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时期康区“丹域”之名的由来及历史文化之谈

2019-02-19 05:54更藏卓玛吉加本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吐蕃青稞古道

更藏卓玛 吉加本

公元七世纪赞普松赞干布对内制定了《赤则本谢之法》为根本法的各项法律制度,划分了以“告与雍”为主的等级制,进一步建立健全了吐蕃的军政制度;对外用武力扩张其势力,康区的昌都和丹域在这一时期归为吐蕃属地。这一历史我们可以在《德乌宗教源流》和敦煌古藏文文献资料中可见。而文中重点讲解的“丹域”在吐蕃时期是唐蕃古道上唐蕃使者的必经之地和佛教的主要传播地,更是吐蕃时期青稞的重要产地,素有“青稞宝库”之称。

一、“丹域”之名的由来

由于文献资料的欠缺,目前还难于对“丹域”之名的由来作出系统的介绍,只能引用零散资料探究其大致情况。吐蕃时期,“丹”名的写法在古藏文文献中记为“mdan”,而在其他历史文献中记有“vdan”或“ldan”。根据诸多文献的记载“vdan ma”的叫法极为广泛,其vdan ma实际上为ldan ma的多音词。丹域一般指原甘孜州邓柯一带,邓柯一带在古藏语中被称作“vdan khog”“vdan ma”。按藏族古代先民对地名命名的习俗,“丹域”之名的由来可能与历史上“丹玛”姓氏的部落长期统治该地而其部落名冠为地名有关,相传石渠邓柯一带是岭国隶属的丹玛部落12万户的主体所在地,是格萨尔王未成王前征服的“丹玛青稞宗”地方。另外,有文献记载吐蕃赤松德赞时期的文职大将兼译师丹玛·泽芒和格萨尔王三十员大将中的擦香丹玛相察均诞生于此地。依此笔者认为丹域之名可能以“丹玛”部落的统治而得名。

根据今天的行政区域的划分,邓柯隶属于石渠县。然而,据“丹玛十二万户部落”的记载,在古代丹域所在范围极其广泛,即青海玉树囊谦县、西藏昌都江达县、四川甘孜石渠及德格县均属于丹域,史称“上丹玛”“下丹玛”,其地理位置大致是金沙江西边为上丹玛,金沙江东边为下丹玛。正如《吐蕃地名研究》所示,丹域“分为上丹玛和下丹玛两部。以金沙江为界,江西为上丹玛(西邓柯),江东为下丹玛(东邓柯),上丹玛现属于西藏自治区昌都地区江达县,下丹玛为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石渠县洛须乡及德格县俄支、俄南、阿须乡等地。”[1]

二、丹域境内的唐蕃古道走向

吐蕃时期为了与周边邦国的交流联系,常派遣使者,同时也为文化经济交流的需要开拓了诸多大小各异的古道,其中青藏高原的唐蕃古道最为重要。文献记载唐蕃古道是当时驿站相连、使臣仆仆、商家云集的交通大道,比如“笼区(slungs)”“笼馆(slungs bon)”等相关名词在敦煌吐蕃文献中的反复出现,不仅证实了唐蕃古道上建有驿站,同时也能证实有驿站管理者职务一事。

唐蕃古道横贯我国西部,联通我国西南,是唐代以来中原内地去往西藏、四川、青海三省区乃至印度、尼泊尔等国的必经之路,其功能远超于道路本身。它不仅是和亲纳贡、贸易交流的官驿大道,更起着维系唐蕃和盟、加深民族友好的纽带作用,故有“千年平安道”“黄金路”“文化运河”之美誉。其路线始于唐朝国都长安,途经甘肃临夏、青海乐都,此路线为东段;从青海省西宁经共和县、兴海县、贵南县、同德县、玛沁县、甘德县、达日县,进入今四川境内色须(石渠县)再到青海玉树结古镇、囊谦县,进入西藏境内乌齐县、丁青县、巴青县、索县到那曲地区再经过当雄县到达逻些(今拉萨),此路线为西段。

