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旭 那 奇
(河北工程大学文法学院,河北邯郸056038)
两晋时期起自公元265年魏帝禅位于晋武,终于公元420年刘裕废安帝自立,期间历经晋、吴政权短暂对峙,咸宁六年(280)孙吴覆灭,晋统一全国,此后贾后专权、八王乱政,继而少数民族政权分立,中原地区再次陷入战乱,西晋随即灭亡。建武元年(317)琅琊王司马睿在江东复立晋政权,其间王、庾、桓、谢等门阀士族先后把持东晋政柄,内部争权夺利,外部战乱不息。综观两晋时期,历时150余年,是中国历史上战乱迭起、政局最为动荡的时期,其时政治混乱、经济衰退、百业萧条,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时“谣”的创作却极为繁荣。据学者考证,晋代仅政治童谣就达77首之多[1]舒大清.论中国古代政治童谣的消长规律[J].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2).(P25-28),为历代之冠,“谣”成为反映政治形势与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是此时政治史、社会史、文学史深入研究的重要史料。长期以来,史学界关于古代“谣”的研究成果多侧重于解读与传播,尚未见针对两晋时期“谣”的专门、系统的研究,有鉴于此,本文拟从“谣”的起源与名称、类别与创作、特征与影响等方面展开,探索两晋时期“谣”的发展全貌,以期对相关历史的研究有所裨益。
《尔雅·释乐》曰:“徒鼓瑟谓之步。徒吹谓之和。徒歌谓之谣。徒击鼓谓之咢。徒鼓钟谓之修,徒鼓磬谓之寋。”可知没有乐器伴奏的单纯歌唱即为“谣”。《列子·仲尼》载:“尧乃微服游於康衢,闻儿童谣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可见“谣”的传唱现象由来已久。关于古代“谣”的起源,前辈学者已有研究,概括而言主要存在三种观点:一为天心说(荧惑说),一为诗妖说,一为天籁说,三说的理论依据前人已做梳理[1]王娟.古代童谣略谈[J].中原文化研究,2016,(1).(P98-104),在此不予赘述。需要指出的是,两晋时期关于“谣”的起源较为流行的观点当属荧惑说与诗妖说。
首先为荧惑说。《晋书·律历志下》载:“五星者,木曰岁星,火曰荧惑星,土曰填星,金曰太白星,水曰辰星。”[2]房玄龄等.晋书[M].中华书局,1974.(P552)荧惑为五星之一,对应五行之火,受汉代“天人感应”思想的影响,时人认为五星的位置、色泽、聚舍等星象与政权兴衰、年景丰俭等人间诸事联系紧密,而“谣”的产生也与五星有关。“凡五星盈缩失位,其精降于地为人。岁星降为贵臣,荧惑降为童儿,歌谣嬉戏;填星降为老人妇女;太白降为壮夫,处于林麓;辰星降为妇人。吉凶之应,随其象告。”[2](P320)五星星象异常,其精降落凡间,化为不同人形,预示人间吉凶,而“谣”便由荧惑星变化而成的儿童传唱产生。有史书记载,“孙休永安二年,将守质子群聚嬉戏,有异小儿忽来言曰:‘三公锄,司马如。’又曰:‘我非人,荧惑星也。’”[2](P843)永安二年(259),距离西晋建立仅短短数年,其时关于“谣”源自荧惑的说法流传广泛,必然影响晋人对于“谣”的起源的认知。
其次为诗妖说。《晋书·五行志中》载:“上号令不顺人心,虚哗愦乱,则不能治海内。失在过差,故其咎僭差也。刑罚妄加,群阴不附,则阳气胜,故其罚常阳也。旱伤百谷,则有寇难,上下俱忧,故其极忧也。君炕阳而暴虐,臣畏刑而箝口,则怨谤之气发于歌谣,故有诗妖。”[2](P833)将“谣”的产生归结为阴阳失调,君主暴虐无道,臣子畏罪缄口,百姓怨气无处宣泄,只得借助歌谣吐露,“谣”由此应运而生,由于此时的“谣”多预言政治人物的得失成败,而且往往应验,故而称之为诗妖。“与天心说相较,诗妖说少了上天的的干预和暗示,而是将童谣看成一种类似于自然现象之间的因果关系”[1]。然而,无论是荧惑说抑或是诗妖说,都忽略了歌谣创作与传播过程中“人”有意识的活动的影响,这就增加了“谣”的神秘性与可信度。
