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战 李淑晶
〔摘要〕 文章基于实证研究方法,以精神科医患会话为语料,运用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语类理论,尝试探讨了精神科医患会话语类结构及其功能变体。研究结果显示,该语类结构潜势包括“检查开始^病史采集与专業检查^诊断陈述与治疗建议^检查结束”等四个阶段的形式标识。这一潜势在基于词汇语法的示例化过程中,呈现为“一致式”和“隐喻式”等混合类型的语篇模式,它们在表征精神科医生个体意库资源和语类身份特征的同时,也体现出医生在特定语境下的语类目的。
〔关键词〕 精神科医患会话;语类结构;系统功能视角、语类身份
〔中图分类号〕H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9)01-0008-08
引 言
早在18世纪,英国评论家从法语中借用了Genre(通常翻译为体裁、语体、文类等)一词以效仿古希腊先哲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人对文学作品的分类。它最初应用于对文学文本的命名、分类,所有文学体裁均可通过其“惯习化”的形式、内容以及语言使用而得以识别,如亚里士多德基于构成成分将诗歌定义为“史诗、戏剧诗与赞美诗”三个基本类型[1](3708)。
20世纪50年代,俄罗斯学者Bakhtin[2](63)率先将文学体裁概念扩展到普通语言学,将其定义为“典型的话语形式”。他认为[3](494-495)“人类所有领域的活动都将涉及语言的使用……主题内容、成分结构、风格和整个话语密切相关,并由具体场域实践的属性所决定。单个表述显然是个体的,但语言使用的每一领域将形成相对稳定的话语类型——言语语类(speech genres)”。
上世纪80年代以来,伴随着语言学研究逐渐由语法转向语篇,哲学家、语言学家、修辞学家、社会语言学家、语言教育学家、人类语言学家等都开始关注代表语篇整体的语类研究[4](29)。语类不仅是人类社会行为典型性的分类方式,也是重要的符号资源与话语策略[5];我们文化语境中存在多少可识别的活动类型,就将有多少不同的语类[6]。语类研究侧重于群组成员进行场域实践时所采用的语类结构,语类分析法的优势在于它将语境、语篇分析及其社会功能分析融为一体;若想了解某种语篇的语类结构,就必须掌握它所实现的社会与文化目的[7](271)。
精神科医患会话属于医患会话语类中的一个特殊次类。然而迄今为止,语类研究在规模、层次、深度、广度与成果等方面都远远不够[8]。国外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语类视角的话语分析主要围绕市场买卖[9]、叙述话语[10]、随意会话[11]、课堂互动[12]等一系列情景语境展开;国内虽有学者从语类整体视角探讨警察讯问机构话语如叶宁[13],但更多的聚焦于书面语篇如王振华[14]、柴同文[15]、何晔[16]等。对像精神科医患会话这样特殊性机构话语的宏观语类结构及分析模式,尤其是它的拓扑性功能变体缺乏系统的描写与阐释,对个体化语类资源的分形表征重视不够。精神科医患会话是医生与患者之间在精神病院这一特殊场域下的言语活动,它显然具有异于日常交际以及其他机构话语的话语资源、话语特征、话语构型、话语身份、话语情感、话语策略等。
具有选择与张力功能的语类资源是精神科医生实现其语类任务、身份建构以及与患者情感绑定的重要个体意库资源,对其研究不仅有助于从亲和关系(affiliation)与资源汇流(allocation)两个维度理解医患互动和个体编码取向的社会本质,凸显知识语码/客体和知者语码/主体在身份和语类构型形成过程中的动态融合作用,更有助于实现和谐的医患关系,进而发挥精神科医生诊断与治疗功效,从而尽早恢复患者的精神健康,这无疑具有一定的现实价值与积极作用。
一、 系统功能语言学视角下的语类研究
长期以来,不同学者从不同理论视角对语类进行过研究。就语言学语类研究而言,有三种研究方法较为突出:(1)新修辞学,代表人物如Miller、Bazerman、Freedman等;(2)应用语言学(ESP),代表人物如Swales、Bhatia、Hyland等;(3)系统功能语言学,代表人物如Hasan、Martin、Eggins等[17](20)。事实上,在系统功能语言学内部对语类的认知也不尽相同。
