。
在不久前召开的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上,习近平同志强调,完成新形势下宣传思想工作的使命任务,必须自觉承担起“兴文化”的使命任务。而兴文化,就是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继承、发展。为此,本文主要从文化电视的视角分析中国电视话语在文化传承与社会变迁中的演进。
电视作为一种最有影响力的大众媒介,常常成为社会学、文化学、传播学和政治学等重点关注研究的领域。如在传播学界以电视传播过程及其文化现象分析为主流,往往以电视文化的概念范畴为业界和研究者所熟知。而本文主要从中国电视60年的发展历程梳理中,关注文化电视话语在各个阶段的独特呈现及与其他电视话语的转换中所形成的社会文化语境。
电视是什么?电视是意义与快乐的承载体和激励体。而文化则是这些意义与快乐在社会中的生成与传播。电视作为一种文化,使社会结构在一个不断生产和再生产的过程中得以维系,而意义、大众娱乐和传播就是这一社会结构最基本的组成部分。①文化电视不同于电视文化,二者虽有交叉之处,但电视文化主要突出电视的媒介本体探讨,着重探讨电视传播过程中意义是如何生产的,关注电视媒介话语在组织文本时,从“事实”到“节目”的编码过程及其渗入的意识形态符码。从这个意义上说,电视媒介话语是一种意识形态的话语生产,它受制于一定的媒体机构,且能对社会实践起到建构作用。但由于电视文化过度关注媒介自身的生产与传播过程及其社会效果,以致有可能将电视媒介导向无价值深度的“娱乐至死”。
而文化电视话语则把电视看成是一种新型的公共传播,从工具性话语转向意义话语,凸现了国家和社会意识形态的传播,进而带动电视文化身份的转向,重构电视文化话语的价值取向与文化定位。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电视是依据知识、价值、艺术、惯习等形成的视听传播意识形态综合体,是对电视文化类型属性的一种整体认知与判断。文化电视突出的是媒介文化,即将电视媒介及其话语作为一种文化因素,并置于社会文化的大语境中进行观察分析,注重意义与快乐在电视媒介中的呈现,即关注电视话语生成类型与传播的社会文化属性,包括新闻电视的价值传播及“意义的产生”。这意味着文化电视作为一种存在于社会层面并具有影响媒介行动的话语结构系统,可从新闻电视话语、政治电视话语、文化电视话语和娱乐电视话语等类型中生成。在类型化的媒介话语建构中,文化电视被逐渐塑造,其一致性表征也在渐进中被确立,并成为一种独特的话语标志。
回顾中国电视60年,在电视(媒介)文化的发展中,往往重视电视传播主体、电视节目形态、电视文本内容、电视受众群体和电视传播效果等研究,而忽略了电视作为文化所具有的社会价值,淡化了电视“在本质上对生活或作品中那些被认为构成一种永恒秩序的、或与人类普遍状况永久相关的价值观的发现和描写”,及“以不同方式详细记录了人类思想和经验的作品”②。部分电视媒介论,甚至把电视视作一种“病态地”改装文化,将文化导向落后的道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媒介论(话语)可能滑进电视消费主义文化之中。在这样以媒介为中心的话语语境中,电视消费文化的娱乐功能得到更大的强化,商业和资本逻辑成为电视媒体背后越来越重要的“看不见的手”,以致媒体沉湎于一些无深度却令人兴奋而又眩晕的视听时空中,弥漫着消除了时间感、历史意识以及与现实生存的真实性联系的文本游戏,虽给观众带来了感官上的轻松愉悦,却对崇高感、悲剧感、使命感和责任感产生了背弃与疏离。③这种对社会主流价值观和社会文化建构淡化的担忧,促使我们当下要强化关注文化电视研究。
回顾中国电视60年的发展历程,文化电视经历了三次大的起伏,从文化电视的解放到文化电视的崛起、文化电视的复兴,其间遭遇了政治电视的限制、综艺电视的挤压、娱乐电视的冲击,却仍然顽强地屹立于电视之林。特别是近几年来电视文化类节目的再度热播,说明了“文化+”的节目形式正成为文化类节目的制作新趋向,它改变了原本严肃、曲高和寡甚至略显枯燥的社教类节目的问题,提升了当代文化电视的影响力和竞争力。
