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鸣雁
(青岛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青岛266035)
《爱哭鬼小隼》一书自2013年1月出版以来,受到图书界、教育界、文化界一致好评,并接连被评为2013年“新京报年度好书”“年度最佳童书”,获得第九届“文津图书奖”,2015年“科技部优秀科普图书”等奖项,同时得到许多一线儿童教育工作者的青睐,被推选为“《中国教育报》2013年度教师推荐的十大童书”,成为许多小学的寒暑假教师推荐读物。从各大图书网的读者反馈来看,小读者和他们的家长对这本书十分认可。读者的反馈分为感性审美层面和理性实用层面,感性层面为阅读审美反馈,多为“很美,很温暖”、“乡野童年被如此温柔地呈现”、“真诚,温暖,细腻而平和”、“温暖的家温柔的亲人可爱的小伙伴”、“永远能让你回想起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些情感”……而理性层面多认可它的教育意义,或者说是在育儿方面的正能量:“故事中的教育理念值得学习”、“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可以看的一本书,满满的都是爱。这样长大的兄弟几人,难怪都成为很厉害的人了呢”、“有很多家长可以借鉴的地方”、“一本非常适合儿童早教的书”……读者从不同的角度看到了书中不同的风景,以单纯读者的身份,他们读到的是温暖、感动和共鸣,而从家长或教育者的角度,几乎无一例外地看到了本书对儿童成长的教育意义,阅读的愉悦与教育意义显然是这本书深受欢迎的两大主因。在《爱哭鬼小隼》的序中,著名翻译家林少华给出了他对这本书的理解:“玩也是学习”,他认为教与乐在这本书里融为了一体。玩是顺应儿童天性的乐,是由内而发的心灵涵养,学习则是后天从外界施加在儿童身上的教,是由外至内的培养。玩与学习、教与乐基于对其内涵的理解和贯彻,并非对立的概念,最佳的结合状态是相互融合、成为一体,教中有乐,乐中受教。潜移默化的“寓教于乐”是优秀儿童文学价值实现的主要维度。
《爱哭鬼小隼》一书是日本荣格派心理学家河合隼雄的临终遗作。河合隼雄以临床心理学家著称,还担任过日本文化厅厅长、京都大学教育学院院长等职,他身兼学者、教育官员等多重身份,十分关注儿童教育,他的多部著作都从儿童心理学的角度谈及儿童教育。《爱哭鬼小隼》也正是这样一本儿童读物,作者从心理学角度切入,展现给读者的是多彩的儿童生活画卷和生动有趣的小故事,可以归入带给读者审美愉悦的儿童文学之列。但作者写作该书的目的十分明显,就是助益儿童的心理健康成长,关心的真正问题在于儿童教育。河合隼雄认为儿童文学的价值“并不仅仅是针对孩子的,无论对于大人还是对于孩子而言,它都是有意义的文学。它们作为描写以透彻的‘孩子的眼睛’所观察到的宇宙的作品,为大人们指出一片意想不到的真实天空”[1]。回归儿童教育问题,儿童文学则不仅要写给孩子看,还要为大人了解孩子打开一扇窗户,因为儿童是教育的对象,而成人是教育的实施者。河合隼雄强调儿童文学首先应该是有意义的文学,他将这一理念贯彻在《爱哭鬼小隼》的创作中。这本书深受各领域专家和家长喜爱的主要原因在于它自身的价值意义——寓教于乐。《爱哭鬼小隼》的创作预设目的是助益儿童心理成长,而承载教这一目标所采取的载体却是一则则生动有趣、充满画面感和洋溢着温馨气息的儿童故事,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至于因为浓重的说教痕迹和枯燥晦涩的理论性产生抵触厌倦心理,在阅读中享受乐趣,在乐趣中悄然受益。教以乐为载体,乐以教为价值指向,二者巧妙结合,将正能量的价值观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潜移默化地移入儿童的成长中。分析《爱哭鬼小隼》寓教于乐的价值实现或可以借他山之石,给我国的儿童文学创作带来一抹来自异域文化视角的独特风景。