在系统功能语言学内部,Halliday虽没有专门研究语类,但他最先关注语类修辞目的的语境描写,并将语类这种特殊修辞策略和语篇结构划归为语言功能变体——语域框架中语式的次类。
通过借鉴Hymes话语成分等概念,Halliday[18] (113-145)将语式定义为情景语境下的语篇功能,包括语类、话语渠道、修辞方式等,即语式产生语类、语义张力和修辞效果。修辞概念如说教、说明、描述、劝说等都是语类功能的示例化体现,是语式的某一方面并体现社会文化价值。Hasan[9](55,108)则将语类定义为语篇类型和概括性的结构公式,是语境具体意义潜势的省略形式。语境构型(包括语场、语旨和语式三变量)决定某种特定语类的结构潜势,它可以解释、预测语篇这种情景语境下言语行为的组合模式。Hasan[3](504-505)将主导语类变化的必要成分、可选成分、重复成分等语义范畴纳入语类结构潜势,认为必要成分及其出现的顺序决定语篇所属语类并受语场控制,而语类结构的变异受语式和语旨的控制,语场、语篇结构和语类三者密切相关。
Martin[19](55)主要从两个维度解读语类定义:(1)由讲话者作为社会文化群组成员参与的一个分阶段、目标导向的、有目的的社会行为;(2)语言借助何种形式来实施这些社会活动。Martin[20](103)将语篇分阶段展演的过程称为图式结构,即为实现某个社会目的所需要的一系列语类阶段。每个语类阶段通常包涵盖若干基本语类,这些基本语类基于语类目的拥有自己复现的意义构型,并共同建构宏观语类(macrogenre)系统网络。Martin[21]认为语域(情景语境)和语类(文化语境)是同一平面的两个交际层面,前者为元冗余表达层,后者为复杂自生(emergent complexity)内容层。语类是语域模式化的模式;语域是语类示例化的体现形式,它在表达层反映元功能的多样性;语篇是语域的示例化表征形式并体现意识形态;可见Martin进一步拓展了语类内涵(包括文化语境、意识形态和意图)。Martin与Halliday & Hasan关于语类模式的主要区别如表1所示。
为了和新修辞与应用语言学学派区分开来,Martin & Rose[17](20)提出了功能语言学关于语类分析方法的5个标准,即:(1)社会性而非认知性的;(2)社会符号学而非民族志的,考察語类社会实践中由语旨、语场、语式三变量契合的意义构型模式;(3)功能语言学理论下整合的而非跨学科的,互补多视角的(如元功能、层级性)分析文本;(4)分形的而非折中的,涉及的基本概念包括跨层级元功能重新配置、跨交际模态的;(5)介入性而非批判性的。
二、 分析模式及语料采集
Eggins[19](56)指出,语类分析应该聚焦于三个要素,即:(1)语篇的示例化形式;(2)语类/语篇的阶段性或图式结构;(3)语域构型。而Martin & Rose[17](24-25)则认为语类分析可从三个方面进行,即语篇的粒子结构(particulate structure)、韵律结构(prosodic structure)与格律结构 (periodic structure),亦即聚焦于语类的概念意义、人际意义以及语篇意义。
精神科医患会话是一种特殊机构宏观语类,是具有家族相似性的一系列语类集合,具体会话语篇是该宏观语类结构潜势示例化的结果。它由若干逻辑语义密切相连的语类阶段及其基本语类组成,每一个基本语类通常又蕴含若干语类成分并通过词汇语法表征。所有语类阶段目的共同服务于宏观语类目的,这种三重视角能从(由上而下/语境、由下而上/词汇语法、层次之内/语篇语义)整体上更好理解语类资源。为此,我们建构了一个精神科医患会话宏观语类分析模型,如图1所示。箭头上端指向语类层,下端指向字系/音系层。医生借助个体意库中词汇语法、语篇语义、语域等资源在构建宏观语类的同时,也拓扑性建构了基于认知关系(知识语码)与社会关系(知者语码)[22](30)两个标准参数所划分的IA、IB、IC、ID等不同类型的合法化语码身份。
Halliday & Hasan与Martin对语类模式在研究视角、结构、系统等方面具有一定的互补性。因此,本文在整合两者语类探讨的基础上,根据适用性现实研究的需要,将功能语言学的语类研究方法应用于精神科医患话语分析,通过观察分析精神科医生个体意库中的语类资源来解读其语类目的,具体研究的问题有两个:(1)精神科医患会话的宏观语类结构及其特征是什么?(2)精神科医生如何利用语类资源来实现不同身份类型的拓扑建构以及与患者的情感绑定?
