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莉 庄金玉
(1.新疆财经大学新闻传媒学院 新疆 乌鲁木齐830000;2.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70)
从广义的角度看,编辑思想是编辑活动反映在编辑人员的意识中经过思维而产生的结果,是编辑人员对编辑工作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和社会文化活动的一般看法和基本观点的集中体现。[1](P130)具体到新闻编辑领域,编辑思想就是媒体在一个时期内,对其报道范围和国家大政方针进行一番调查研究之后,所得出的报道主题和见解、主张,以及对具体稿件的处理意见,它反映着媒体的政治态度、思想倾向。它规定了媒体的读者对象、传播内容水准和风格特色,是编辑人员必须遵守的准则。[2](P36)
作为一项精神文化活动,新闻编辑思想具有一定的阶级性和社会性,受到母体社会背景和社会文化的制约和影响,这种社会背景与文化环境被称为编辑环境。编辑环境包括时代背景、新闻政策、传播对象、传播内容和竞争格局等因素,新闻编辑思想无法脱离编辑环境而凭空存在。但我们注意到,新闻编辑思想是大众传媒时代的产物,侧重具体要求与方法。而传统的编辑环境的研究也将其视为一种静态环境,忽略了媒介技术的发展作为一个变量,是不断与其他要素发生互动的动态过程,尤其在这个过程中由于媒介技术的迅速发展,媒介融合所带来的媒介环境已经与大众传媒时代的媒介环境大相径庭。在这种背景下,探讨新闻编辑思想的变迁,需要关注媒介融合下媒介环境的变化,也需要重新理解什么是媒介融合。
对于媒介融合的认识,人们最直接的反应是从大众媒介的角度出发,事实上,这种看法无可厚非,因为正是大众媒介培育了我们的“媒介思维”,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媒介融合”就是指不同媒介在功能上的互补,以及内容生产的分配和共享,“多媒体就是媒介内容的融合,综合了多种传播代码的网络内容,主要是静止或者移动的文本、图像以及声音,这些元素以数字文档形式组织引发了多媒体产品的出现”。[3](P34)基于此种技术观,媒介融合下的业界实践都将注意力和重心放在了新形态的产品开发上,很多媒体把媒介融合等同于“全媒体化”。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不断进行产品扩张,不断丰富产品种类,似乎把触角伸到所有媒体平台和生产环节,媒介融合就能实现。但在美国学者亨利·詹金斯看来,对于媒介融合的讨论仅仅局限于技术层面是过于简单化的。在他看来,媒介融合是连锁反应,它“改变了技术、产业、市场、内容风格以及受众这些因素之间的关系。融合改变了媒体业运营以及媒体消费者对待新闻和娱乐的逻辑。”[4](P477)所以他认为,媒介融合的核心是逻辑规则层面,并非单指技术的融合,技术融合应该仅是一个层次,一种视角,融合应该是一个正在发生的过程,而不应视为终点。
詹金斯的看法虽有突破,但他的角度却依然是一种“融合”视角,依旧“把这看成是由于媒介使用发生改变而带来的变化,因而也就没能觉察技术变化对于以往媒介生产方式的颠覆,没能觉察数字技术与原有媒介技术之间的根本性差异”。[5]如果我们从“媒介”这个角度去切入,可能会看到更加丰富的样貌。借用丹麦学者克鲁斯·延森所理解的媒介观,他把媒介分为三个维度,第一维度是人的身体及在工具中的延伸,第二维度是大众传播媒介,第三维度是数字技术。数字技术的与众不同正在于它是一种元技术,它以元技术为逻辑,将三个维度的媒介交融整合为一个一体化的平台。自此,构筑出全新的媒介环境,“媒介既不能与实在割裂,也并非受到实在的推动而发展,它们的交往实践构成我们感知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方式,亦成为我们拥有‘世界’的基础”。[5]此种情况正如延森的表述,“世界是媒介,媒介也是世界”。
