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燕青
我和元伟结识五十年,屈指数来,我们最近一次相聚也是六年前的事了。
那是2013年春夏之交,我退休后第一次携家人出行,专程去看望早已调离新疆的元伟一家。火车凌晨两点到达,老远就看见元伟夫妇等候在出站口。分别多年,异地重逢,他没有一点儿大企业老总的派头,指名道姓的招呼,略带调笑的问候,一如过往那样默契、自然。而后,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行李车走在了前面。上汽车时人多超员,他执意让妻子一个人打的先走,自己驾车把我们送到了预订的酒店。在十多天逗留期间,吃住游玩安排得十分周全,元伟还常抽空陪我们上街转转看看。有几日,我们去深山景区旅游,遇有地震传闻,元伟的问询和安全提示一直伴随着我们,大家感受到的都是放心与惬意。
“你和元伟叔叔很多年天各一方,怎么还能这样情投意合?”从新疆归来,同行的女儿对父辈间的深挚感情赞羡不已,脸上写满了好奇。而我,思绪却飘忽起来,渐渐地,又被拉回到那些岁月。
上世纪60年代末,我和元伟有缘在新疆农场相遇。那时,我是石河子市下乡知青,他是本地学生,同在一个畜牧排工作。他精明能干,平日话语不多,和我倒是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当时,畜牧点大多分布在连队附近,各自为阵放牧牛羊。一次突降暴雨,有群羊放得比较远,未能及时进圈。羊群受到惊吓极易失散,我和元伟关好自己的羊群后一商议,羊是国家财产,绝不能坐视不管,随即冒雨外出寻找。旷野里大雨滂沱,四周灰蒙蒙的,连方向都难以辨认。遍地泥泞中,不小心就会摔上一跤。我们也顾不得那许多,一边呼喊,一边高一脚低一脚地摸索前行。走了大约三四公里,在一片洼地里发现了那群羊,两个放羊的小伙伴正为跑散了几只羊着急呢!好在雨势逐渐减弱,我们又把附近的沟沟坎坎搜索了一遍,直到所有羊全都归队。刚准备坐下来休息,抬眼看见彼此泥猴一般的模样,便你指着我、我指着你大笑起来。
下乡第三年,连队准备调整班组长。当时畜牧排有个二陡渠放牧班,由于远离连队人心不齐问题多,老职工们没人愿去揽这个瓷器活儿,有消息传可能要选一名年轻人去当班长。当时,元伟在排里口碑不错,他本人也想试试身手。可巧有天排长检查工作,有意无意地问起我对元伟的看法,我心里琢磨,莫非是元伟人了领导的法眼?这忙,必须帮!我便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元伟各方面的情况做了详细介绍,听得排长直点头。后来,排里征求意见,我和几位同志又一致推举了元伟。不久,元伟成为连队第一批学生班长。上任后,他不负众望,把二陡渠放牧班带成了全连的先进班组。
我的处境则比较尴尬。那年冬季,连队召开班长以上干部参加的年终评比会,窗外风雪交加,屋里也是唇枪舌剑,争议的中心是我能否获评“五好战士”。同意我的理由是工作负责有成绩,反对者说我探亲超假还不肯认错,违反纪律。两种意见针锋相对,争执不下,据说元伟忍不住了,激動地站起来据理力争:一个下乡知青,长年以放牧点为家,还能恪尽职守、跳水救羊,哪一点不符合“五好战士”的条件?不能因为母亲患病,他在城里多照顾了几天,就全盘否定一个人的工作。元伟的发言得到大多数与会者的认同,我最终还是上了连队的“五好战士”光荣榜。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结,连里个别领导从此给我贴上了“不听话”的标签,在处理涉及我的问题时,也经常夹带一些个人色彩。我很苦恼,元伟也着急上火,但凡有合适的机会,他都要在领导面前为我说情论理。有一次,营里准备调我去当畜牧技术员,征求连队意见时,领导又以“他还不太成熟”为由加以阻止。元伟知道后,让我写了一篇反映连队变化的通讯稿(当时连队少有这类宣传),并劝我一起到指导员家做了汇报,以此缓和我与领导的关系。虽然已经于事无补,但是,他的良苦用心显而易见,就连后来排长知道了,也称赞元伟“够朋友”。就这样,农场五年的相逢相聚,让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再次相聚,是我返城十年以后,在石河子市政府部门上班。