翻检史册,两晋时期关于“谣”的记载颇多,名称略有不同,仅《晋书》中指代“谣”的名称便多达数个,分别为:一曰歌,“海西公太和中,百姓歌曰:‘青青御路杨,白马紫游缰。汝非皇太子,那得甘露浆?’”[2](P847)一曰谣歌,“建兴中,江南谣歌曰:‘訇如白坑破,合集持作甒。扬州破换败,吴兴覆瓿甊。’”[2](P845)一曰歌谣,即所谓“怨谤之气发于歌谣”[2](P833)。一曰谣言,“永嘉中,长安谣曰:‘秦川中,血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至是,谣言验矣。”[2](P2229)可知此处“谣言”与“谣”意义相同。一曰谣语,如“谣语云:‘河水清复清,苻坚死新城。’”[2](P849)此外,由于歌谣的传唱者多为儿童,故而当时称童谣者最为常见,例如“太安中,童谣曰:‘五马游渡江,一马化为龙。’”[2](P845)又如“愍帝初,有童谣曰:‘天子何在豆田中。’”[2](P845)以上均为史籍所载两晋时期“谣”的别称。
两晋时期是中国古代“谣”发展的鼎盛时期,其创作数量为历代之冠,而且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手法灵活。这一时期,依据“谣”的形式和内容,可以将其划分为叙事性歌谣与预言类歌谣,不同类别的“谣”,创作及表现手法亦有所区别。
叙事性歌谣主要记述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的政治事件,是两晋时期“谣”的构成类别之一,目的在于讽刺或颂扬事件中的历史人物。由于歌谣内容是传唱者较为熟悉的人物或事件,因此,叙事性歌谣的表达方式较为简洁直白,创作方法也相对简单,甚至直接点明“谣”中所述人物的姓氏或名称,使人能够将其与现实联系起来,一目了然。例如,《晋书·潘岳传》载:“时尚书仆射山涛、领吏部王济、裴楷等并为所亲遇,(潘)岳内非之,乃题阁道为谣曰:‘阁道东,有大牛。王济鞅,裴楷鞧,和峤剌促不得休。’”[1]李昉等.太平御览[M].中华书局,2011.(P1502)通过描述一幅驾乘牛车的生动画面,宣泄作者对于他人得宠、自己郁郁不得志的不满情绪,借以讽谏君王。《晋书·五行志中》载童谣曰:“二月末,三月初,荆笔杨板行诏书,宫中大马几作驴。”[1](P844)“荆”指楚王司马玮,“杨”则借指杨骏,“马”即皇帝司马衷,此则歌谣叙述的正是当时楚王与杨骏专权用事,发号施令,悖逆君臣之礼,帝王威权大打折扣的现象。又如《晋书·王沉附子浚传》载童谣:“‘十囊五囊入枣郎。’枣嵩,浚之子婿也。浚闻,责嵩而不能罪之也。”[1](P1149)枣郎即王浚之婿枣嵩,此人收受贿赂、贪赃枉法,歌谣的语言质朴形象,将其贪婪嘴脸刻画地淋漓尽致,而且具有鲜明的指向性,使人直接联想到枣嵩,含有一定讽刺和批判的意味。
除此之外,叙事性歌谣亦常用于赞扬或传颂某些树立功绩的历史人物。《晋书·杜预传》载:“(周)旨等发伏兵,随歆军而入,歆不觉,直至帐下,虏歆而还。故军中为之谣曰:‘以计代战一当万。’”[1](P1030)晋统一战争中,晋将周旨伏兵进入敌营,擒获东吴都督孙歆,从而使晋军在战争之中居于优势,此谣的内容正是将士称赞周旨计谋深远,能够以逸待劳。《太平御览·职官部·良刺史下》载:“(祖)逖为豫州刺史,克己矜施,不蓄资产,丧乱之余,白骨未收者,为之殡葬,其有骨肉恩薄不收歛者,皆加贬责。由是百姓感化,复睹太平。……童谣曰:‘幸哉遗民逸豺虎。三辰既明遇慈父。元酒清醪甘瓠脯。亦何报恩歌且舞。’”[2]房玄龄等.晋书[M].中华书局,1974.(P1212)则是由豫州百姓创作并经儿童传唱的歌谣,主要描述了刺史祖逖在当地收敛尸骨、施救百姓的事迹,载歌载舞称颂其爱民如子以报答祖逖的恩情。
