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阳 罗 丹
(国防大学政治学院马克思主义理论系 上海 200000)
探求改革开放40 年来中国改革的成功之道,习近平做出这样的概括:“先试验、后总结、再推广不断积累的过程,是从农村到城市、从沿海到内地、从局部到整体不断优化的过程。”[1](P55)即所谓渐进式的改革开放之路,也就是没有既定的规划或路线,而是优先落实既定任务和处理当务之急,把已经形成广泛共识的事情先做起来,从而形成以点带面的效果。40 年的发展实践充分证明:渐进式的改革开放,不仅现实可行,而且成本最小、风险最低,避免了大刀阔斧的“休克式疗法”抑或是给革命式推倒重来的高成本和高风险,为我们进一步深化改革开放总结了有效经验,奠定了智慧之基。[2](P24)
马克思曾深刻指出:“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的程度,总是决定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程度”。[3](P11)从某种程度上说,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践相结合的程度之所以能深层次地决定中国的发展节奏,就是由于对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的成功践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旨在教会人们不固守某种思维教条,敢于打破思想的束缚,创造新经验、丰富新逻辑。尊重实践强调改革的冒险精神,但同时也注重改革的风险意识。没有风险的改革是不存在的,关键是如何正确的面对风险。邓小平同志指出:“改革没有万无一失的方案,问题是要搞得比较稳妥一些,选择的方式和时机要恰当。不犯错误不可能,要争取犯的小一点,遇到问题就及时调整。”[4](P267)渐进式改革的基本思路就是不要预先设想出一整套改革方案,而是根据实践不断修正自己的理论,不断用实践来验证理论是否值得遵循,做法和经验是否值得推广。因此,渐进式改革能够更好地防止颠覆性错误的发生,更符合马克思主义实践观“实事求是”的哲学要求。
中国改革开放40 年,渐进式的改革进程是观念不断革命、理论不断创新和实践不断验证理论的过程。要不要改革开放?要不要搞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姓“社”还是姓“资”?经济特区姓“公”还是姓“私”?股份制是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企业改革是“国进民退”还是“国退民进”,对这些理论问题的争论是随着实践推进一步步产生的,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中得出了答案。渐进式的改革,为民众在实践中探明真理、寻觅真相提供了时间和空间保障,为更好地处理理论与实践的关系找到了平衡的智慧。
中国改革开放40 年,渐进式改革的选择是文化传统、历史条件和现实国情约束下的必然选择,是实事求是的客观反映。其一,“摸着石头过河”的实践主义特质与中国传统文化“实用理性”的文化心理高度契合。其二,社会变革采取渐进还是激进方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对原有体制的价值判断。改革开放之初,党和政府的威信没有遭到根本破坏,宏观经济形势相对稳定,人们对传统体制有抵触但不至于全盘否定。其三,改革开放之初中国经济社会明显的发展不平衡,是中国渐进式改革的根本逻辑起点。城乡二元结构、地区发展不均衡、产业结构不平衡决定了城乡之间、地区之间及不同产业之间,对于改革开放的需求程度和变革速度均不相同。例如,1978 年对外开放基本国策确立后,相关政策并非在全国同时推开,而是以东南沿海城市为“试验田”,通过不断总结经验教训,依次推进特区开放、沿海开放、沿江开放、沿边开放、内陆开放,全方位对外开放格局才逐渐形成。这些均是渐进式改革尊重传统和规律,理论联系实践的反映。
当前及未来一段时间,中国对外开放的理论发展和制度构建都必须紧密服务于实践需要。实践中,要真正实现以开放促改革、以改革谋发展,需要对人类社会发展和国家盛衰规律的深刻把握,需要对所处时代和世界进行深入考察,需要紧密结合中国的基本国情和实际需求,不断探索试验、不断反思总结。尤其是改革发展到今天,亟待推进的各项改革的方向、目标和路径都已经明晰化,改革不应该片面强调“摸着石头过河”,而应该把握好“摸着石头过河”和“加强顶层设计”的辩证统一关系,要在系统的理论指导下完善改革开放的顶层设计,对经济、政治、文化、生态等领域的改革发展作出统筹设计,加强对各项改革关联性的研判。同时,随着全面深化改革步入深水区,特别要注意处理好胆子要大和步子要稳的关系。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胆子要大,就是改革再难也要向前推进,敢于担当,敢于啃硬骨头,敢于涉险滩。步子要稳,就是方向一定要准,行驶一定要稳,尤其是不能犯颠覆性错误。”全面深化改革是大势所趋,停顿和倒退没有出路,胆子要大要求我们以更大的政治勇气和智慧攻克体制机制的顽瘴痼疾,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篱。而步子要稳体现要注重深化改革的策略和方法,继续搞好试点,逐步推开,把握好改革的节奏。
所谓帕累托改进,是指一部分人获得利益,而另一部分人的利益无明显受损的状态。中国的渐进式改革开放,体现为先改革增量,尤其以体制外增量改革为突破,以此带动促进体制内的存量变革,这种温和、渐进的改革避免了体制内外的剧烈冲突,以较小的代价取得了发展成果,避免了苏东国家“休克疗法”严重后果。