2017年8月,国家广电总局发布《关于把电视上星综合频道办成讲导向、有文化的传播平台的通知》,进一步助推了文化电视节目的繁荣。作为文化类节目主营阵地的中央和省级主流媒体开始集中发力,通过一系列文化节目的先期探索,迅速找到了赢得市场与俘获观众的完美结合点,“文化+综艺”式的文化类节目接连“火”遍电视屏幕、网络平台和社交网络。这些文化现象也引发我们深思,为什么在成批引进海外真人秀节目的狂欢下,被娱乐养成的中国视听节目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仍能热情接受并拥抱文化电视?这大概就是文化电视生成的力量。文化电视自央视《百家讲坛》类节目“火爆”之后再次复兴,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具研究价值的课题。
关于文化研究的范式,斯图亚特·霍尔曾提出过多种框架,其中的一种即是“重新以‘话语’和主体术语为中心”的研究范式。④话语作为一种行为的意义,“在其确定的用法中,同时指涉思想和传播的交互过程与最终结果,是制造与再造意义的社会化过程”⑤。这个过程验证了文化电视发展中的三个热潮是一种被特定话语主导的传播过程,它通过与电视实践的联系来维持发展。同时,在这些过程中,文化的“意义”被注入电视话语。当然,电视作品一旦完成,观众还可能会釆用与编码者不同的解读方式,从而产生与编码者预设立场不同的“意义”。
媒介话语的理论阐释,可追溯到话语概念辨析。在话语理论认识上,福柯的话语理论、哈贝马斯的话语民主理论、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理论和布尔迪厄的符号资本理论等都有较明确的界定研究。但其基本的共识是将话语视为“说话者与对话者共同的领地”⑥。福柯还首次将“话语权”作为独立概念提出来,他从权力的视角审视话语背后的意义,认为任何文本的进入都必须考虑其历史、政治、文化和意识形态等因素。他强调话语的建构性——话语建构社会;强调话语的政治性——权力斗争发生在话语之内和话语之外。⑦并认为,话语理论即是一种权力话语理论。话语是权力的话语,权力是话语的权力。⑧话语主体无法跳出体系之外而生存,它强调陈述主体间相互牵制、彼此联系的权力。深刻研究话语权力在中国电视传媒话语中的“文化制衡”运用,为我们理解权力话语提供了多元化的阐释途径。
21世纪以来新闻传播学等领域的学者将话语研究与自身学科进行交叉研究,取得丰硕成果。在此基础上,本研究将关注的话语视角,指向构建知识领域和社会实践领域的言语方式。在中国电视60年的分析考察中,电视媒介话语的生产、传播、接受与转换均受到生活语境和社会历史背景变化的影响,每一个新的文化电视语境的演进及文化变迁也都会随之产生相应系列的电视话语,且在多维话语系统中竞争、共生与转换。
从我国电视媒介的诞生,到“文化大革命”结束的近20年时间内,我国电视媒体处于缓慢发展阶段。尤其是“文革”十年,使本来就为数不多的省级及以上电视媒体几乎处于停滞状态。这个时期的节目主要受到社会政治的影响,比较注重教化作用,电视报道与传播充满着抽象的政治话语,被利用为当时的极“左”路线和“帮派”宣传服务。在当时,电视媒介还被作为阶级斗争的宣传工具,以致突出政治宣传价值成为那个时代媒体价值取向的显著特征。如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思想指导下完成的电视专题片《收租院》,成为“文化大革命”中最为引人瞩目的电视文化现象。该片还被罕见的拷贝成1600多部电影影片,发行到全国各地城乡普及放映,连放8年之久,堪称奇迹。甚至该片的解说词还被选进中学语文教材:“租债比山高,压断穷人腰,地主手里算盘响,佃户头上杀人刀……”这种朗朗上口的语言、直抒胸臆的批判,迅速通过学生们的朗诵传遍大江南北,落下了那个时代鲜明的烙印。一切为宣传服务,电视题材偏狭,报道内容概念化、报道形式公式化,“一学二批三干”的新闻结构,空话套话加口号的文风司空见惯。更有甚者,由于“文革”期间“突出政治”,导致具有审美倾向的山川风光、名胜古迹、历史文化等类题材被禁锢得无人问津,其他如娱乐性的题材更是被贬斥,不得涉猎。在这样的环境中,文化电视近乎窒息。