预言类歌谣,顾名思义,主要内容是预言历史人物的命运或未来将要发生的政治事件。两晋时期,预言类歌谣的数量远远高于叙事性歌谣,是此时“谣”最为主要的构成类别。梳理两晋时期的预言类歌谣,发现其创作的题材主要集中于帝王、宗室、门阀的命运,而这些人的命运往往又与当时的政治形势紧密相连。
西晋时期,宗室是政治舞台上最为活跃的群体,故而其命运或结局成为此时预言类歌谣创作最为热衷的题材。《晋书·五行志中》记载:“元康中,京洛童谣曰:‘南风起,吹白沙,遥望鲁国何嵯峨,千岁髑髅生齿牙。’”[1](P844)南风即惠帝皇后贾氏之名,沙门为太子司马遹小名,鲁为贾谧封地,此谣通过描述南风吹白沙,一语双关,实际暗喻贾后联合贾谧将加害太子,短短四局歌谣,预言了太子的命运。此后八王乱政,歌谣的创作随即转以宗室诸王为主要内容,如惠帝元康年间,童谣曰:“屠苏鄣日覆两耳,当见瞎儿作天子。”[1](P845)赵王司马伦眇一目,歌谣利用了这一外貌特征,预言其将篡位称帝。尔后,童谣又曰:“兽从北来鼻头汗,龙从南来登城看,水从西来河灌灌。”[1](P845)依据宗室诸王所处的方位,预言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将起兵诛杀司马伦。之后,长沙王司马乂也参与到诸王的混战纷争之中,童谣所言“草木萌牙杀长沙”[1](P1615),即寓意其将于草木萌芽之时兵败丧身。又如太安年间,童谣曰:“五马游渡江,一马化为龙。”[1](P845)此谣中的“马”即宗室司马氏一族,“龙”则指天子,实际蕴含了西晋将亡,宗室绝灭,唯有少数宗支逃往江东,而其中一位宗室即位称帝的预言。
及至东晋建立,皇权衰落,帝位更迭频繁,此时昭示帝王命运的歌谣日渐增多。明帝太宁年间,童谣曰:“恻恻力力,放马山侧。大马死,小马饿。”[1](P846)“马”借指司马氏,使用双关语法,预言明帝将崩,继位帝王年幼,忍饥受饿。成帝末年,童谣曰:“磕磕何隆隆,驾车入梓宫。”[1](P846)古代唯有帝后之棺称为梓宫,故而此谣预示了成帝即将崩亡。《晋书·五行志中》记载:“哀帝隆和初,童谣曰:‘升平不满斗,隆和那得久!桓公入石头,陛下徒跣走。’朝廷闻而恶之,改年曰兴宁。人复歌曰:‘虽复改兴宁,亦复无聊生。’”[1]房玄龄等.晋书[M].中华书局,1974.(P847)这则童谣以哀帝在位期间的隆和与兴宁两个年号为切入点,预言了哀帝新策年号却无法改变短命早亡的命运结局。
与此同时,伴随皇权的衰落,门阀士族权势日盛,东晋由此进入了门阀政治时期,开始百余年的“士族与皇权的共治”[2]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P1),其间王、庾、桓、谢等世家大族先后把持政柄,因而此时“谣”的创作转以门阀家族人物作为主要的题材。以颍川庾氏为例,史载庾亮出镇武昌,百姓于岸上谣曰:“庾公上武昌,翩翩如飞鸟。庾公还扬州,白马牵旒旐。”[1](P846)庾楷出镇历阳,百姓又歌曰:“重罗黎,重罗黎,使君南上无还时。”[1](P848)二则歌谣皆预言庾氏家族的人物出镇外地后最终不幸的结局。又如谯国桓氏,时殷仲堪任荆州刺史,童谣曰:“芒笼目,绳缚腹。殷当败,桓当复。”[1](P848)及至桓玄篡位,童谣又曰:“草生及马腹,鸟啄桓玄目。”[1](P848)二则歌谣预言桓氏家族的代表人物——桓玄的兴衰成败。迨及东晋晚期,太原王氏成为最具影响力的门阀士族,家族成员王恭与王国宝为争夺中央权力展开了激烈的角逐,歌谣创作便围绕此主题进行。如太元末年(396),京口地区谣曰:“黄雌鸡,莫作雄父啼。一旦去毛衣,衣被拉飒栖。”[1](P847)后又谣曰:“黄头小人欲作乱,赖得金刀作藩捍。”[3](P848)“黄”字取其头即“恭”字上半部,小人即“恭”字下半部,合为一体即“恭”,借指王恭,此则童谣利用拆字法,预言王恭反叛朝廷最终失败的命运。