本研究将采用基于自建口语小型语料库的语类分析方法。语料源自湖南省某地级市精神病医院医生和患者之间的医疗对话。在取得医生、患者及其家属同意后,笔者在医患会话自然语境下进行语料采集,共计形成了215 372个汉字的小型语料库。每次录音时间大约10分钟,录音总长15小时48分钟33秒,整个周期从2015年7到2016年1月,历时约半年。选取有效医患会话80场。转写内容涉及时间、场所、患者性别、年龄、婚否、教育程度、病史、病因以及医患双方姿势语等细节。基于保密原则,我们对文章中涉及患者隐私的信息做了省略。依托语类理论对各种语类资源进行标注,得出数据后加以量性解读与质性分析。
三、 精神科医患会话的宏观语类结构
系统功能语言学强调对真实语料进行语言学的多层次分析,通过识别语类结构中的元功能成分,归纳其特征并探讨意义是如何在不同社会群组成员之间动态协商建构[20]。鉴于此,在对80场精神科医患会话语篇进行细致地阅读分析与标注统计后,本节我们将主要考察精神科医患会话语类阶段(图式结构)、基本语类及其语类目的、宏观语类结构及其特点等范畴。
(一) 语类阶段
宏观语类结构并非某一个具体语篇的语类结构,而是包含一系列基本语类的概念。Martin[23]认为宏观语类可由两个视角确认:(1)类型学视角,即如何区分某一个/组语类和其他一个/组语类的标准;(2)拓扑学视角,与宗源性(agnation)这个参数的变化相关,依据相似与相异的比例差异,将语类定位为组成一个连续体的标准。前者需要确定语类中的共享特征;后者允许界限模糊,彰显一系列语类中典型性和边缘化的语类所形成的一个连续统。
融合以上两个标准,我们视精神科医患会话为具有共享特征、并包含若干典型性(如精神检查)和边缘化(如医生定向)功能的宏观语类。围绕医患宏观语类目的的图式结构通常涵盖四个固定的形式标识阶段,即“检查开始、病史采集与专业检查、诊断陈述与治疗建议、检查结束”;其中检查结束属于选择性语类阶段。而每一个语类阶段通常又涵盖若干具有复现意义构型的基本语类,这些基本语类之间并非互相排斥,而是始终围绕相关主题或语类目的展开互动。
(二) 基本语类
宏观语类目的通常需要借助一系列基本语类联合实现。在精神科医患会话图式结构中。检查开始包括医生定向、寒暄询问基本语类,主要在于缓解患者情绪。病史采集与专项检查包括病史采集、精神状况检查、体格检查与特殊检查基本语类,其目的在于发现患者主导性精神活动。诊断陈述与治疗建议语类目的是给出诊断信息与治疗建议,它涵盖诊断陈述、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工娱治疗基本语类。检查结束复现意义构型通常为注意事项,其目的在于提醒和强调。
整个宏观语类中,病史采集与专项检查以及诊断陈述与治疗建议两个阶段篇幅长,语言形式多样,意义构型复杂,涉及的通常是宏观语类中的核心功能和典型特征。寒暄询问、精神状况检查、病史采集、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5个基本语类频次统计为100%,属于必要性基本语类。而医生定向(14次,18%)、体格检查与特殊检查(12次,占比15%)、诊断陈述(73次,占比91%)、工娱治疗(25次,占比31%)和注意事项(69次,占比86%)属选择性基本语类,尽管占比不高,却体现出精神科医患会话场域特征及精神科医生个体意库语类资源的个体化特征。