1977年5月,中央电视台在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35周年之际,恢复播出《文化生活》栏目,标志着文化电视节目的复苏。特别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首次在全国电视文化专题工作会上明确了文化节目的基本属性应是思想性、知识性和欣赏性的有机结合。自此,电视传媒界进一步解放了思想,开阔了眼界,促使文化节目类题材极大地拓展,文化电视内容也逐渐丰富起来。以中央电视台著名栏目《地方台50分钟》(后改为《地方台30分钟》)为全国电视专题(纪录)片展播平台,相继播放了一大批优秀的文化电视作品,同时也带动一批最早成为“电视现象”的文化专题节目问世,这些表明文化电视节目的创作主流从政治话语(权力)转向审美话语,并进入初步繁荣期。
文化电视的审美话语,是电视创作主体与“主动性”的受众“在观察和审视一种美的事物或艺术作品时,所产生的一种主观感受”的表达。⑨它让电视从“上帝之声”的膜拜中解脱出来,将一种高度个性化的审美经验带入文化电视的审美价值判断,从而创作出一件件具有“传情媒介”的电视文化艺术作品。这一切既有史学价值,又有美学价值和诗的意境,构成了一部部充满文学意味的史诗性作品。
从题材内容到表现形式,我国文化类电视节目迅速冲破极“左”的禁锢,涌现出反映艺术人生的《雕塑家刘焕章》(1982),陶醉于山水的《长白山四季》(1983),及以优美的长江和运河流域风光抒写祖国山河与民族历史华章的《话说长江》(1983)、《话说运河》(1987),以磅礴的气势和动人的诗情再现我军60年光辉历程的《让历史告诉未来》(1987),甚至还出现了纯粹表现诗情画意的《西藏的诱惑》(1988)和首开纪实之风的《望长城》(1991)等两极风格的节目,自此文化电视的审美作品真正如雨后春笋般相继诞生。这些节目的出现,不仅意味着对文化电视题材“艺术把握和艺术驾驭能力的提高,也是对自然、地理风俗、历史文化等电视审美感悟的跃升,对电视潜在的审美表现力的开掘”⑩。
审美话语让抽象的美学语言真正接地气,让话语插上美学意义的理想之翼,开始常见于文学艺术或思想文化话题的媒介探讨之中,强调其与审美感官和审美感知的联系,及其功利性的淡化。这种美学现象对社会日常生活的介入和对电视主体创作题材的影响,促使我国电视工作者的创作激情得以充分地阐发出来,一大批寄情于山水、洋溢着哲理的文化专题节目纷纷推出,为当代中国电视史留下了灿烂的电视审美文化。电视审美文化以其视听兼备、形声一体的独特元素带给人们审美的愉悦。特别是由一批电视节目编导将审美激情植入真挚的审美体验之中,并用视听审美话语描述优美的祖国山川和真挚的人文情怀,成为文化电视复苏的标志之一。
每一种媒介话语的进路及产生方式都与社会文化背景和观众的接受心理有关。正如权力话语的衰落,在于那种脱离现实画面的主观解说与灌输式的宣传“说教”,如同电视纪录片模式演进中出现的格里尔逊式“英国纪录片运动”,并向美、法真实电影模式转变的社会文化语境一样。一旦改革开放的思潮释放了电视人的天性,许多寄情于山水的“审美”作品便怦然而出。然而,这种动态地描述自然、具有鲜明形式语义特色的表现话语,由于过度赤裸裸地表现生活的主观体验、重新组织生活景象的话语表现,或极端抽象化的情感抒发遭人非议,进而促使表现性话语开始转向叙事性话语。
“表现”话语作为电视与现实关系的一种反映,是一种从审美感知“编码”到审美判断“建构”,再到审美经验“解码”的过程,强调在电视美学的基础上,建构起“真实”和“想象”之间的关系。由于表现话语在内容上重视社会功用,形式上依靠解说阐释画面,主要将电视用于社会教育的目的,并以此参与整个文化意义与价值系统的生产、交换与流通,从而使视觉影像成为关乎政治和文化重要性的因素。
但在文化电视的发展进程中,这些已经“意识形态”化的形式逐渐催生出文化电视的自反性焦虑,从自证和自我否定中探寻建立“拟社会”的文化错位和替代关系,进而展示出诸多社会经验的建构形态。特别是在日常化的叙事电视文化表征形态中,将人类现实生活中所获得与创造的各种价值体验与观念,通过叙事符号的编码与解码进行电视文本的生产、再创造和表达。在这个新的电视传播实践过程中,本身就包含了叙事者、叙事话语、叙事结构、叙事对象等艺术因素,从而预示着电视话语开始向叙事话语转变。