由此可见,预言类歌谣一般也具有鲜明指向性,往往充分利用人物的姓氏名称或体貌特征加以创作。这类歌谣多具有预言的性质,因而有学者称其为谶谣。同时,由于此类歌谣多预言不幸的命运或结局,因此,出于歌谣创作者自身安全的考虑,预言类歌谣的表达方式相对曲折隐晦,常见的表现手法主要有双关、谐音、拆字等,所以有时需要突破歌谣语言文字的表面含义,深入分析推知其中蕴含的深意。因此,可以说预言类歌谣是表达隐晦与指向鲜明二者的有机结合。
通过前文论述可知,两晋时期无论叙事性歌谣,抑或是预言类歌谣,均具备鲜明的指向性,歌谣的语言文字或浅显或隐晦地体现了歌谣创作者所要表达的内容或所要抒发的情感,经过传唱和分析后,时人能够直接将歌谣内容与现实联结在一起。此外,两晋时期流传至今的歌谣,内容多涉及政治人物或政治事件,目的则在于讽刺、颂扬或预言,往往与当时的政治形势紧密联系,而非现今社会具有教育意义的普通歌谣,所以,政治性也是此时“谣”的特征之一。与此同时,两晋时期的“谣”还兼具以下两个方面的特征:
两晋时期,“谣”的准确性主要包含了两个层面的意义:首先,对于叙事性歌谣而言,由于其内容一般为时人对正在发生的事件的描述,或是对已经发生的事件的评价,歌谣的创作者和传唱者有时甚至就是事件的亲历者,因而歌谣能够比较准确地记载事件或较为客观地评价人物,尽量还原其真实的面貌,从而成为侧面记录和反映历史的一面镜子,也正是由于叙事性歌谣具有相对准确的特性,因而成为研究此时政治与文学发展情况的重要史料。其次,对于预言类歌谣而言,内容多是对历史人物命运或结局的预测,而事实证明,这些预测最终几乎都是准确的,诸如“谣言验矣”“后如谣言”的记载屡见不鲜。“太和末,童谣曰:‘犁牛耕御路,白门种小麦。’及海西公被废,百姓耕其门以种小麦,遂如谣言。”[1]房玄龄等.晋书[M].中华书局,1974.(P847)又如“卢龙据广州,人为之谣曰:‘芦生漫漫竟天半。’后拥上流数州之地,内逼京辇,应‘天半’之言。”[1](P849)歌谣采用了谐音和双关的手法,以“芦”代“卢”,通过后来对卢循权势的描述,验证此则歌谣预言准确无误,可见准确性也是预言类歌谣的重要特征。
这一时期,预言类歌谣之所以能够比较准确地预测人物的命运或结局,是由于歌谣并非时人认为的由“荧惑”或“诗妖”起源产生,而是有识之士依据现实形势对未来发展趋势作出地准确推测,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歌谣的创作,通过百姓或儿童的传唱,宣传自身的政治见解。史籍中不乏关于此类“识者”的记载,《晋书·五行志中》有二则:“海西公太和中,百姓歌曰:‘青青御路杨,白马紫游缰。汝非皇太子,那得甘露浆?’识者曰:‘白者,金行。马者,国族。紫为夺正之色,明以紫闻朱也。’海西公寻废,其三子并非海西公之子,缢以马缰。死之明日,南方献甘露焉。”[1](P847)此后,“王恭镇京口,举兵诛王国宝。百姓谣云:‘昔年食白饭,今年食麦麸。天公诛谪汝,教汝捻咙喉。咙喉喝复喝,京口败复败。’识者曰:‘昔年食白饭,言得志也。今年食麦麸,麸粗秽,其精已去,明将败也,天公将加谴谪而诛之也。捻咙喉,气不通,死之祥也。败复败,丁宁之辞也。’恭寻死,京都又大行咳疾,而喉并喝焉。”[1](P848)由此可见,对于表面意思较为含混或语言晦涩的歌谣,多有所谓的“识者”对其进行逐字逐句的解读,使之更加通俗易懂,利于传播和扩散,而事件发展也确如解读地那般应验,据此猜测歌谣的解读者可能与创作者存在着某种联系,甚至本身就充当了歌谣创作者、解读者和扩散者的角色。