史籍所载松赞干布沿着唐蕃古道讨伐唐朝与吐谷浑,文成公主沿着此路入藏的历史虽过一千多年但至今仍称为佳话。近年来学术界对唐蕃古道的路线争议不断,但是邓柯的所属地色须(石渠县)是唐蕃古道上的必经之路一事已成为学术界的共识,正如石硕教授所言“由川藏道北部支线经原邓柯县通向青海玉树、西宁乃至旁通洮州(临潭)的支线。”[2]1980年旅居德国的格西白玛次仁首次在石渠县邓柯(今洛须镇)发现了吐蕃时期的摩崖石刻及造像,并用德文对这一石刻进行了介绍。随后英国藏学家黎吉生和瑞士籍藏学家艾米·海勒对石刻的铭文、造像进行了相关讨论,这些相关文章只涉及了摩崖石刻的部分内容,而2012-2013年在同一个地方发现的另外几处摩崖石刻,为研究丹域的历史文化方面提供了更有利的文献资料。2016年7月来自各地的专家学者齐聚于石渠县对摩崖石刻进行实地考察,印证了石渠县是唐蕃古道上的重要枢纽。同时在雅砻江周边发现的摩崖石刻和造像,证明了雅砻江流域也有唐蕃古道的路线,这一发现对唐蕃历史和这一区域的文化研究提供了新的线索,具有很高的文献和学术研究价值。

邓柯的摩崖石刻和造像被当地人称之为“照阿拉姆”,依据专家学者对石刻造像的研究分析发现皆为赤松德赞时期。除照阿拉姆的遗址之外,在洛须村、更沙村和烟角村等地相继发现了吐蕃时期的石刻,以上发现的四个地点统称为雅砻江的洛须镇石刻群。除此之外,在雅砻江流域的长沙干马乡须巴神山山脚处也发现了当时的几种石刻造像,“按时间推断这些石刻造像有些于赤松德赞在位期,公元755-796年所刻,另外有些是在之后的赤德松赞和赤热巴巾在位时期所刻,大约在公元800-840年左右。”[3]洛须镇石刻群和长沙干马乡须巴神山石刻造像的发现,足以证明邓柯是途经卫藏与朵康、吐蕃与唐朝的一个重要渡口。此外,仁达摩崖题刻中记载,“益西央在岳(yol)、隆(klong)、奔(vbom)、勒(led)、堡乌(v bovu)等地亦广为造刻。”[4]赞普赤德松赞继位后,为平息边界争端、推动唐蕃和盟,利用高僧益西央在唐蕃边界的影响,诏令高僧益西央担负起和盟与兴佛的使命,益西央遵照赞普的诏令率领他的和盟、兴佛团体前往唐朝完成唐蕃和盟的职责,途中经过岳、隆、奔、勒等地并沿途大量凿刻佛像、经文来传佛弘法。其中石刻中出现的隆(klong),实则为松赞干布在康区修建的镇边寺之康龙塘卓玛拉康,所在地为今石渠县洛须镇(原邓柯),现今也被称之为康龙塘;岳(yol)、奔(vbom)依据史料认为是康巴地区地名的统称,其中的岳的具体位置,青海民族大学教授叶拉太先生根据都松茫布杰与南诏的结盟历史认为在“四川省甘孜州南边[1]”,但是具体的所在地却未说明。亦据《敦煌古文献》公元703年岳地召集会议并在此年赞普都松芒布杰在南诏逝世,以及汉文史料中记载的岳对吐蕃统治南诏之事有关联的文献,认为岳(yol)有可能是芒康县扎玉(brk yol)地方其真实性有待考证。奔(vbom)的地理位置有学者认为是玉树贝考(奔考),藏学家唃嘶扎西才让认为是“芒康县下方的帮达(spom mdv)乡”。[5]据唃嘶扎西才让的观点及藏汉史料记载进行比较,笔者认为“奔”为芒康县帮达之地,因帮达是奔的读音变化而得来的,在古藏文中pa和ba字可以变换使用,由此出现了bom字写成pom而出pom字读音,根据藏文语法的规律bom字前加v字而读作abom音。而石刻中出现的堡乌(v bovu)之地因资料欠缺难以断定其具体的地理位置。

综上所述,发现邓柯在地理交通上处在特殊位置之外,它在吐蕃对外扩张以及吐蕃与各地交往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纽带作用。依据仁达摩崖题刻中记载的高僧益西央在邓柯隆(klong)、芒康奔(vbom)等地凿刻佛像和经文的遗迹,可以看出,在昌都仁达至石渠邓柯、芒康等地也有唐蕃古道的路线。此外,吐蕃时期通过此古道在丹域建立了商贸交流地“下集市”以及传佛弘法的佛教寺院,亦有史料记载元朝大臣多达纳布途经石渠邓柯进入西藏拉萨。可见丹域在地理位置上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三、佛教在丹域地区的传播与历史名人