在这样一个“媒介融合”的社会形态中,通过数字元技术的整合,形成一个全球化的、涌动的“网络社会”,媒介组织在这个网络中成为一个节点。黄旦教授借此提出,媒介融合指向的是社会关系的结构性变化,而非业界的变革。在这种宏观性的视野中,我们要讨论的是新闻机构、媒介组织在社会关系结构性变化中,处于什么节点,这个节点如何与其它节点发生作用,新闻编辑思想作为媒介组织产品的体现,是如何在这种结构和环境中发生变迁的。
媒介仅仅是传递信息的渠道吗?但媒介一词,即有媒也有介,表示既有联通又有介入,所以媒介“并不简单地传递信息,它发展了一种作用力,这种作用力决定了我们的思维、感知、经验、记忆和交往的模式”[6](P1-15),因而媒介作为技术,是我们体验与实践这个世界的方式。所以海德格尔说,技术不仅是手段,更是“去蔽”的形式,技术的本质正在于展现另一种领域。在这种观点下,我们看到,一种媒介就是一种视域,是将新领域展示于我们眼前的观看。
大众媒体的观看是施拉姆“喇叭”式的观看,他认为大众媒介是“喇叭”口,信息通过这个口倾泄而出,滋润着每个接收者。也是李普曼“探照灯”式的观看,探照灯四处照射,灯光所到之处,事件因光照而显现。两人所说的这种放射式的观看首先是一种标准化的观看,其次是集体共享的观看,让大众看到相同相似的信息。而编辑作为把关人和信息生产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们参与并制定了标准观看与集体观看的过程。与此同时,受众要感知并把握世界,则需要借助文本的透明和诠释,诠释的越透明,大家接受的一致性越高,而透明则需要通过语言文字技术。这种关系,按唐·伊德的分类,受众、大众传媒、世界,就构成了诠释学的关系,因为要达致基本一致的“诠释”,其观看逻辑“必须要遵循一种共同的规则、信念和价值,”[7]没有这种基础,一致难以达成。
在这种媒介环境中,我们可以看到,大众传媒时代的新闻编辑思想以宣传为主,因为宣传正是标准化和集体观看的最终体现,宣传也是受众能达成一致的最佳诠释关系。这种宣传的标准化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要完成不同的历史任务,所以编辑思想也表现出时序性的不同。
李大钊同志是早期利用报刊在我国进行马克思主义思想宣传及传播的先行者,他开创了我国新型无产阶级新闻事业。李大钊新闻编辑思想的基本出发点是言论自由、出版自由,反对封建军阀的思想、文化专制,反对帝国主义新闻侵略。但李大钊也认为,报纸有它自身的特点,因此还应当结合报纸的特点把握办报的要义,在这一点上,李大钊是较早关注到报纸媒介本身特征的人。也因此,李大钊专门就报刊的功能和报刊新闻在时效性问题上阐明了它不同于历史的特点。他认为报刊在报道新闻上特别要讲求时效性,时效性的要求影响了报刊文章在客观性、正确性以及在深度上的把握。[8]
毛泽东同志发展出较为成熟的党报新闻思想。他的党报新闻思想包括,一是编辑党报一定要有明确的目标,1941 年5 月16 日,毛泽东同志在《解放日报》的发刊词中写道:“本报使命如何?团结全国人民战胜日本帝国主义一语足以尽之”,在为《新中华报》写的纪念文章中他指出该报的政治方向是“坚持抗战,团结进步,反对投降、分裂倒退”。二是编辑党报的内容要从政治上着眼,适应时代形势和革命发展需要,遵循新闻规律。他认为报刊必须坚持党性原则,毛泽东把这一思想理论运用到中国党报的编辑工作中,明确地提出了党报的党性原则:即党报要听从党的领导,宣传党的中心任务和方针政策,使党报服从于党的需要。
邓上平新闻编辑思想可以用讲政治、坚持实事求是、社会效益第一来概括,其中讲政治是其新闻编辑思想的核心与灵魂,邓小平同志认为报刊宣传党的主张,不取决于新闻工作者的个人意愿,而是必须服从的党性原则,“党报党刊一定要无条件地宣传党的主张”。[9](P146)在如何坚持新闻的党性原则问题上,邓小平同志提出了我们要澄清在新闻自由问题上的糊涂观念。新闻自由同政治自由一样,从来都是附属于一定的阶级,同时是由体现统治阶级意志的法律所规定的。[10]他告诫全党和新闻界,从来没有超时空的新闻自由,“要使我们党的报刊成为全国安定团结的思想上的中心。[11](P255)