由于题材内容与传播媒介的限制,两晋时期的“谣”往往还具备地域性特征。这一时期,预言类歌谣的创作与传播范围主要集中于歌谣所反映的政治事件实际发生或将要发生地。以叙事性歌谣为例,称赞周旨计谋深远的歌谣最早在其所统军队中传唱与扩散,赞颂祖逖恩泽的歌谣也主要由其所辖豫州百姓创作和传播,这是由于此地百姓亲身经历了事件发生,对其有较为全面的认识和相对客观的评价,有感而发而进行歌谣的创作,但在当时的信息传播水平下,此类歌谣只能小范围扩散。同时,预言类歌谣同样具备地域性特征,例如太康三年(282),江南童谣曰:“局缩肉,数横目,中国当败吴当复。”[1](P844)孙吴政权建立并且兴盛于江南地区,因而预言西晋衰亡、孙吴复国的歌谣主要在此地流传。而此后建兴年间江南流行的谣歌:“訇如白坑破,合集持作甒。扬州破换败,吴兴覆瓿甊。”[1](P845)预言的是两晋政权的兴衰成败,此后影响两晋政局的转折性事件多发生于建康、扬州、吴兴等江南一带,因而歌谣亦主要流行于此地。
梳理两晋时期的预言类歌谣,其创作与传播最为集中的地区当属洛阳与京口两地。洛阳为西晋都城,是当时的政治中心,因此,前文提及的预言宗室诸王争夺中央权力的歌谣多传唱于“京洛”“洛中”,亦证明预言类歌谣确在事件将要发生的地区更加流行。及至东晋后期,京口地区的歌谣逐渐增多,如前文所述言及王恭胜败的几则歌谣多是在京口地区传播,这是因为此时京口是“控制三吴、抵御海盗、拱卫京师”[2]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P88)的军事重镇,具有重要的政治地位,也是当时各方势力争夺最为激烈的地区,故而预言该地区权力纷争的歌谣数量较多,足证预言类歌谣的地域性特征,同时也是预言类歌谣具备政治特性的重要佐证。
两晋时期,叙事性歌谣主要用于批判或歌颂政治事件和历史人物,发挥宣传扩散的作用,有效地增强了事件和人物的影响力。而预言类歌谣,鉴于其预言的准确性和内容的政治性,往往容易为某些政治家或阴谋家所利用,对个人命运乃至政治形势产生巨大影响。《晋书·谢安附谢石传》载:“先是,童谣云:‘谁谓尔坚石打碎。’故桓豁皆以“石”名子,以邀功焉。”[1]房玄龄等.晋书[M].中华书局,1974.(P2088)桓豁为邀击败苻坚之功,强行地比附歌谣内容,以“石”字为自己的儿子命名,可见当时歌谣对于时人的影响。这一时期,歌谣的传播某种意义上甚至会影响到社会秩序和政治局势的稳定。《晋书·五行志中》载:“武帝太康三年平吴后,江南童谣曰:‘局缩肉,数横目,中国当败吴当复。’又曰:‘宫门柱,且当朽,吴当复,在三十年后。’又曰:‘鸡鸣不拊翼,吴复不用力。’于时吴人皆谓在孙氏子孙,故窃发为乱者相继。”[1](P844)由于此时预言吴国兴复的歌谣在江南地区甚嚣尘上,导致此地利用谣言生事为乱者众多,对社会秩序造成了极大冲击。两晋时期,歌谣有时也会成为政治打击的工具。《晋书·隐逸·霍原传》载:“王浚称制谋僭,使人问之,(霍)原不答,浚心衔之。……时有谣曰:‘天子在何许?近在豆田中。’浚以豆为霍,收原斩之,悬其首。”[1](P2435)权臣王浚故意曲解歌谣内容的含义,借此滥杀无辜,翦除异己,这则歌谣就成为王浚打击政治反对力量的借口,名士霍原也因此丧命。由此可见,两晋时期的“谣”对于时人命运和社会秩序的影响不可小觑。
综上所述,两晋时期是中国古代“谣”发展的鼎盛时期,关于“谣”的起源,时人深信“荧惑说”或“诗妖说”,因而“谣”自产生之日就披上了神秘外衣,具有一定的可信性。这一时期,常见的“谣”包括叙事性歌谣与预言类歌谣两类,其中,预言类歌谣是当时最主要的歌谣类别,在创作方法和表达方式上,二者也存在较大差异,叙事性歌谣比较直白,预言类歌谣则相对隐晦。两晋时期的“谣”具备指向性、政治性、准确性和地域性等特征,歌谣的传播对个人命运和社会秩序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