(三) 宏观语类结构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得出精神科医患会话宏观语类结构:[(医生定向)^ 寒暄询问 ^ 病史采集· ^ 精神状况检查· ^(体格检查与特殊检查)·^(诊断陈述)·^ 药物治疗·^ 心理治疗·^(工娱治疗)·^(注意事项)]。但必须强调的是,有些基本语类在每一次医患会话语篇中出现的频次与顺序并非固定不变,而医生会根据场域实践的需要做出动态调整。
精神科医患会话是一种具有不同阶段的、目的导向的社会化过程。其宏观语类结构表明语类阶段和基本语类之间属于层级关系,一个语类阶段通常由若干个必要性以及选择性基本语类构成,基本语类之间是一种横组合关系。尽管宏观语类结构中只有5个区分其他语类的必要性基本语类,但综观整个80场语篇,没有一场语类结构只包含这5个基本语类。选择性基本语类虽不能影响整个语篇的交际功能,却可影响整个语篇的交际质量。医患话语发生过程中,宏观语类结构示例化和个体化为涵盖以上基本语类的各种具体语篇,这便是宏观语类功能变体。
统计显示,整个语料中共计出现25种功能变体,若用A、B、C、D、E、F、G、H、I、J依次代表上述10个基本语类,则B^C^D^F^G^H^J(14次,占比18%)、B^C^D^F^H^G^J(12次,占比15%)、B^C^D^F^G^H^I^J(10次,占比13%)这三种功能变体出现频次最高,占比近50%。我们称这些较为典型的语类结构为“一致式”,而其他较为边缘化的为“隐喻式”。根据拓扑学标准,精神科医患会话宏观语类结构的功能变体具有宗源性,它们与其他语类结构在整个宏观语类结构范围内构成一个连续体,伴随着精神科医患话语发生意义的不断展开,这些结构功能变体会在连续体上形成“隐喻式→一致式”或“一致式→隐喻式”的持续动态变化,体现出该宏观语类结构所具有的规约性、宗源性、可重复性、动态协商性等特点。
与此同时,这些功能变体与宏观语类以及语篇之间也将形成“语篇功能变体宏观语类”的连续体。它们在表征精神科医生语类身份与个体意库语类潜势资源的同时,也体现出医生的主观能动性与语篇变异性。语类由语域实现,至此,我们将精神科医患会话的最终目的(意识形态)、宏观语类结构及其语类目的、语域构型归纳如图2所示。
四、 宏观语类资源与语类身份建构
語类既是一个复杂性系统,也是一种策略与共享资源。语类资源包括不同语类阶段及基本语类并通过元功能成分表征[23]。精神科医患会话中,医生在实现不同阶段语类目的的同时,也建构了基于知识/知者语码两个标准参数所界类的精英型(对知识与知者语码要求高)、知识型(知识语码要求高而知者语码要求低)、相对型(对知识与知者语码要求低)和知者型(知者语码要求高而知识语码要求低)四种类型身份并由一系列话语身份实现。下面将对此逐一展开探讨。
(一) 检查开始语类阶段
检查开始语类阶段即医生与患者在正式面谈检查开始时所交谈的话语,它在宏观语类结构中属于边缘化的语类步骤,但其功能不可小觑。该过程主要在于缓解患者紧张情绪,而实现这个语类目的通常具体化为“医生定向与寒暄询问”两个基本语类。
精神科医患会话开始时,患者多半带着无奈、焦虑、紧张、恐惧等情绪进入科室。为了不影响患者对真实疾病信息的表达,会话一开始,有经验的医生首先会让患者放松;尤其对初次就诊者,其应用的语类成分包括“向患者问好”、“简单自我介绍”如工作经验、业务专长等。有时,医生还要做出隐私承诺等,并辅以各种副语言,如例(1)所示。
(1) 1. D:→×××,早上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医生;我们打阵港((方言,闲聊))好不?((见患者依然紧张))你放心,谈话内容我们会替你保密的!