教是儿童文学本该承载的实用功能,儿童文学产生和存在的重要意义就是儿童教育的需要。教本身包含教育、教化、教导等多层意思。因为儿童处于向社会人过渡的重要成长阶段,儿童文学中承载的教将对人一生的道德和价值形成产生重要影响,儿童时期接受的教直接关系甚至决定个体人生的生命质量和基本面貌。儿童是未来的社会人,他们的价值观形成和个体内涵将决定社会的价值观与面貌,决定民族和国家的命运与未来。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指出:“道德上的‘自律’出现在七岁至十二岁阶段,以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水平表现出来。借助于形式思维,进一步获得了一个能运用理想或超越个人价值的新境界。儿童阶段是性格形成、情感生发、道德养成、自我认知、社会认知的关键阶段,可以说这一阶段奠定了人一生的情感和道德基础。”[2]107皮亚杰认为,七岁至十二岁阶段虽然未能达到形成改造社会和树立理想,却是形成理想准则的开端,以及有关未来前途规划的各种价值初步形成的过渡阶段[2]113。儿童社会性的道德、理想、情感形成绝大部分来自于成长过程中的教与学,儿童时期的教的重要性不容小觑。辅助儿童增长知识、提高审美感悟能力、形成正确的价值观是儿童文学存在的主要意义之一,它的重要性无可争议。关键问题在于儿童文学如何教?教什么?什么才是有益于儿童身心成长的教?如何避免让自以为是的有益之教反成为儿童健康成长的妨害?《爱哭鬼小隼》是一本明确以教为主要目的的儿童读物,贯穿于书中的教让孩子从成长中感受真善美,让孩子从爱中体味亲情、友谊的可贵,让孩子从玩耍中认识爱护弱小、乐观向上、团结协作的美好与力量,也让孩子学会正确认识、接受自身的弱点,身心健康地成长。概括说来,这本书里的教的核心理论依据是河合隼雄的心理学理论,主要体现在两点:一是认可、了解并理解儿童的“小宇宙”,教导孩子学会自我认知,帮助孩子排解成长过程中超过他们能力所及的疑惑;二是教会孩子用真善美的人生态度与世界和谐相处。
河合隼雄认为每个孩子的内心都存在一个具有无限广度、无限深度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宇宙,世界存在于孩子们自己的宇宙之中,他们在自己的宇宙中观察理解着世界。这个小宇宙就是儿童的心理世界,它将随着孩子长大成人逐渐蜕变成成人世界的“大宇宙”,成为决定他们的价值观、人生观,成为人与世界关系的抽象指挥系统,这一小宇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教的第一步就是走进儿童的小宇宙中,了解这个小宇宙的构成并理解、认可它存在的合理性。《爱哭鬼小隼》从心理学角度力图将这个隐秘的小宇宙全景式呈现出来,这个小宇宙中的风景既是客观真实的存在,也是孩子对世界的想象式理解与接受。它是儿童对世界的全部认知,包括儿童与家人的关系、儿童与社会的关系(包括朋友、同学、伙伴、老师、邻居等)、儿童与自然的关系,还有儿童与自己的关系。这个小宇宙中的风景决定了儿童的心理世界是否健康,不正确的教会破坏这个小宇宙,给儿童心灵带来创伤和阴影。这本书是在顺应儿童的小宇宙的前提下,在儿童世界的各种关系中设定了教育者角色,他们是父母、兄长、老师、校长,他们的角色是实施对孩子的教的教导者。