叙事是什么?叙事是一种话语的再现方式,“叙事和语言是各种社会所共有的两个主要的文化过程:它们像生活本身一样,是一种存在”。电视叙事话语就像叙述话语一样是叙述“本身”所产生的视音频话语,也是表达我们对真实生活和现实社会体验的基本方法。叙事同样也是一种文化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电视传媒的叙事表达就是讲故事。但凡中国人都喜欢听故事,甚至可以说世界大多数人都是在听故事中长大的。美国最著名的报纸《华尔街日报》就是以讲新闻故事著称的,威廉·E·布隆代尔曾为此专门写过一本书《“华尔街日报”是如何讲故事的》,该书认为,“我们忽视了一个所有读者最普遍的要求,一个所有要求中最基本的要求:给我讲一个故事”。因为传媒既是事实的提供者,也是故事的讲述者。世界最著名的电视新闻杂志“鼻祖”、美国CBS的《60分钟》,50年来长盛不衰,其成功的因素是什么?那就是“给我讲一个故事”。如今,随着电子媒介技术的迅速发展,电视媒介成为当今社会,特别是客厅文化中的主要“说书人”,即便是在互联网时代,所有媒介的视听转向,也都指向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读屏“讲述人”。
如果说,文化电视的解放促进了表现性话语的高潮,那么,新世纪以来,文化电视为应对20世纪90年代中期兴起的综艺节目热和过于主观性的表现话语,开始转向叙事话语追求,探索以讲故事的方式改变文化电视的语态。这类节目以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讲优秀传统文化故事)为代表,将文化电视的叙事节目推向高潮,并带动一大批叙事栏目的诞生,如《艺术人生》(讲艺术家的故事)、《讲述》(讲普通人的故事)、《往事》(讲小人物的故事)、《人间》(讲亲情的故事)、《新闻调查》(讲新闻背后的故事)等,标志着文化电视的再度崛起。
文化电视作为一种媒介类型是一个涵盖较为广泛的领域。从广义上说,几乎所有的电视节目都可以纳入电视文化的范畴。而从狭义上讲,仅仅指那些专门报道、传播文化方面的现象和问题,并对之进行深入探讨的节目,包括以文学、艺术、音乐、舞蹈、美术等方面的人物和事件为主要题材的文化专题类电视节目。虽然在20世纪90年代,以《正大综艺》《综艺大观》《快乐大本营》为代表的综艺节目出现,迅速合流形成了一股“综艺热”潮,但文化电视并没有被裹胁淹没。相反,为满足不同层次观众对文化知识和信息化传播的多样性需求,开始探索从审美表现性抒情话语向注重故事讲述的叙事性话语转向。如《百家讲坛》通过知名专家学者用通俗的话语方式,讲述引人入胜的历史事件,挖掘曲折经历的人物故事,注重以悬念的方式吸引观众,竟然也在“综艺热”的竞争中掀起了一次次文化电视浪潮,使文化类栏目的“约会”意识增强,促进了传统文化的精华在民众中的普及。
百家讲坛类节目的成功说明,叙事作品总是超越国家、历史、文化存在着,如同生活一样,“在美国最好的新闻就是讲述完满的故事”。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世界就是由叙述话语规则构成的世界,文化电视中充满着叙事及其表现形式。如《焦点访谈》类的“用事实说话”,《今日说法》类一波三折的法制故事,真人秀中的人物命运多变的故事等。即便是“那些供消遣娱乐的、有着诸如描述、教育或论证之类目的的其他电视节目都往往运用叙述作为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叙事,涵盖了按实际时间及其因果关系等条件所排列的所有事件,而这些事件又意味着从一种情境到另一种情境的转变。这种变化是用某种价值和一系列二元对立的关系来表达,包括衰/荣、分离/结合、真理/谎言、忠诚/背叛、独立/统一、生/死、爱/恨等,电视叙事话语借此以强烈的冲突结构来完成有价值的故事叙述。
叙述话语作为一种对现实生活进行艺术观照的方式,其目的是创作者借助可视形象寄托自己的情感,并以结构化的事件和情节去震撼观众的心灵,实现与观众的情感交流。近年来热播的文化电视类节目《见字如面》和《朗读者》等,表面上看是“读信”,其实质还是通过叙事,讲述信件相关人的情感故事和嘉宾特别经历的故事,以此来吸引公众的注意力。节目嘉宾也因其本身所具有的神秘感和丰富的人生经历而引人关注。节目形象地再现了嘉宾叱咤风云的瞬间,并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揭示出一些鲜为人知的“历史背后的历史”,展现出其通过个人魅力对历史潮流的引领。
纵观中国电视60年的几次话语转向,除了社会文化变迁的使然,亦有大众社会心理的影响,文化电视的兴衰就在权力话语、审美话语、表现话语和叙事话语间不断转换、调适、应用。然而不管怎样转换,它们作为言语的一种行为活动所形成的产物,即言语话语,在电视发展进程中,透过间歇产生的新鲜话语的推动也产生过几次短暂的文化电视热潮,但终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就在娱乐大潮的冲击中沉寂下去。