除了借助医生定向基本语类以外,精神科医生还会与患者寒暄以了解其基本情况。该基本语类通常包括姓名、年龄、住址、家庭、职业、教育程度、住院次数等相关要素。寒暄询问中,这些语类成分灵活地体现出语类资源的“个体化”特征,如例(2)所示。
(2) 1. D:→叫什么名字?
2. P:×××。((患者女性,病情较轻))
3. D:这是第几次到医院来((边看患者病历))?
4. P:这是第二次。
医生定向与寒暄询问均属于选择性基本语类,医生对“自我介绍、隐私承诺、患者个人情况”等语类成分资源的灵活运用缓解了患者紧张、恐惧的情绪,确定其认知功能,确保了后续检查、诊治等工作的顺利进行。与此同时,也建构了医生“老乡、询问者、组织者、保密者”等“相对型”语类身份,该阶段总体上对医生个体意库中的知识与知者语码要求都不高。
(二) 病史采集与专业检查语类阶段
病史采集和专业检查语类阶段的相关话题主要围绕病史采集、精神状况检查、体格检查与特殊检查这三个基本语类展开。其中病史采集属于必要性基本语类,其语类目的在于获取患者病史信息,以便医生及时确诊与制定治疗方案。其语类成分则包括患者主诉、现病史采集、既往史采集、个人史采集、家族史采集等,如例(3)所示。
(3) 1. D:→这次是哪里不好到医院来的?
2. P:就是嘴巴多,好像自己很能干,只想打人啦!
3. D:还有呢?((医生边听边观察患者状态))
4. P:心情不好时,跟自己父母,老公啊不说一句话,总是怀疑老公跟别个好……
精神状况检查涉及患者的外表与行为、言谈与思维、认知功能、情感活动、自知力等语类成分,其语类目的在于获得临床第一手资料从而服务于诊断与治疗。它有赖于医生的密切观察、临床经验以及患者真实的反映。有经验的医生会重点围绕精神分裂症的主要临床表现——感知(如幻听)、言谈与思维(如妄想)等语类成分展开,如例(4)所示。
(4) 1. D:在屋里有哪些不好?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或者觉得有人害你?
2. P:就是感觉脑壳里面有脑电波,自然跟你港话,总是觉得我哥哥要害我。
3. D:你出现的那些声音叫幻听,是精神分裂症最常见的症状。哥哥害你就是一种疑心,在医学上叫做被害妄想,懂不懂?
而体格检查与特殊检查属于选择性基本语类,主要涉及躯体检查、物理检查、实验室检查、脑影像学检查等评估内容,该基本语类出现频次极少,如例(5)所示。
(5) 1. D:→你血压也有点不好啊?((一边看病历))
2. P:对,血压高。去年他们给我量的是260的血压……
3. D:哦,我再量量((拿出听诊器)) 血压还是有点偏高,到时给你开点降压药。
语类资源最重要的特征便是在具体词汇语法资源的使用上为交际者提供有效、惯习的话语形式,为价值、角色建构、内容范畴创造话语和意义的空间[24]。在语类阶段2中,医生大都利用程序化的开放或封闭式的问句,从患者处直接、准确地获得病史、精神症状等信息,为相应的场域实践提供适配的语义特征。它在体现出医生个体意库中关于“精神科症状学、病理学”等专门化语码知识的同时,也建构了医生“检查者、专家、权威”等知识型身份。
(三) 诊断陈述与治疗建议语类阶段
在对患者的病史以及当前的精神症状做出初步评估后,医生会向患者于陈述诊断结果并给出治疗建议,该阶段由诊断陈述、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工娱治疗等基本语类构成。
诊断陈述在精神科医患宏观语类中并非必要性基本语类且位置不固定。鉴于患者在思维、情感、感知、行为等方面的障碍以及自身专业权威,医生通常会将诊断结果直接告知患者,但导致的后果是患者对精神科常识的认知度不高。研究发现,医生诊断信息有“提问启发、解释症状、直接告知、隐含推理”四种方式。以出现频次最高的提问启发式(占比59%,例(6))为例。
(6) 1. D:→×××,晓得自己诊断是什么病不?