教导者承担的任务实现途径是外部干预与外部介入。孩子对世界的理解始于对自身的认识,而他者评价与影响是儿童自我认知形成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权威性他者对儿童的认知与评价严重影响孩子的自我认知。这个权威性他者可能是长辈、老师等社会性角色地位高于儿童的人,也可能是同辈的群体,这二者因其强势存在均可对儿童的自我认知和评价产生强制性外部干预。这种强制性外部压制必将形成对儿童本能无益的压抑与破坏,这时就需要教导者的干预与介入。在《爱哭鬼小隼》一书中,主人公小隼首先遭遇的是群体同辈的否定,他比周围的人爱哭而受到伙伴们的嘲笑,因而产生疑惑并萌生对自己的厌恶感,他的小宇宙因此飘来几片乌云。在这里,强势他者的评价影响了小隼的自我判断和自我认可,成为小隼心灵成长的障碍。小隼的母亲在解决这一问题时扮演了成功的疏导者的角色。他的母亲轻轻一句“真正悲伤的时候,男孩子也可以哭的呀”,让小隼拓宽了观察自我的他者立场,进而获得自我认同,消解了心灵的重负,驱散了小宇宙的乌云,他在与世界的融洽相处中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小隼入学以后再度遭遇外部强加于自己的自我认知的困惑,这次的强势他者是小隼的老师。广田老师是资深教师,教学水平不凡,在同学中深受好评,这些外部符号会加强他对小隼的否定评价的权威性,成为强烈干预小隼自我认知的外来因素。当广田老师对小隼否定评价汇集成期末操行评定的“乙”时,小隼的自我认知几近崩塌,以至于面对家人时“吓得浑身发抖”,这一次小隼的父亲成为小隼小宇宙的守护者。父亲知道儿子之所以得“乙”并非真的是品质出了问题,所以告诉儿子“小学里,稍微淘气一点或者随心所欲一点,操行就会是乙,这种事根本无所谓的嘛。不过,如果在中学里操行是乙,可就有点问题了”[3]。这里的教既有解惑的意义,又包含了训诫教导的功能,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教育智慧颇值得身为教育者的读者借鉴。对教导者而言,应了解、认可、理解、顺应并保护儿童的小宇宙,在此基础上教会孩子正确地认识自己,并让他们逐渐学会认知和区分他者、自我、自我与他者的微妙关系,进而打开深刻认知世界的窗户,是这本书传达的教的理念之一。
以真善美的生命态度与世界和谐相处是这本书传达的教的另一主要内容。小隼在爱中成长,父母、哥哥们的爱让小隼的小宇宙里充满爱和正能量,他爱护弱小,同情帮助弱者,会为回不了家的橡树果实担忧,会谴责欺负弱者的同学,不去猎捕受伤的昆虫……在面对违背真善美原则的品质问题时,作者赋予书中承担教育职责的角色明确而果敢的态度。撒谎是儿童都会犯的错误,撒谎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逃避惩罚或者掩盖自己的错误,维护自己的形象,小隼也不例外。小隼为了掩盖自己和小伙伴打架的事情,撒谎自己被坏孩子欺负,被家人揭穿之后,哥哥告诫他说“打次架不要紧,撒谎可不行”。哥哥们还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对待丑恶绝不能姑息迁就。当有不良少年倾向、喜欢欺负弱者的阿良倚仗自己身强力壮欺负人的时候,与阿良年纪相仿的小隼的大哥小齐毫不犹豫地制止了阿良,并在打败阿良之后表现了难能可贵的宽容。善恶、强弱可以通过外部努力来改变,这里教给孩子的是积极面对的人生态度。《爱哭鬼小隼》一书中多次提到打架,并对孩子之间的打架表现了宽容的态度,这或许是令家长无法理解之处。其实这是作者有意为之,目的是为了儿童身心的健康成长。儿时的小打小闹与成人社会的暴力、给人类带来无限创伤的以共同体名义进行的战争,它们皆与人类的暴力基因脱不了干系。弗洛伊德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过,所谓文明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压制、消除人类与生俱来的进攻性本能,以调节人类相互之间的关系,实现人类共同的利益最大化。暴力先于文明而存在,实现文明的前提是必须承认并正视人的进攻性原始本能:“在原始时代,财产还是极其贫乏的,而进攻性就已经几乎不受约束地处于统治地位了……它形成了人与人之间一切感情和爱的关系的基础。”