究其原因,这涉及媒介话语等多学科研究领域的不同解读。在语言文化里,话语更多地关注语言的运用,可能将文化电视定位于高雅的艺术,并按照高于生活的期望和标准打造电视文本。虽然我们将电视媒介纳入大众传媒,但实际上却常常用精英文化的尺度和标准去要求它、评判它,因而将大众喜闻乐见的娱乐节目形态拒之门外,致使文化电视的表现形式单一,无法吸引受众尤其是年轻观众的注意力。
如果认为电视文化只能是精英主流文化独占的“主阵地”,习惯于板起面孔表达言语话语内容,实际上只是精英人士一厢情愿的看法,阻碍了电视不同传播类型的演化与融合。在电视审美话语中常出现这种悖论,这实际上是电视节目传播给谁看,更重要的是用什么形式表现的问题没有解决好。
文化电视的几次话语流行与转向,虽以视听言语话语的方式承载各类文化电视节目,让主流话语实践倡导了主流意识形态的社会行为,产生了一套文化电视常规所构建的固定制播格式。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前电视荧屏似乎还是被大量引进的真人秀类节目霸屏而成为娱乐的天下,“随着2010年前后掀起的综艺版本引进热潮,以及2013年多元综艺类型井喷,中国电视综艺陡然进入一个综艺‘大时代’。综艺类型不断增多,制作水准不断提升,娱乐理念不断升级”。一时间,在这个综艺发展的新时期、新阶段里,综艺娱乐节目成为媒体拉动收视率、扩大传媒市场份额、增强传媒影响力的支柱,似乎爆屏节目就是娱乐游戏的专利产品,而将言说话语为主体的节目自我包裹起来形成“茧房”效应,望“娱”兴叹。
其实,电视媒介的传播功能原本就包含着文化娱乐和社会教育,且电视的每一个话语建设阶段也都是对于以往某种功能开发不足或开发不到位的一种补偿。在我国,以往的文化电视过于重视说教,比较少地顾及它的娱乐功能。21世纪以来,由于《超级女声》《梦想中国》《加油,好男儿》《我是歌手》《中国达人秀》和《舞林大会》等一大批娱乐节目的问世,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真人秀模式引进潮,对刚刚复苏的文化电视产生了强大冲击,分流了大量观众,转移了许多观众的视线。尤其是集中爆发的电视“真人秀”,似乎将大众推入全民狂欢的时代。那种无价值深度的娱乐电视、轻松麻醉式的游戏竞争刺激,让消费文化的滥觞迅速在全球范围内蔓延。在这种文化风潮影响下,电视媒体的生态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尼尔波兹曼曾预言:“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教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
在这种情形下,我国文化电视也难以“洁身自好”,开始转变制播模式与方法,引入大众喜闻乐见的娱乐节目形式打造新型文化电视,从《话说长江》式的审美话语向《百家讲坛》式的叙事话语转向,进而探索“文化+综艺”式的娱乐话语形态,极大地促进了一大批文化类自主原创节目的诞生。近年来陆续出现了一批策划精心、制作精良的电视节目,包括中央电视台的《舌尖上的中国》《客从何处来》《我在故宫修文物》《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成语大会》《中国诗词大会》《朗读者》《国家宝藏》《经典咏流传》,河南卫视的《汉字英雄》,山东卫视的《我是先生》,黑龙江卫视的《见字如面》,东方卫视的《诗书中华》,等。这些类型各异的原创性节目能够不约而同地博得众人喝彩,有一个突出的共同特点就是:走具有开创性的中华传统文化的具象化传播之路,为电视节目在新的技术条件、社会语境下的多元化发展方向,探索出一条行之有效且扎实长远的宽阔路径。有的专家甚至由此得出“文化类节目的春天已然到来”的论断。
“文化+”(综艺、纪录片等)的节目形式如今正成为文化类节目的创作新趋势,它改变了原本严肃、曲高和寡甚至略显枯燥的社教类节目的问题,提升了当代社教文化类节目的影响力和竞争力。即使是大型原创文化类电视节目《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也采用益智类竞技模式形成多场紧张而又精彩的赛事晋级结构,使文化电视也展示出其高雅、健康的娱乐功能。
