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龙
早晨上班,途经西城墙。
刚刚经历了一场春寒的侵袭,城墙上,几株高大的槐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去了黑色的外衣,绽出了一片一片指甲盖儿大小的嫩绿的叶子,给这个善变的春天悄然间增添了一片新绿。
初升的朝阳从东方斜斜地照过来,斑斑驳驳的金色阳光落在新生发的槐树叶上,风吹过来,像一只只穿着黄金甲的小蝌蚪游来游去,一闪一闪地映着我的双眼。
伸出手,搭在眼睛上,抬起头,却看见整个树冠被人为拉断了很多的枝枝杈杈。城墙路下,一堆堆新坟前残留着灰烬,年年被烈火焚烧,年年却烧不尽的小草依旧没有忘记与春天的誓约,在这个生命萌发的季节如期焕发着生机。这棵棵顽强的槐树,老而不僵,也在年年的摧折中,依旧孜孜不倦地给这个料峭的春天带来令人向上的力量。
再次抬起头,看著在朝阳的光芒中欣欣然的槐树,不经然间又发现了一个让我为之心动的秘密,古老的槐树,一夜之间竟然绽出了一簇簇小小的、嫩嫩的花苞。而昨天我走在这里,还没有发现。
我停下脚步,换了个角度站立,避开阳光,抬头看着虬曲苍劲的槐树枝上,一道道岁月的刀痕深深地嵌进树干里。循着道道刀痕,在拦腰被拉断的断枝底部,又新发出了一枝枝新枝,枝头上,一簇又一簇的槐花花蕾,浅浅的,柔柔的,在春风中摇摇曳曳,多像一个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在母亲粗糙而又温柔的手掌中,眯缝着眼,甜甜地睡着。震撼之余,看着半空中一截截突兀的断枝,一个个残败的树冠,却又有一种被人用槐刺生生扎入心脏一般的痛,让我无以言说。
其实,我脚下所谓的西城墙,只是被称为西城墙路而已。几年前,阜阳籍作家梁如云先生在《流年碎影老北关》一文中写道:“望见平遥古城墙,就会历历再现阜阳的西城墙,一层层的大砖垒成的偌大的墙体,苔藓斑斓,透出厚重的历史沧桑和残留的古城痕迹,却在人们的眼皮底下被扒光搬尽。”原来,古老的颍州城西城墙,早已经“在人们的眼皮底下被扒光搬尽”,所以,近二十年来,我才没有看到过真正的城墙。
我便给了自己一个自我辩解的理由,并不是因为我的懒,事实是古老的西城墙已经被人挖去,我脚下的,只是路边高高树立的交通指示牌上标识的西城墙路而已。
想到此,我似乎释然了,但扪心自问,却又委实释怀不了!
原来,这古老的城墙,还有路边的槐树,以及那被梁如云先生历历悉数,却为之扼腕叹息,甚至落泪的老北关、城隍庙、解放大街,等等,都是被我们亲手扒光、搬尽、折断、焚烧、推平、毁灭,以至于如今,还有今后,今后的今后,再也不会有人想起这些曾经给我们带来无限荣光和美好回忆的历史了。
这是不是因为人的贪婪和欲望呢?
近几年来,我几乎每天都会经过这条西城墙路。南起老阜临路,北至河滨路,我已经谙熟了整条路的路况。从南到北,除了几棵合抱粗的泡桐,和我眼前的几棵老槐树,以及那座蜗居在路的拐角处,整日在喧嚣的车流中饱受着尾气熏染、孤独的刘琦庙,似乎再也很少能看到这个城市古老的影子和沧桑的印记。
历史和现在,现在与未来,总会在某个时候出现断裂。亲手打造断裂层的,就是我们自己。
这座古城墙,在泱泱历史长河中,曾经无数次保护了城墙东侧的这座古城。最有名的就是那座蜗居在城墙拐角处的、被小城人视为神明的庙的主人,宋代抗金名将刘琦。他率领军民,顽强抵抗金兵入侵,吃住在城墙上,不仅打造了这个城市为人津津乐道的经典名吃“枕头馍”,更打造了一场中国古代战争史,甚至世界战争史上,冷兵器时代最为有名的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顺昌之战。
而如今,去哪里还能寻见这些历史的痕迹?设若这位神明有知,看着自己曾经浴血奋战、誓死守卫的古城如今面目全非,又该作何感想呢?而事实就是,我们竟不如一株槐树忠诚。
走在西城墙路上,多么希望这爱情的梵音,生命的歌唱,还有这来自遥远的、亘古的历史的回响,像一幕永不落幕的音乐剧,一个声音尚未休止,另一个声音已经唱响,永远这么接续下去!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