[4]河合隼雄也在多部著作中探讨过暴力这一沉重的话题,他认为暴力是伴随人类生存而来的天性,与其进行压抑与消灭,不如从孩童时期正视这一问题,合理地疏导,比如对孩子之间无关大碍的打架不必过于紧张。“吵架、打架也是一样。近来,家庭内部的暴力事件、学校内部的暴力事件已经成了社会问题。我想,如果他们从小的时候起就有小小的争吵、轻微的较量,那么今天就不会发生成为社会问题的大暴力事件。因为他们已经懂得了使用武力的限度。”[5]不难看出,河合隼雄的心理学理论建立的基础是认可人类固有的天性,在这一基础上疏导教育,以求引导孩子正确认识暴力带来的伤害和危害,并通过主观能动性制约暴力。对真善美的维护与追求装点了孩子的小宇宙,使他们的小宇宙更加和谐美好,他们对待世界的态度也必然使世界更加和平与美好。
儿童的小宇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成人的大宇宙的具体形态,小宇宙里的小问题处理不好将可能成为摧毁世界大宇宙的大问题。《爱哭鬼小隼》中小隼的小宇宙因正确的教充满了积极向上的正能量,这本书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并得到教育界专家的认同,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它巧妙地化解了儿童心理世界的困惑,构筑起以真善美为主旋律的儿童世界,这个世界既建立在对儿童的小宇宙充分认可和理解的基础之上,符合读者对世界的美好期盼与梦想。真诚、友善、爱心等优良品质源自儿童时期的培养与教育,儿童文学的重要价值意义之一正在于此。教是儿童文学的价值指归,而教在顺应儿童小宇宙即儿童心灵世界的基础上得以成立。
教是儿童文学的价值指归,但如果儿童文学为了教而变得像课堂一样喋喋不休,只怕会失去它的读者,失去文学的价值,教也因之失去它的用武之地,变得毫无意义。文学区别于教科书的地方正是它的审美特质和娱乐功能,审美和娱乐消遣同样是文学的主要存在意义。优秀的儿童文学的审美和娱乐则需要顺应儿童的天性,儿童不仅作为未来的大人而存在,他们还具有这个群体独特、独立的存在价值。他们率真纯净、长于幻想、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探求的渴望,其天性决定了他们亲近自然、喜爱游戏、善于发现,理想的童年成长主基调应是明快欢乐。《爱哭鬼小隼》为书中的主人公提供了多姿多彩、绚丽斑斓的舞台,设计了温馨欢乐的家庭乐园,同时将读者带入温馨欢乐的玩的意境中,让读者设身处地融入其中,感受玩的魅力。如果说教是儿童文学的价值指归,乐就应当是它的载体,儿童文学以充满童趣的内容给读者带来阅读的愉悦与享受。儿童文学如果不能使读者在阅读中获得愉悦,便不能称为成功的创作。乐在不同的儿童作品中以不同的内容和面貌呈现出来,它可以是温情的、欢乐的、幻想的,甚至也可以是哀伤的,但无论哪一种,它首先必须遵循真实、善良、美好的价值原则。在《爱哭鬼小隼》中,乐的具体形态主要表现为对大自然的亲近和无拘无束的日常玩耍。
第一,儿童是最接近大自然的人生形态,而地球环境遭受重创是目前人类面对的全球性课题,这首先将侵害儿童的健康成长。日本教育心理学家大田尧提出将自然还给孩子,认为人是对自然存在某种要求的主题,要在这一基础之上应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成人与儿童之间的关系。基于这一认识,他认为地球环境问题有着三重构造,即物理、化学意义上的污染,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污染,人的内心世界的污染[6]99。