丹域在许多后弘期文献里写作ldan yul,松赞干布时期此地称为康龙塘,同时修建了康龙塘卓玛拉康。根据文献记载,康龙塘卓玛拉康的建立标志着佛教在丹域的初期传播。公元八世纪中期赤松德赞组织建立了桑耶寺,由印度高僧寂护和莲花生大师主持开光,寂护大师担任寺院堪布,七名吐蕃贵族青年剃度出家,出现了首批藏族僧人,史称“七觉士”。同时邀请唐朝的禅定大师曼和尚和印度的寂护大师等高僧大德来翻译佛经,从而佛教在藏区的传播弘扬达到了鼎盛。而佛教在丹域传播时我们不得不说的一个历史人物,那就是高僧益西央,《莲花遗教》中介绍当时翻译大师时以“拨·益西央、阿杂尔·益西央”之名把高僧益西央名列吐蕃128位译师之列。另据“译师丹玛泽芒、南喀宁布、以巴廓·益西央”、“比丘大译师益西央”等称谓的出现能够确定其译师的身份,且等级属高级译师类。据《莲花遗教》载“丹玛泽芒、南喀宁布、益西央翻译医学典籍138部左右。”[6]再据《娘氏宗教源流》载“莲花生大师、毗卢遮那、南喀宁布、巴益西央等人翻译了大量的密宗修法和佛教护法神的修法。”[7]综合上述文献不仅能探究其译师的身份,还可以看出益西央参与了多部续部和密宗典籍的翻译工作。而佛教在丹域的传播发展过程中,益西央究竟起着怎样的作用?据法藏敦煌卷子P.T996所载,益西央“在50余岁之前,修持于无往无分别之境,信解无住之要义,领悟诸了义经典之义,顺随众善知识之经教、秘诀及自性修持,了悟天竺、汉地及藏地禅定实修者之经教、秘诀、要义及大乘经藏之真实说教,以达究竟。”[8]说明了益西央兼通藏、汉、梵三种文字及主修禅宗思想亦修大乘佛教,据以上引言中益西央的宗教思想,再结合赤松德赞时期“顿渐僧诤”中禅宗一派的失利之史,不难发现其所修教法与赞普大力扶持的佛教思想相悖,导致他远离吐蕃政治中心远赴朵康,同时也促成了在康区传教弘法之使命。根据诸多文献记载吐蕃赞普赤德松赞时期高僧益西央遵从赞普诏命率领和盟、兴佛团队在唐蕃古道沿线的昌都、邓柯等地凿刻大量佛像和经文,其兴佛和盟工程延伸到唐蕃古道和丝绸之路交接点,他们所经之路不但对唐蕃古道的开拓起到了重要作用,对佛教在丹域地区的传播发展同样起到了促进作用。另外一个历史人物则是赤松德赞时期九大译师之一的大译师毗卢遮那,据史料记载毗卢遮那从印度学习密乘经典返藏后,遭到苯教徒及学习显宗的印度高僧的反对,赞普迫于压力将其流放到康区察瓦龙,即今芒康、盐井以西怒江河谷一带。据《青史》所载“尼峨生根所著的《秘密藏续释》,这一释论是由译师毗卢遮那在窝都吐杰降钦寺中译出[9]”,“窝都应为窝额(vog tngo)之讹,其地即昌都擦雅境内。”[10]依上引言可以印证毗卢遮那在康区传佛弘法的踪迹。而窝都吐杰降钦寺,据“在多康建立龙塘度母殿和窝如(额)强弥勒寺”[11]所言,即指擦雅香堆的强康大殿(弥勒佛寺),与仁达佛堂、康龙塘卓玛拉康被认为是吐蕃早期在康区修建的三座镇边寺院。毗卢遮那因长期在邓柯周围的昌都察雅地区兴佛传教而得名为“康禄巴”。探究竟不难发现其流放促成了他向康区传教弘法的契机。最后,不得不谈的是公元11世纪的觉吾赛增和菩提伽耶摩诃大师,两位大师因在邓科修建讲经院而扬名卫藏地区,使得窝拉贝西绕、仲顿巴等人前往朵康邓科地区拜觉吾赛增大师为师。依据上述文献所记可以看出,丹域即邓柯一带对佛教在康区传播发展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纽带作用。

四、吐蕃时期在邓柯建立的“下集市”

邓柯地处石渠县南边,在西藏、青海及四川三省区的交界处,平均海拔3000米左右,其地理面积为428.7平方公里。1978年撤销邓柯县,将原辖区乡镇分别划入石渠、德格两县。据史料记载该地地势开阔、气候温暖、水资源丰富,为农业、畜牧业的发展提供了优越的生态条件,适宜农业、畜牧业的发展。