中国改革开放40 年来的最大特点是“存量不动、增量先行”,增量先行意味着优先发展新制度以产生利益增量,有了利益增量会产生改革利好的预期,随着增量部分越来越大,存量的问题可能得以化解,即使无法化解,运用增量资源解决存量问题的能力也会越来越强。我国改革中的“双轨制”就是帕累托改进的典型例子。“双轨制”在原有的计划经济体制中不断增加被认可的市场经济要素,在国有计划经济体制之外开辟自由市场,大力培育以民营经济、私营企业为竞争主体的市场经济体制,民营经济的增量不断壮大进而活跃了市场,最后不仅民营经济得到了大力发展,国有经济的盈利能力也得到明显提升。与此同时,国有经济在经济社会改革中承担了大量的社会成本,在能源、交通、通讯等基础设施领域和就业、医疗、教育等民生保障领域,其创造的价值被广泛投射于国民经济各个领域,也极大地带动整个国民经济的增长,这就印证了新制度经济学家科斯提出的“边缘革命”①。从国家整体收益来看,1979 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仅4062 亿人民币,人均GDP 不足200美元,而至2017 年,中国经济规模总量高达84 万亿人民币,人均GDP 接近1 万美元,稳居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实现社会整体和基层民众的普遍收益,即形成经济学中“帕累托改进”。因而,尽管中国社会对改革本身存在各种争论,但稳定基础上的改革利好预期和普遍性的改革收益是确保中国改革开放在争论中形成共识,不断向前推进的根本保障。
诚然,“双轨制”为中国过去40 年的改革开放提供了制度空间,符合中国改革道路上特定时点的需要,但我们也必须看到,新旧体制的长期并存,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的长期并存为物资倒卖、寻租腐败提供了生存土壤。根据“透明国际”清廉指数显示,在改革开放初期的1980—1985 年间,中国的清廉指数为5.13,属于轻微腐败国家;但到了“双轨制”特征尤其明显的1993—1996 年间,中国的清廉指数降到了2.43,属于极端腐败国家;而这一指数在新制度逐渐建立和规范起来的新世纪又有所上升[5]。20 世纪90 年代以来,价格双轨制逐渐终结,但渐进式的改革中,还是遗留了大量的扭曲。其一,我国许多行业仍存在准入限制,如通讯领域虽然引入了竞争,但仍存在准入限制,许多市场力量难以进入类似领域,极大地制约该领域资源配置效率。其二,垄断资本所有者往往通过政治权利对市场竞争进行干预,造成价格扭曲,这是市场化改革的深水区和难点,也是我们反腐败要解决的核心问题。其三,金融市场仍没有并轨,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问题仍然亟待解决,相关法律法规不健全,新型网络借贷平台发展尚未成熟,监管缺位、乱象丛生时有发生。针对上述问题,持续深化市场经济改革,真正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是解决问题的根本路径。
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上层建筑又反作用于经济基础。苏东激进的改革是政治主导,目标是实行西方式的民主制度,而中国的渐进式改革是以社会主义制度为前提,是经济变革推动政治变革。根据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政治制度作为一种上层建筑,只能在特定的经济基础的关系中才能具体判定优劣。从经济基础的要求出发决定政治上层建筑改革的目标和步骤,而不是从政治改革出发决定经济改革的方向和路径,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逻辑。
改革开放40 年的实践历程遵循了唯物史观的基本逻辑,中国的改革就是从最容易产生利益增量的经济领域入手的,始于农村地区建立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乡镇企业的兴起,在产生利益增量的前提下,改革才进入政治领域。政治体制改革也是循序渐进的,改革开放初期的政治体制改革集中在对党内权力高度集中的领导体制改革,如中共十一届五中全会成立中纪委加强对权力监督,1980 年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后实行党政分权,中共十二大强调集体领导和分工负责制等。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原有政治体制不适应性愈加明显,从1986 年开始,“政治体制改革”被中央提上日程,中共十三大成为政治体制改革的关键节点,明确提出“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过程,应该是建设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过程。不进行政治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不可能最终取得成功。”党的十五大提出要建立“法治”,把法治作为政治改革的主要目标,十七大则更近一步,明确提出了加强党内民主的途径和方法。2013 年党的十
八届三中全会更是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改革的方式由经济基础扩展到政治上层建筑,符合唯物史观的基本要求,政治改革内部也是以渐进温和的方式实现利益的逐步调整,大大减轻了社会摩擦,把改革成本代价稀释到更长的时间段加以消化,有效防止了社会秩序的剧烈变动和坍塌。