诚然,伴随着以工业化和城市化为主要特征的西方文明的崛起,人类开始信仰工具主义、物质主义,开启了对大自然无休止的索取与改造,由此也产生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人类被迫面对大自然的报复与惩罚。大气污染、沙漠化、气候异常、森林减少……严酷的现实唤起了人们对回归自然的向往和对现代文明的反思。对于儿童来说,大自然的横遭破坏不仅使他们失去了精神的家园,而且由此导致的越来越物质化的世界将物化的价值观加在他们身上,儿童被迫过早承担起成人价值观里对物质的追求与向往,被加诸过重的课业负担,被送入五花八门的早教班……对儿童自然天性的压抑,对儿童灵性的泯灭,使得儿童乃至成人的心灵干涸、心理问题日渐严重。当崇尚现代文明的狂热逐渐理性化,人们开始将目光转向古老的东方哲学,试图从东方文化中寻求解决之道。儒家文化的核心精神就是人与自然的融合,以心灵去感知世界,才能做到仁。正如梁簌溟所说:“孔家没有别的,就是要顺着自然道理,顶活泼顶流畅的去生发。他以为宇宙总是向前生发的,万物欲生,即任其生,不加造作必能与宇宙契合,使全宇宙充满了生意春气。”[7]当曾经风光一时的西方现代工业文明让地球备受荼毒、千疮百孔之时,人类基于自身生存的需要开始着手生态文明建设,生态社会主义研究学者戴维·佩珀在《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一书中指出,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提出了自然—社会关系的辩证观:在人类和自然之间没有分离,它们彼此是对方的一部分——矛盾的对立面。这就意味着,人与自然不可能排除与另一个的联系来界定其中的一个。实际上,它们就是对方——人类的行为是自然的,而自然是在社会中产生的[8]。习近平总书记于2005年曾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论断。大自然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是人类共有的财富,也是人类自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爱哭鬼小隼》的背景舞台设定就是山清水秀、自然环境怡人的筱山,这既顺应儿童的天性,与中国儒家思想中强调人与自然相融合、注重心灵感受的思想不谋而合,又与当下人们对生态文明建设的期盼、对优美大自然的向往相吻合。它贯通着东方文化的智慧,古今相通、中外融合。《爱哭鬼小隼》中的孩子们在纵情的玩耍中领略大自然的美妙,享受大自然的恩赐,陶冶情操。儿童时期是人类个体生命与自然最为接近融洽的阶段,大自然的钟灵毓秀是浸润孩子心灵、为个体生命生长注入灵性的一泓清泉。“人要使自己过上真正的人的生活就离不开自然。我们要使孩子在自然的舞台上自由地游玩、自由地活动,同时也在游玩和活动中找到真正的学习。”[6]7显然,大田尧所说的学习,并非我们通常意义上具有明显意图性和目的指向性的外部干预性的人为教育,而是孩子作为个体生命的精神内涵的生成与润养。《爱哭鬼小隼》里的大自然色彩斑斓、美妙多姿,权现山山麓不仅是孩子们游戏的场所,也是孩子们与自然亲密接触的地方,玩累了的他们可以享受树荫带来的凉意,玩腻了还可以捕捉昆虫,间或也能领略难得一见的优雅奇异的大紫蝶的风采。这些生命体验只有大自然才能提供,山峦、树林、小河、花丛、暴雨、白云,还有生活在其中的小动物们,这些都带给读者愉悦清新欢乐的阅读体验,激发读者对美好自然的向往,也与儿童的生命融为一体,是儿童人生形态不可或缺的外部组成。大自然不仅是涵养儿童心灵的一泓清泉,也是保护环境、学会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类生存的永恒主题。美丽的大自然永远带给人类对美的神往与追求,赋予儿童探索不尽的乐趣。