吐蕃时期,藏区分上、中、下三部区域并建有诸多的集市区。据《德乌宗教源流》所载“噶逻禄、绒绒、丹玛称下集市三区。”[11]其中丹玛(即丹域)是当时为了康区经济的发展而建立的重要的商贸区。根据史料、传说“青稞和丝绸”是丹玛地区的主要产物,而青稞作为主要产物之史可依据格萨尔文献发现其重要性,“岭国大将丹玛原是丹玛部落之人,年幼时被丹玛萨贺尔王驱逐到岭国。丹玛十岁时,要求丹玛萨江王子归还他应得的属地属民以及财物,王子不允,两国(岭国和丹玛部落)遂发生战争。萨江战死,丹玛青稞宗归属于岭国,丹玛成岭国之臣,兼领丹玛部落。丹岭之战发生在格萨尔年幼未称王之前。”[12]而青稞在丹玛有悠久的种植历史,是当地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所以青稞成为“丹岭之战”中岭国获取的最重要的战利品,丹玛也被称为岭国格萨尔王的粮仓。依此青稞可以看作是丹玛(邓柯一带)的特产,邓柯也可以看作是康区青稞的主要产地。至今,在藏区有许多青稞种子来历的神话传说,也有青稞栽培的悠久历史的传说,青稞制作的糌粑更是千百年来藏族人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主食。亦据吐蕃时期“汉地面、突厥玉、吐谷浑刀、丹玛丝绸、兰盐称为吐蕃五商”[11]的史料,发现丹玛地区除青稞之外还有以丝绸作为交换的商品。赤德祖赞时期瓜州城(今甘肃临夏)是商品交流的一个重要区域,“唐廷从”兑巧(上方)“取来的众多宝物,原先储存在瓜州城,吐蕃攻占后将其全部接收,上层仕人因之得到许多财宝,属民黔首也普遍获得上好唐绢。”[13]而此段史料中记载的上好唐绢是否为丹玛丝绸或从丹玛地区传至卫藏地区值得探究。另外,邓柯作为唐蕃古道上一个主要的交通要道,从唐朝运往吐蕃的丝绸大致要途经此地,因此顾名思义“丹玛丝绸贸易”之名的来源是否与此有关?有史料记载在康区东边有一条从打折多(今四川康定)到道孚、炉霍、德格的古道路线,根据这个路线以及当时吐蕃与印度之间有丝绸贸易来往的历史,认为“打折多(drrtsemdo)”这一地名可能以丝绸交易而产生,因打折(drrtse)在藏语中是丝绸品质优良之意,但由于资料的欠缺而无法考证。然而丹玛所在地的邓柯一带有商贸交流区是毋庸置疑的,如《敦煌古藏文文献》记有公元678年都桑芒布杰“季冬,在于箪召开。对热桑王崩日叶日庸与库·赤聂主松降罪。”[13]其降罪之地在于箪即丹域降罪之因很有可能与丹玛的青稞和丝绸贸易的亏损有关,因降罪的热桑王崩日叶日庸是芒松芒赞时期赞普任命的农作物交易大臣,如“热桑王之相仍达尔夏作大宗农作物交易。”[13]。依据上述文献发现丹玛一带在公元7世纪左右是唐蕃、吐蕃与其他地方商贸交往的重要渡口,是吐蕃赞普在康区一个重要的经济源地,是吐蕃时期建立的下集市三区之一,至今也有与此有关的昌拖(khromthok)、崇格(khromdge)等以古代“khrom(集市)”为命名的地方,根据“丹玛丝绸贸易和丹玛青稞宗”的史料,从古代起青稞和丝绸可以堪称是丹玛一带的主要特产,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这一带人们主要的经济来源。

结 语

通过对格萨尔文献、敦煌古藏文文献资料的分析研究,再结合相关的神话传说,丹玛即丹域,位于金沙江流域,横贯于西藏、四川、青海三省区。在吐蕃时期,此地是唐蕃使者的必经之地,是商家贸易往来的交易区,更是唐蕃使者在康区传教兴佛的佛教重地。根据文献的研究分析发现,丹玛即丹域不仅地理范围广泛,而且也是吐蕃赞普的一个重要经济源地,随名出现的丹玛丝绸贸易、丹玛青稞宗、丹玛下街市,更能体现出吐蕃时期此地是唐蕃文化、经济交流的重要渡口。高僧益西央、毗卢遮那、觉吾赛增和菩提伽耶摩诃大师等高僧大德相继在此地修建讲经院、翻译佛经、凿刻佛像经文等兴佛传教工程的延伸,充分体现了丹域是吐蕃时期佛教传入康区重要的交通要道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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