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显中华文化气度与神韵的理论依据与现实路径

2019-02-19 19:44李星儒
山东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气度神韵中华文化

李星儒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发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1]在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过程中,文化自信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能够为民族复兴提供根本性的价值支撑和精神动力。如何增强新时代文化自信?中华文化永远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是文化自信最深厚的源泉。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指出:“中华文化独一无二的理念、智慧、气度、神韵,增添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自信和自豪。”[2]当前,对于如何阐释中华文化的理念和智慧,学界有较多的探讨。相比之下,对于如何彰显中华文化的气度和神韵,集中的探讨尚不多见。《意见》其实在这方面有指导性的表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积淀着多样、珍贵的精神财富,如求同存异、和而不同的处世方法,文以载道、以文化人的教化思想,形神兼备、情景交融的美学追求,俭约自守、中和泰和的生活理念等,是中国人民思想观念、风俗习惯、生活方式、情感样式的集中表达,滋养了独特丰富的文学艺术、科学技术、人文学术,至今仍然具有深刻影响。”[3]《意见》还强调“建立有中国特色的文艺研究评论体系,倡导中华美学精神,推动美学、美德、美文相结合”[4]。

这些重要论述启示我们,立足中华美学精神和人文传统,用新时代的文艺作品来彰显中华文化的气度和神韵,是一个重要且切实的选择。

一、中华文化气度与神韵的美学表现:意象与意境

中华文化理念和智慧的表达,主要依靠有形的语言为载体,而气度和神韵的彰显,则更多有赖承载中华美学精神的文艺作品。文艺作品能够呈现那些难以言传但又打动人心的内容,让人通过各种丰富的艺术形式,获得超越于语言文字的感动与教化,从而在内心深处对中华文化产生更深厚而真切的认同。

具体到中华美学而言,其对于“意象”“意境”的强调与重视,更是为彰显中华文化的气度和神韵提供了最佳的渠道。不论是国画中的“留白”,还是书法中的“飞白”,抑或传统音乐强调的“弦外之声”、传统诗文注重的“言外之意”,都是各种传统艺术形式注重“象外之意”的重要体现。不过,这种意象思维的传统,不只存在于传统美学中,更是整个中华文化的重要特点。有学者指出:

中国文化推重意象,即所谓“尚象”,这是每个接受过这一文化熏染的人都不难赞同的事实。《周易》以“观象制器”的命题来解说中国文化的起源;中国文字以“象形”为基础推衍出自己的构字法;中医倡言“藏象”之学;天文历法讲“观象授时”;中国美学以意象为中心范畴,将“意象具足”作为普遍的审美追求……意象,犹如一张巨网,笼括着中国文化的全幅领域。[5]

对于“意象”的强调,首推《周易》中“圣人立象以尽意”的说法。“立象”是手段,目的是“尽意”。这个“意”一方面立足于有形的“象”,但更重要的是要超越具体的“象”,去表现和体悟“象”之外、之上的“意”——一种审美上的自足境界,或者说“意境”。在这方面,《老子》强调“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三国时魏国的王弼更集中地提出:“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故立象以尽意,而象可忘也。重画以尽情,而画可忘也。”[6]“得意忘象”四个字,更加准确地概括了中华文化超越具体物象、追求精神境界的特点。魏晋玄学中的言意之辨,可以说是意象思维从自发到自觉的飞跃。由此,作为审美境界的“意境”成为艺术家的重要追求。具体而言,“意”就是情意、意念,是创作主体主观的思想感情;“境”则是境界,是外在生活物象的客观反映。“意”属于形而上的层面,只能意会无法言传,需要借助客观的、有形的“象”表现出来。“境”不仅仅是纯粹客观物象,还需要由“意”来触发。意境是“意”和“境”的有机统一,体现了中华文化“主客交融”的特点。在中华美学精神中,意境是创作的灵魂,更是评价作品格调高低的重要尺度。

到佛教禅宗,传统意象思维可谓达到一个最纯粹最彻底的状态。禅宗本是佛教中国化的重要产物,提倡“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不立文字,主张“离一切相”,通过“顿悟”超越一切可闻可见的“物相”和名词概念之类的“名相”,最终达到无相之相的实相境界。禅宗对中国艺术产生了深刻而长远的影响。禅宗“顿悟说”极大地激发了艺术家创作的主体意识与自觉,使绘画从写实性中跳脱出来,着力于对空灵、幽远的画面意境的追求,深刻影响了王维一派的文人画以及宋元以后盛行的写意画,对意境论、妙悟说等美学理论的形成起了重要的催化作用。禅宗对书法文艺的创作与书法理论的建设也产生了一定影响。中国一直有“学诗浑如学参禅”的说法,禅宗思想和禅诗的流行影响了王维、白居易、苏轼、黄庭坚等的诗歌创作,使之深深浸润了禅宗空灵、脱俗、“超乎象外,不落言诠”的意境,以禅入诗、以禅喻诗、以禅衡诗、以禅论诗蔚然成风。禅宗公案、语录的大量刊行,大大丰富了我国的词汇和语言文艺,对后世俗文学的盛行也产生了重要影响。