第二,童年离不开游戏,游戏给孩子带来的欢乐无以替代。《爱哭鬼小隼》里一幕幕欢乐的游戏场景同样用纯净的欢乐感染了读者,带给读者阅读的享受与愉悦。主人公小隼是幸运的,他有充满爱和智慧的父母、爱护他的哥哥,他们和小隼一起将无数家庭生活的片段变成了游戏。爸爸妈妈会定期带他们去家中“洋馆”唱歌,早晨上学之前一家人还不忘开个玩笑、逗得大家开怀大笑,和哥哥们一起进行的家务劳动也在谈笑中变成充满欢乐的游戏……当小隼在大失所望之后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礼物时,当小隼惊喜地破涕为笑时,作为读者的我们不免为书中的快乐感染,随着故事会心一笑:这真是一本懂孩子的书!主人公小隼的家是他欢乐的游戏场,而在外面和小伙伴们朝气蓬勃的戏耍更是带给他高科技玩具无法替代的欢乐。小隼和小伙伴们用心扮演着“义侠黑头巾”里的角色,在田间溪边尽情地玩耍,享受着童年的快乐。
对大自然的亲近带来的欢乐也好,在游戏中获得的快乐也好,其中的乐都是滋养孩子心灵世界的甘泉,儿童在快乐的体验中健康地成长,也在快乐的体验中感知世界,在快乐中学会与世界、他人和谐相处。读者在阅读中也能体验到重温童年的欢乐,激起对美好童趣的向往。这里的乐既带给读者愉快的阅读体验,也是书中传达教育理念的载体。
“寓教于乐”是儿童文学回归儿童本位、实现终极价值的途径。周作人说:“我觉得最有趣的是有那无意思之意思的作品……我说无意思之意思,因为这无意思原自有他的作用,儿童空想正旺盛的时候,能够得到他们的要求,让他们愉快的活动,这便是最大的实益,至于其余观察记忆,言语练习的好处即使不说也罢。总之儿童文学只是儿童本位的,此外更没有什么标准。”[9]64-65这段话道出了儿童文学的两大本质,即儿童文学的成长助益性和儿童本位。卢梭提出“自然的教育”就是要顺应儿童天性的教育。他认为教育者了解儿童至关重要:“我们对儿童是一点也不理解的,对他们的观念错了,所以愈走就愈入歧途。最明智的人研究成人应该知道些什么,可是却不考虑孩子们按其能力可以学到些什么,他们总是把小孩子当大人看待,而不想一想他还没有成人哩。”[10]通过儿童本位的方式将儿童的内在潜能引发出来,然后激励之、涵养之、引导之,使其尽可能地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又不至因过于猛烈的外力干预扭曲变形,实为儿童教育的良策,也是儿童文学中的教应有的姿态。如果儿童文学太偏重教育、教训、说理,那么故事对价值观的传达方式难免建立在成人世界的价值观之下,成为成人本位的价值观,它以成人世界的标准自上而下地提出对儿童的要求,形成的基本模式是基于教育者与儿童的对立关系:教育者=上者=强者=施教者,被教育者=下者=弱者=接受者。这种对立的思维模式忽视并容易违拗和压抑儿童的天性,转化为作为外在干预机制强加于儿童的教。因其价值内涵的成熟性与儿童价值观的初级养成阶段之间存在断裂式偏差,导致它极可能使儿童幼小的心灵难以承受,给儿童的成长套上沉重的枷锁。成人本位的儿童读物采取的方式固然以故事为载体,但基本无异于态度强硬、自上而下的说教,它的目的是以成人化的价值观强制干预、塑造儿童的价值形成。换言之,这样的故事与其说是写给孩子看的,不如说是满足大人的心理需求,其体现的是成人急切需要在儿童身上实现的教育目的与教育心理,与孩子的天性背道而驰,结果可能导致缘木求鱼、拔苗助长。反之,如果单纯偏重于审美,则无法完全实现儿童文学传播正能量的价值。怎样才能在儿童文学创作实践中实现回归儿童本位的教呢?就是将教建立在乐这一载体之上。文学存在价值的两个重要因素是教育与娱乐,二者缺一不可。快乐可以让孩子在不知不觉中打开心灵的闸门,开启认知自我、认知世界、探索世界的旅程。而心灵闸门像水龙头一般被开启,他们同时不得不面对自我控制能力不足、自身判断力缺乏等因素带来的成长风险,此时教育者的引导与规范十分必要。失去乐这一载体,教便没有达成的途径,而倘若没有教的引导,乐终将流于浮浅,并最终失去儿童文学存在的价值与意义。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应当处理好教与乐的关系,寓教于乐,在阅读中润物细无声,实现对儿童的教育。