从革命早期利用大众媒介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思想宣传,到建国后党报完全服从于党的领导,成为思想宣传的阵地,我们注意到,大众媒介环境下的新闻编辑思想更直接来源于党报的党性特征及宣传功能,更关注时代背景和传播内容,但对于传播对象即受众、传播机制、市场、竞争等要素都缺乏足够的重视。这是一种脱离媒介的新闻编辑思想,在当下媒介融合的背景中,媒介技术本身的发展迫使我们以媒介的视角与眼光看待这个问题,就会发现新闻编辑思想潜在的变迁与技术本身是分不开的,因此我们研究的应该是媒介环境下中的编辑思想。新闻编辑思想在媒介融合背景下受到何种影响和改变,是本文最关注的地方。
媒介融合下的观看又是如何的?人人一部手机的时代中,手机成为人的“代具”,以具身的方式成为每一个人的“眼睛”。具身,意味着人可能通过技术经验世界,而技术的贴身与“透明”,使人的知觉感觉与世界形成同构关系。微信、微博、公众号、APP、电子书、视频等大量的新媒介产品,通过手机的具身,与人合而为一,形成流动的观看和观看的流动性,人与观看、观看与被看,使媒介场景与媒介实践随处移动,仿佛不停涌动的大海,层层叠叠向外开放,不断地生产着中心与边界,也不断地终止和重构着中心与边界,永无休止。这种观看的方式“通过超文本和后设语言的形构,历史上首度将人类沟通的书写、口语和视听模态整合到一个系统里”,[12](P406)文字、语音、影像、图片、表情符号,乃至互文、改编、拟仿、再现等,几乎集纳了所有可以使用的手段,人必须调动自己的整个感知系统才能参与其中。
媒介观看不在是“从一种存在状态过渡到另一状态,而是意味着一种复杂化,意味着将一种结构与另一种结构加以叠合,意味着对同一社会空间中的不同原则进行增值处理或多重处理”[13](P58)。借用唐·伊德“复眼观看”的术语,“复眼观看”,是指看的方式的扩散,是以数字元技术为基础,在数字化平台上整合一起的多元交流模式,是对媒介融合的当下观看方式的概念化的描述。具体而言,复旦大学孙玮教授提出了媒介融合下的五种样态,其中叙事主体与方式的融合、文本与实践并置最引人入胜。
叙事主体与方式的融合主要指传播主体的改变,传播主体由大众媒介时代的系统主体变为“节点主体”,因而更加多元化、多面性,传播主体的变化也相应的与传播方式的变化相融合,比如融合新闻中的虚拟化叙事会营造出具有多重意义、开放性的、蕴含多种阐释可能性的“话语建构”,“让多个叙述主体在同一文本(虚拟场景)中实现对话和互动。在这种交互中,受众从被动接受者变成了主动选择者、参与者,其地位被象征性地提高,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传统媒体叙事者、接受者之间的主从关系”。[14]而在文本与实践的并置方面,主要强调媒介融合过程中分享、参与以及链接的特征。新闻文本与实践互为关系,不再是两个独立的要素,尤其是融合新闻中,如动新闻、新闻游戏,新闻实践就是文本,既体现为消费者行为或能力的延展,又体现为传媒生态和运行秩序的变化。
移动媒介带来的“复眼观看”,成为现代社会人类生存的基本状态,节点主体与节点位置处于连接、关系与网络中,内容涉及人、物、信息与意义的流动,移动媒介呈现出一种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现实与虚拟、线上与线下的混杂与互相嵌入,难以划分彼此与边界,在这种过程中,媒介融合下的大众传播也发生了巨大改变:大众媒介正在从宣传工具向理政平台转变、从传递新闻向公共传播转变、从信息生产向汇聚整合平台转变、从专业机构向传播网络节点转变。在这种转变下,新闻编辑思想应该思考的方向是:
节点是互联网的特征,也是网络运行的逻辑,节点以中间状态存在,并非静止不变,而是一直不停的“短暂停留”,德布雷认为哲学意义上的中介就是“处于中间介入两者之间的、使两者发生关系的第三者,如果没有这个中介,这种关系就不会存在。”[15](P122)在此种意义下,新媒体作为一种中介在人与世界的关系中开启了新的角色,这正是卡斯特所称的网络化社会,“网络建构了我们社会的新社会形态,而网络化逻辑扩散实质地改变了生产、经验、权力与文化过程中的操作和结果。网络社会的特征在于社会形态胜于社会行动的优越性。”[12](P569)