二、中华文化气度与神韵的哲学根源:人文之道

与西方文化所倡导的分析性思维和主客二分不同,传统意象思维注重主体和客体的交融,注重对整体的把握,倾向于把人与自然、个人与社会、个体与个体之间都看作一个不断运动变化的整体,强调整体内部各个要素之间的相互关联和相互作用,注重整体的和谐。意象思维所追求的这个“整体性”,一般用“道”来概括。

在中国文化中,大凡谈论某种具体的技艺或领域,总会将其与“道”联系在一起。比如,治理天下有“君道”,军事上有“兵道”,医学上称“医道”,绘画当中有“画道”,写诗文还要讲究“文以载道”。在中国古代哲学中,“道”一般被认为是中国哲学的最高范畴,是宇宙、自然的本源、本体,是万物之元与万法之元的统一,是天、地、人包括社会总的运行规律和法则。道是中华文化精神的核心,是宇宙万物统一的本原,是天地人运动的规则,其大无所不包,其微则无所不在。作为中国文化的主干,儒释道三家都尊崇“道”,然而它们对“道”的阐释,却有侧重点的不同。老庄之道,侧重宇宙自然的层面;孔孟之道,则偏于社会人伦的层面;佛教传入中国,在与本土思想的互动中,逐渐形成禅宗,而禅宗之道,则归于人的清净自性。中国传统中的儒释道三家互补共生,而三家“大道相通”,“道”成为联系三家的重要纽带,成为保证中华文化整体性和主体性的重要支点。

与西方文化相比,中华文化注重人的现世生活而不是超越性的彼岸世界,注重“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因此,中华文化中的“道”,主要不是“神之道”(宗教)或“物之道”(科学),而是“人之道”或者说“人文之道”。尽管中华文化中也不乏宗教和科学的内容,但从根本上而言二者是以“人文之道”为依归的,就是说要有助于人们的现世生活的提升,不论是在物质的层面还是精神的层面。

这种“人文之道”,可以说是中华文化气度与神韵的哲学根源,也是意向和意境的最终指向。因此,中华美学对“道”和“艺”的关系给予了高度的重视。相比而言,“道”指的是一种无形的、精神层面的东西,而“艺”指的是有形的、具体的技艺或其物质性的成果。按照国学大家楼宇烈先生的看法,各种具体的学问可称为“艺”,万物共通的道理可称为“道”[7]。在道艺关系方面,孔子曾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之说,把艺与道、德相联系;庄子有“技进乎道”之论,表述了艺、技与道、德的逻辑关系;佛教则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禅思妙悟。儒释道三家都强调道和艺之间的贯通。

中国文化在处理道艺关系的时候,总体上遵循的是“由艺臻道,以道统艺”的原则。尽管中国文化特别重视“道”,但这并不意味着忽略“艺”。一方面,学习具体的技艺,往往需要特定的家法和师承,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另一方面,仅仅停留在“艺”的层面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将其提升到“道”的层面,在对技艺的研习中逐渐把握一种传统的精神境界。这就是“由艺臻道”,也就是儒家所说的“下学而上达”的过程。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具体的技艺必须承载着“道”,以“道”为指导,这就是“以道统艺”[8]。

三、彰显中华文化气度与神韵的现实路径

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如何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营养,立足新时代的伟大实践,为彰显中华文化的气度与神韵,作出文艺工作者应有的贡献?对于这个宏大的时代课题,笔者进行了一些初步的思考。

(一)汲取中华美学的丰厚滋养,用形神兼备的文艺作品滋养人们的心灵

丰子恺先生曾以绘画为例总论中西文化的总体区别:“东西洋文化,根本不同。故文艺的表现亦异。大概东洋文艺重主观,西洋文艺重客观。东洋文艺为诗的,西洋文艺为剧的。故在绘画上,中国画重神韵,西洋画重形似。”[9]总体而言,西方文艺注重对自然的真实表现,强调科学主义背景下的客观性。与之不同,中国文艺注重主客体的交融,注重意象和意境,而不是单纯描绘客观世界。这两种传统不能说孰高孰低,但西方注重客观的倾向如果推到极端,容易导致主客割裂的倾向,走向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的死胡同。