文化在人类生活中处处存在,但又似乎捉摸不定。按照通用的界定,文化的内核与观念,包含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惯及其他人类作为社会成员而获得的种种能力在内的一种复合整体。文化电视在优秀传统文化和先进文化的传播中扮演重要的传承作用,同时,电视媒介本身也作为大众文化的一部分,“能给不同的人提供不同的快乐”,成为人们吸取知识、接受教育、文化娱乐的重要载体。而“快乐(就)来自对意义的控制感和对文化进程的积极参与”。
以《国家宝藏》为标志,该节目穿越古今,通过明星和普通人倾情演绎国宝的前世今生故事,解读中华文化的历史密码,进而助推文化类节目制播的繁荣和再次复兴。无独有偶,《经典咏流传》采用“文化+音乐”的新模式传承经典诗词,将流行音乐融入传统文化,让快乐与中国传统文化相互协调,巧妙地解决了纯文化节目缺乏大众传播性和音乐节目缺乏文化底蕴的问题,为中华优秀文化的传承找到了一条融合的路径,让一批饱含中国精神的诗词经典以新的娱乐方式再度引发流行,创造了电视文化节目的新高度。
在大众的一般认知中,文化节目总是和“枯燥”“说教”等词关联,但一旦采用娱乐节目形态承载传统文化的内核,同样会取得成功。如果说这种运作效果可能在预料之中的话,那么,“读信”节目“仅凭一封信、一个演员、一张讲台的清简形式”,竟然在“狂欢”的综艺娱乐环境下,产生了巨大的社会与市场传播效应,着实让人惊奇了。特别是后来居上的同类型节目《朗读者》的数据显示,收听受众居然在整个“80后”和“90后”用户中占了一半以上,正如《朗读者》的节目制作人所说,新媒体的传播效果和年轻受众的高关注度成为节目最大的“意外”。
为什么该类文化节目受到如此欢迎?《见字如面》导演关正文认为,我们刚刚经历了娱乐狂欢,但这仅仅是对此前未被满足的娱乐需求的补偿,人类文化是有极强的自我修复能力的。具有思考价值的文化内容依然是主流,文化带给人们精神层面的快乐远远超过肌肤之亲的感官快乐,我们应当有这个起码的自信。
话语作为一套从社会中发展起来,并在电视媒介中生成的表达系统,传播了当代社会的主题意义并将意识形态自然化为普通常识,真正让我们感受到了一种文化电视话语的力量。
电视媒介作为现代社会的文化摇篮,以其丰富多样的电视文化形态浸入我们的日常生活,并通过政治话语及审美话语、表现话语、叙事话语和娱乐话语的不断转向与承接,建构了我们的文化价值观念和社会意识形态框架。文化电视也在与社会的深度互动和传媒间的竞争中,不断进行调适发展,形成了一个多元话语的文化场域,使其保持了强势的电视文化主流地位。
注释:
②④ [英]奥利弗·博伊德-巴雷特、克里斯·纽博尔德编:《媒介研究的进路》,汪凯、刘晓红译,新华出版社2004年版,第408、424页。
③ 石长顺:《电视专题与专栏》,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65、374页。
⑤ [美]约翰·菲斯克等:《关键概念:传播与文化研究辞典》,李彬译注,新华出版社2004年版,第85页。
⑥ [苏]巴赫金:《巴赫金全集》,钱中文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36页。
⑦ [英]诺曼·费尔克拉夫:《话语与社会变迁》,殷晓蓉译,华夏出版社2003年版,第52页。
⑧ 李智:《从权力话语到话语权力——兼对福柯话语理论的一种哲学批评》,《新视野》,2017年第2期。
⑨ 高鑫:《电视艺术美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年版,第257页。
⑩ 田本相:《电视文化学》,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版,第35页。
(作者石长顺系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武昌首义学院新闻与法学院院长;吴龙胜系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湖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