渐进式改革本质在于更好地处理了改革、稳定和发展的关系。如何解决三者之间的矛盾?邓小平认为核心是发展,是经济增长,因而经济改革先行是基本条件。但我们也必须意识到,随着改革的深入和牵连面的加大,没有完善配套的制度跟进,尤其政治改革的相对滞后,会产生改革的到位无效问题。以国企改革为例,国企改革并非简单的“关停并转”,它牵涉产权改革、生产要素自由流动等若干问题,因而国企改革牵扯社会和民生问题,在社会保障体制改革没有到位的前提下,国企的改革必然难以到位。此外,作为市场经济根本大法的《物权法》长期难以出台,作为改革初期产物的《公司法》长期难以修改,这都是政治、法治改革滞后于经济改革的表现。进入新时代,处理好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的关系,不仅表现在经济改革为政治改革提出要求与政治改革反映和保障经济改革的成果,而且还特别表现在政治体制改革不能脱离经济体制改革的性质而孤立进行,要着力调整政治体制中与经济基础不相适应的部分,同时经济改革也不能只把眼光放在经济领域,而是要嵌入社会政治框架,立足提升整个国家治理体系的现代化。
早在1848 年马克思恩格斯发表的《共产党宣言》中就指出:“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的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的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与各方面的相互依赖所代替了。”[6](P267)可见,马恩对经济全球化的必然趋势有清晰的预判,尤其是经济全球化可能产生的非经济影响也有精准的认识。与此同时,马恩也提出生产力的发展是国际性交往和经济全球化的实际前提,“生产力的这种发展之所以是绝对必要的实际前提,还因为如果没有这种发展,那就只会使贫困、极端贫困普遍化。”“只有随着生产力的普遍发展,人们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来……最后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经验上普遍的个人所替代。”[6](P86)因此,在国内生产力持续发展的基础上统筹国际国内两个大局,是新时期更深层次改革和更高层次开放的必然要求。
改革开放40 年来,在马克思主义全球理论指导下,“以开放促改革、以开放谋发展”成为中国积极主动实施对外开放基本国策的根本出发点。正是通过学习历史经验、汲取历史教训,对内密切自身国情实际,积极推动市场化改革,对外巧妙利用国际环境,不断引进国外资金和技术,积极发展国际贸易,主动融入全球经济体系,中国才得以实现40 年的经济高速发展。过去的40 年,是中国对外开放范围不断扩大、领域持续拓宽、层次稳步加深的过程。中国的开放在40 年间经历了三大浪潮:第一个浪潮是上世纪80、90 年代的招商引资热潮,主要目的是引进外国直接投资,集中于中国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工业项目,基本确定了中国的“世界工厂”地位。第二个浪潮出现在2001 年加入世贸组织后到2012 年左右,这一阶段中国实现了贸易与投资规则与世界的对接,同时中国逐渐成为全球产业链、价值链的重要组成部分。第三个浪潮始于2013 年的主动开放期,标志是“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这一次开放,中国已从单纯的国内区域开放,上升到更高层次的国际国内统筹开放,希望充分利用自己在资金、技术、人才等方面的优势,促进世界各国互联互通,促进世界开放、创新、包容、普惠的发展,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渐进式的开放历程也彰显中国开放发展的鲜明特征。
当前,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从商品输出大国走入资本输出新阶段,中国开放型经济体系的影响已不止于国境之内,与地缘政治、安全格局及背后的大国角力都建立了紧密的联系。当前及今后一段时间,继续积极融入全球区域一体化趋势,继续坚持合作共赢、和平发展的道路,积极统筹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是中国基于时代发展和国际利益的根本战略选择。正如习近平指出的,我们要坚持立足国内和全球视野相统筹,既以新理念新思路新举措主动适应和积极引领经济发展新常态,又从全球经济联系中进行谋划,重视提高在全球范围配置资源的能力。一方面,我们要通过深入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创新支持国际产能与装备制造合作,加快推进自由贸易谈判、积极参与全球经济治理,主推中国产业的全球发展和布局。另一方面,要在新一轮开放中推进国内区域格局再造,推动经济体制增效、升级,通过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和长江经济带发展战略,加速推动国内主要区域的要素流动。统筹国际国内两个大区域的发展格局,通过不断完善相关多边机制设计,积极构建有利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国际国内协同发展新格局。
注释:
①边缘革命:经济学家科斯提出的关于中国经济改革的观点,即中国的经济改革除政府主导之外,民间边缘力量主导的自下而上的改革为边缘革命。典型代表为饥荒中农民发明了承包制,乡镇企业引进了农村工业化,个体户打开了城市私营经济之门,经济特区吸纳外商直接投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