近代以来,西方文艺思潮给中国文艺增加了新的元素,但是也极大地冲击了中华美学的主体性,导致意象和意境传统的失落,文艺作品脱离了民族性的审美情趣。一些所谓当代艺术家沉浸在小圈子中自说自话,所谓的艺术作品越来越怪诞极端,不能有效满足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甚至对社会风气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一些艺术家对西方艺术顶礼膜拜,机械模仿,还会在有意无意间充当西方文化殖民的急先锋。

因此,如何挖掘和汲取中华美学的深厚传统,尤其是其中注重意境和意象的传统,创作出具有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的文艺作品,就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时代任务。人不自信,孰能信之?况且文艺工作者传播的是文化,首先应该有对自身文化的自信。可喜的是,近年来逐渐涌现出一批注重传统笔墨的画家、注重“中国风”的音乐人、注重传统美学元素的影视作品等,让我们看到一种经由传统而通向现代的可能性。

(二)立足中华人文之道的主体性,以“道艺交融”的要求提升文艺工作者的思想道德和人文素养

与侧重主客二分的西方文化相比,倾向“主客交融”的中国文化注重“道艺关系”,突出“道”的统摄作用,而又以“艺”作为“道”的依托,强调“以道统艺、由艺臻道”。如果只苦练“艺”而茫昧于“道”,无疑是舍本逐末,“艺”将失去灵魂。而如果只空谈“道”而忽略了“艺”,那不过是夸夸其谈,“道”将没有依托。中国传统艺术倡导一种健康的“道艺关系”,倡导“道艺交融”。这种传统还要求艺术家做好技法“之外”和“之上”的功夫,关注自身的德行与人文素养。

但是,在当前商业化和网络化的背景下,这种“道艺交融”的传统在很多人眼中成为一种迂腐过时的东西。很多文艺工作者一味追求技法上的标新立异,试图以所谓高超技法来获取更大的经济利润。于是,一些书法家和画家眼中唯有每一平尺的价码,一些音乐家关心的唯有出场的费用,一些娱乐明星关心的唯有粉丝的数量与狂热度。在这种状况下,对德行的追求和对人文之道的敬畏都烟消云散,本该有自身人文逻辑的文艺场域被经济场域严重殖民。

因此,文艺工作者有必要回归中华人文传统,与人文之道的母体声气相通,才能获得艺术成长的不竭源泉,才能获得彰显中华文化气度与神韵的真功夫。中国文艺强调人文教化,反过来要求文艺工作者做好修身养性的功夫,一方面参赞天地之化育,一方面返归内心之良知。既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如此才能滋养出一种中和的生命境界,并最终通过意象营造出一种具有“中和之美”的意境。所谓“教化”,主要是就人性之偏予以补足,于人心之弊进行救助。而具有“中和之美”的作品,就具有这种补偏救弊的力量,最终达到“移风易俗”的效果。同时,中华人文之道注重“整体性”,还要求文艺工作者不能局限于狭窄的艺术领域,而是要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各个方面具备广博的学养,才能在传统艺术的天地中游刃有余。

(三)立足新时代的伟大实践,按照现代受众的接受习惯,多创作表现新时代新气象的文艺作品

彰显中华文化气度和神韵的过程中,需要注意中华文化的两个层面。一个是“不变”的层面,就是中华文化的基本价值取向和精神追求,即“主体性”;另一个是“变”的层面,所谓“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中华文化本来就有强烈的人文取向,而人们的生活总是变动不居的。面对变化,古人提倡“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主张文艺与时代、文艺与生活之间要有深刻的互动。

新时代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所谓“美好生活需要”当然包括审美方面的需要,这为文艺创作提供了广阔的天地。因此,当前的文艺创作应当深刻反映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展现中华民族在伟大复兴路上的价值追求与精神风貌,展现新时代的新气象,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解决文艺创作“供给侧”的不足,让文艺作品成为这个伟大时代的有机组成部分。

同时,现代社会人们生活节奏加快,时间碎片化,且媒介素养普遍提高。文艺创作应当直面这些特点,按照现代受众的接受习惯,在表现形式上进行与时俱进的调整,而不是僵化保守地拘泥那些陈旧过时的形式,才能具有深入人心、移风易俗的力量。这也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一条具体路径。

猜你喜欢
气度神韵中华文化
让中华文化在海外华裔青少年心中“留根”
站在日本的讲台上传授中华文化
气度
墨舞神韵
石榴:秀美东方神韵
气度影响你的高度
推敲文本,把握有“度”
瓦子街,读不完的神韵
中华文化传承创新的路径建构
中华文化在台湾的传承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