《爱哭鬼小隼》在充满爱的日常故事和欢乐的游戏中引导着孩子去思考并最终懂得如何选择,在潜移默化和感同身受中促使孩子作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贯穿其中的正是尊重儿童天性、个性的导出式教育理念。“书中没有平常意义的正面形象,也没有家长、老师、长辈们的谆谆教导,经常出现的是一群无忧无虑的孩子在树下、在河边尽情玩耍的场景,他们在游戏中学会了相互尊重,相互帮助,相互鼓励,而作者却只将这些融化在了字里行间,正所谓‘润物细无声’。”[11]《爱哭鬼小隼》一书服务于儿童教育的创作目的十分明确,虽然是儿童文学,作者却从心理学角度提出了诸多关于儿童教育的严肃话题,包括如何提高儿童心灵感受的美育,如何看待解决潜在于儿童身上的暴力,如何对待孩子的个体意识,以及对死亡、异性等的思考。这些颇具深度哲理的美育与德育命题不能不引发教育者以及身为教育者的成年读者的思考,书中却不着痕迹地让小读者在阅读中以孩子的方式接触这些不可规避的人生命题,并开始他们最初的思考和认知。通过隐入故事之中的深度思考,引导孩子认可并逐渐学会理解同伴,爱护弱小,珍惜亲情、友情……在这本书中,作者辩证地将美育与德育的命题融入日常游戏与生活中,而不是简单直接地告诉孩子要善良、勇敢、热爱生命。在多则故事中,作者通过主人公小隼的爱哭引入对勇敢和善良两种品质的认识与思考,勇敢是正能量,爱哭就该理所当然地被视为懦弱、胆小,就应该被贴上负能量的标签吗?在儿童的小宇宙里,敏感、善良有时也会化作眼泪,这是值得肯定的优秀品质。在“青山的小周”和“去河边吧”两章中则触及到暴力和死亡。“去河边吧”一章中,孩子们一开始会在捕捉昆虫的过程中不小心弄死、弄伤它们,生命的脆弱与消亡让他们难过,也体会到生命的可贵并懂得善待生命。死亡是无法回避的人生命题,不妨在日常生活中思考,便会逐渐懂得善良的可贵并珍惜。再如“青山的小周”中,主人公小隼因与好友小周打架而充满愧疚和自我否定,但哥哥们告诉他“没关系的”,不仅消除了他内心的阴霾,也促使读者跟小隼一起深度思考暴力。对暴力的思考其实也是理解生命存在的意义并学会珍惜、学会爱的重要过程,暴力既然是人类祖先为繁衍生存留下来的基因之一,直面它并以尽可能合理的方式疏导并使孩子认识到暴力带来的可怕后果,以此自觉消除暴力或许才是通向世界和平的最明智的做法。此外,这本书还通过有趣的小故事涉及到许多饶有深意的话题:小隼接触不同国家文化的有趣经历中融入探索的快乐,也告诉读者鼓励教育的益处;小隼和老师不合拍的小故事其实是每个孩子成长过程中都会遇到的问题,面对这样的难题,该不该放弃对知识和真理的坚持与追求呢……以上这些儿童成长中的人生命题均隐入日常生活随处可见的小故事之中,隐入欢乐的游戏、美丽的大自然之中,读之自会油然生出亲切感与共鸣,并随之思考。河合隼雄是心理学家,《爱哭鬼小隼》中实现教的视角建立在坚实的心理学知识基础之上。“作为儿童心理学的大师,作者把儿童成长过程中的心理问题巧妙地融进了孩子们的游戏中,把解决这些心理问题的办法融进了简单的语言里,孩子看了可以轻松为心中的疑惑找到答案,大人看了则会关注到平时忽视的孩子心里的‘疙瘩’。”[11]高深的人生命题和晦涩的心理学理论化成每个孩子都可能经历的日常生活,潜入故事中,让孩子学会正视自己、正视他人,进而学会爱他人、爱世界、珍惜生命、热爱自然。教不再是单纯的说教,乐也并非无原则的放纵。作为一名心理学家,作者河合隼雄被认为是真正懂孩子的人,他认为玩是最好的学习。河合隼雄认为玩也是成长,“孩子们总是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以孩子的方式干着坏事成长的”。他宣称:“若说拼命用功就能变得了不起,那是天大的谎言,纯属无稽之谈。”在这样的教育理念之下,没有长篇累牍的说教,没有高高在上的压迫感,也没有让孩子感到遥不可及的崇高和道德上的约束感,却分明让小读者在和主人公小隼一起快乐地成长。