在网络社会中,媒介的作用不可能仅限于点对点个体之间、点对面的信息传递。传播转化为编织关系网络的中介化实践,媒介也成为网络中的节点,节点通过吸收更多的信息并进行有效处理来增强自己的实力,接入点和到达点的数量、转化数据的能力与水平,成为最终决定媒介的力量。微信就是个很好的个案,在五年的实践中,微信通过不停的功能迭代更新,拓展着连接的能力,始终朝着将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进行连接的方向发展,最终将支付、商品、服务、理财、娱乐等诸多功能进行整合,成为一个信息吞吐不断强大的超级节点。
而专业的新闻传播机构也需要将不同层面的网络连接在一起,内容生产在传播网络中,必须借助节点的传播能力进行迅速的扩张才产生价值,因此,连接才是核心价值,专业新闻传播媒介要将自己嵌入到传播网络中,成为强节点。这种理念应该成为媒介融合背景下新闻编辑思想的指导方向。
复眼观看中的人与媒介是具身而并置的,对于世界的经验与感知,亦是体验式的。数据新闻、可视化新闻、融合新闻都是在使人的身体的定位,时空感发生改变,不同的“世界”扑面而来,不同以往的体验油然而生。以融合新闻为例,随着VR新闻、新闻游戏、“动新闻”、数据新闻、虚拟网红IP等融合新闻产品的大量出现,催生了融合新闻虚拟化叙事的全新形态。所谓融合新闻的虚拟化叙事,是以虚拟场景模拟或者数据建模的方式来叙述、重构新近发生的新闻事实的活动。其叙事方法,强调对真实新闻事件的非线性联系进行可视化描述,构建一个“多模态”系统,形成超文本叙事架构。[14]以VR 新闻的制作为例,制作前期需要采集现场新闻素材,实时记录声音、图片、视频,并对出现在场景中的人物如目击者、当事人等进行动态捕捉,以设计精确的“数字化身”;后期则使用游戏引擎建构一个描述新闻事件的虚拟环境,以事理逻辑为基础,将图片、文字、视频、音频等按照审美需要进行巧妙连接。
我们发现,媒介融合背景下仅仅增加编辑的如选题策划、组稿约稿、编辑加工、宣传推广、数字化技术、电子版本的营利模式等显然已不够,还应该有在包括报纸、电视、广播、互联网、PDA 及任何媒介组合上发布信息内容的能力。技术手段是编辑思想的直接体现,媒介融合背景下,编辑思想演化为媒介实践能力。
斯蒂格勒的观点是,人作为一个有机体的“谁”,是通过技术为中介与其生存环境发生关系而实现的。新闻作为“世界知识”,恰恰是人所感知的真实生存环境,人通过在新闻中的参与互动,实现着这个“谁”,身在其中的“参与”正是复眼观看中的扩散。
以“众包新闻”为例,这一概念是新闻机构仿效商业公司众包模式而被提出的。“众包新闻”指新闻机构借助网络技术组织化地从用户那里获取报道灵感、素材以及资金等帮助的模式,如用户可以根据自身的特性,承担消息源、文字记者、摄影师、评论员等多种角色,新闻机构和用户之间达成通力合作,在此间,传者与受众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新闻与人的界限也是模糊,随时转换的。如《赫芬顿邮报》就设计了普通民众志愿者参与总统大选报道的项目,从采访问题到采集的信息,普通人都能参与进去。
我国的众包新闻也正在逐步尝试,目前新闻机构开展的种种“新”新闻实践,如新华社的“我在现场”、都市快报的“征集启事”,以及记者个人在网络发起的众筹新闻项目等都在此范围。2018 年6 月19 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电网头条”上发表的《我们国家的电网有多强大》这篇文章,就集合了人民日报微信、共青团中央、知乎的六个普通用户、共青团安徽省委多个参与主体的贡献,获得极大的转发量,互动留言也精彩纷呈,体现出融合新闻、众包新闻互为嵌入式的状态。
丹麦学者克劳斯·布鲁恩·延森说,“旧的媒介鲜有消亡,与此同时,人类不仅占据着技术为中介的传播活动中的关键位置,而且还是后者的原型”。[16]媒介融合的趋势让我们不得不再次审视技术,因为技术本身构成了社会,如果没有技术或技术工具,社会是无法被了解和再现的。在媒介技术的视角下看待新闻编辑思想,会发现编辑思想来源于人们技术性的使用媒介,编辑思想是构成媒介环境要素的相对性产物,脱离媒介环境的新闻编辑思想只能是一种想象的虚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