而元伟这期间考入本市师范学校,毕业后留校当了教师,在一次主持团委活动时,被上级领导发现,直接选拔进了市委机关。久别重聚,又同为公务员,两家住得不是太远,所以,周末,我们在狭小的陋室里相对而坐,每家贡献一两个拿手菜,无拘无束地边吃边聊,好不快活。然而,我们的人生轨迹,从我1988年调回内地后发生了重大改变。元伟的事业一路顺畅,90年代末已成为一家全国知名的股份制企业在新疆的当家人,之后又几经省际调任,可谓功成名就。而我在湖北襄阳的打拼之路却是一波三折,特别是国企改革之后,一切几乎又回到了原点。远隔千里之遥,元伟从未中断过信件、电话联系,通过推心置腹的开导和建议,帮我解除烦恼,理清思路,使我鼓足了从头再来、走出逆境的勇气。
2000年初,我去新疆办事。当时元伟任职不久,工作很忙。我到达乌鲁木齐后,犹豫再三,还是和他通了电话,一听是我,他的声音立马提高了几分,爽快地邀我前往见面。到达单位时,他已经安排人在前厅等候,当我一踏进宽敞的办公室,元伟立即迎了上来,寒暄几句后便关心地问起我的近况。朋友之间无需遮遮掩掩,我实话实说,所在企业破产,不甘心就此消沉,我是主动请缨,前来为湖北一家职业技术学院招生的。元伟问:“你有目标生源吗?”我愣了一下,随口说道:“要什么目标呀,走哪儿招哪儿呗。新疆那么大,还怕招不到几个学生。”元伟笑笑,略作思考,给我列出了一份名单。带着这份名单,我去石河子市和国营农场忙起了招生。果然如元伟所说,有外省和本地十余家学校,招生竞争十分激烈,幸亏有他的及时提醒,加之他推荐的朋友热心张罗,我到一些中学和学生家庭中做了不少工作,才逐步打开局面。
转眼就是个把月,离开新疆的头天下午,我等到了刚从市州检查工作归来的元伟。元伟希望我回家后不要自暴自弃,要振作精神,寻找适合自身专长的领域去谋求发展。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让我带上。我打开一看,是3000元现金。在当时,这笔钱对一般家庭来说不算小数,我当即表示不能接收。推让了几次后,元伟走过来把钱压在我的手上说:“朋友讲的是友情为重,当年在农场时,我们同甘苦共患难,谁计较过利益得失?你现在有困难,我帮不上什么忙,这钱也只是一点儿心意,你一定要收下。”那一刻,我真切体会到“朋友”二字的分量,百感交集,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在人事纷繁的大千世界里,拥有一份纯洁的友谊何其珍贵。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这些年来元伟给予的太多帮助,也清楚地记得,是每一次难得、短暂的相聚,把我们的友情链条连接得越发紧密。因此,对于元伟夫妇的首次到访,也是6年之后的再度相聚,我们全家出动,做了认真准备。
那天午后,期盼终于成真,两家人如约重逢在襄阳古城。时间有限,没能让他们休整片刻,热热闹闹饱餐了一顿特色风味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城区游览。在风景幽静的“中国郊野园林第一家”习家池,元伟夫妇徜徉于山水池泉之中良久不愿离开;在襄阳唐城影视基地,他们登上一座座高大的古典建筑,把盛世大唐的恢宏气势与汉水的粼粼波光悉数收入镜头。晚上,在黑灯瞎火中驱车赶往襄阳隆中景区,观看国内首台实景影像话剧《草庐·诸葛亮》,领略了诸葛亮不一样的人格魅力。路途上也没闲着,我们打开话匣子,过去的现在的,高兴的烦恼的,总也没有说够。
次日清晨,还没来得及分享相聚的快乐,又到了离别的时刻。我默默地将元伟夫妇的行李装上汽车,顺手递过妻子准备的襄阳特产,让他们带回去品尝。元伟举起几包特产笑道:“这次见面,玩了,乐了,还要带,有这样的好事,我们还要再来。”逗得大家都笑了,紧绷着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人生有缘得知己,最是相聚见真情,目送着“路虎”疾驶远去,我们在心里又开始酝酿下一次欢聚!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