周作人是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理论建设最早的建构者,他说:“大抵在儿童文学上有两种方向不同的错误,一是太教育的,即偏于教训;一是太艺术的,即偏于玄美。教育家的主张多属于前者,诗人多属于后者。其实两者都不对,因为他们不承认儿童的世界。”[9]64周作人认为儿童文学是艺术,而且是包含“寓意”的艺术,他反对露骨的说教,呼吁创作寓教于乐的儿童文学作品:“我们看那《伊索寓言》后面的格言,已经觉得多事,更何必去模仿他。其实艺术里未尝不可寓意,不过须得如做果汁冰酪一样,要把果子味混透在酪里,绝不可只把一块果子皮放在上面就算了事。”[9]64《爱哭鬼小隼》堪称一杯滋味美妙、营养丰富的“果汁冰酪”。寓教于乐方是儿童文学价值实现的最佳途径。
分析研究《爱哭鬼小隼》一书,目的是要为我国儿童文学创作与理论建设提供一定的参考意义。毋庸置疑,培养孩子真善美的优秀品质,传达正确的价值观,塑造孩子高尚的人格是儿童文学肩负的使命,如何实现这一使命却是值得深入思考的课题。如何将有益儿童身心健康的正能量传达给孩子并让孩子在阅读中接受?是生搬硬套地要求孩子们去依样画葫芦,还是让孩子发自内心地去主动发现、感受并接受这些价值观的美好,进而使之成为他们成长路上的精神营养?我国现代儿童文学创作成果丰硕,但作品良莠不齐、理论建构仍处于艰难的探索之中是不争的事实。这既有现实因素,也有历史原因。回溯儿童文学创作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中华五千年文明馈赠给现代浩如烟海的优秀文学作品和融入民族血液的传统价值标准,但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却寥若星辰。朱自强指出:“中国儿童文学只有‘现代’,没有‘古代’。”[12]我国现代文学产生伊始,高屋建瓴的先驱们将目光投向儿童文学与教育,梁启超、蔡元培等学者都发现了儿童的未来与国家命运密切相关,他们提倡儿童文学的“美育”功能,呼吁儿童文学创作回归儿童本位。“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鲁迅、周作人、冰心等作家也呼吁创作回归儿童本性的儿童文学作品。如鲁迅呼吁儿童读物应回归儿童本位、解放儿童天性,周作人则强调儿童的心灵世界和儿童生活特殊性的至高地位,呼吁儿童文学的目的是让儿童成为正当的“人”,而不是急功近利地使之沦为成人价值观的传声筒,他反对的是“太教育的、即偏于教训”的儿童文学。“太教育”“偏于教训”无疑指的是以高高在上与不容置疑的长者、上者姿态将儿童置于被改造对象的教育。在儿童文学创作上应把孩子看作独立的个体,尊重孩子的个性,让儿童文学回归儿童本位。
先驱们的高瞻远瞩为儿童文学的发展确立了方向,以人为本是新时代的核心教育价值理念。拉丁语中“教育”一词的语义更偏近于“引出”,这或许更贴近儿童的天性。时代呼吁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当助益儿童的身心健康成长,教与乐二因素缺一不可,寓教于乐是儿童文学应当努力实现的价值标准。《爱哭鬼小隼》较好地实现了儿童文学的这一价值内涵,并从心理学角度切入,以充满童趣的生动小故事承载起美育与德育的价值内涵,融知识性、趣味性、文学性于一体,实现了教与乐相统一的寓教于乐,因之得到多界专家的认可和读者的喜爱,也有可能为我国的儿童文学创作提供一定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