2. P:嗯,得哒精神分裂症,爱骂人,情绪易激动。((患者为已住院3次的大学生))
语类目的决定了个体化在语类层的实现。借助提问启发这种隐性的商讨、合作的诊断方式,医生将患者由诊断信息接收者變为信息提供者,既检测了患者的认知功能以及对精神科专门知识的掌握程度,又体现出自己对患者的关注、信任、尊重以及“以患者为中心”的诊断风格,提高了患者的参与度,柔化了医患之间不平等的权势关系。
药物治疗指通过药物来改变精神障碍患者思维、心境以及病态行为的一种治疗手段。无论对初犯或是复发患者,药物治疗仍是医生首选的治疗措施[25](29-30),如例(7)。心理治疗则是一种以治病助人为目的的计划性、专业性的人际互动过程[26](33)。从类型学视角看,心理治疗属于精神科宏观语类中典型性基本语类,是与其他医患会话语类区别开来的“个体化”特征,如例(8)。工娱治疗指安排患者参加某些工作、劳动、娱乐、体育等治疗项目以改变患者的认知、调节情绪、增强体质,促进患者病情恢复,提高社交与适应环境的能力,如例(9)。
(7) 1. D:现在你服的药是利培酮和丙戊酸镁。一种改善思维,另一种稳定情绪。服药后如果你睡眠不好,我们再适当地加点安眠药,好不?
(8) 1. D:精神分裂症患者具体表现为有幻觉、妄想、疑心呀。你的症状就表现在思维方面,比如脑袋里面突然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发病时情感有些懵头懵脑,不受控制,是不?然后行为也不受约束,人很懒散,不愿意做事,对吧?
(9)1.D:咯种病除了坚持服药外,还要进行一些适当的体育锻炼,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洗洗衣,做做饭,免得很空虚,再去胡思乱想,是不?
Morais & Neves[27](147)指出,特定情景语境下“合法化文本”(legitimate text)的生产依赖于说话者对知识语码与社会——情感语码(知者语码)的灵活配置。就诊断陈述、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工娱治疗基本语类而言,它们对精神科医生个体意库中的认知关系与社会关系语码模态都提出了较高的要求。以心理治疗基本语类为例,精神科医生话语中的知识编码取向与社会情感配置由个体意库中的辨识原则与实现原则决定。前者关注对患者的禁忌症、操作方法、注意事项等专门化语码知识的激活选择,后者涵盖语义选择的被动实现以及社会情感的主动实现,如图3所示。整个语类阶段,医生建构了“精英型”语类身份并通过“权威、诊断者、教育者、关心者”等话语身份表征。
(四) 检查结束语类阶段
检查结束属于选择性语类阶段,也是隐性范畴的情感语类资源,其语类目的在于进一步提高治疗效果。该阶段复现意义构型为“注意事项”基本语类,医生话语大都围绕患者今后的康复治疗而展开,内容主要由重复性语类成分如“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工娱治疗、按时复查”等体现。它体现出医生对患者爱护、关心以及负责任的积极态度意义,如例(10)所示。
(10) 1. D:→现在你还蛮好的,今后不要呷酒就可以哒,这种病不能沾酒,晓得不?酒有时候适当呷点是好事,但对于你来说最好不要沾酒,沾酒就会起反作用,晓得不?((患者因酒精所致精神障碍)),回去后,要记得呷药啦!
语类的核心特征在于交际目的影响其意义属性与典型性图示框架的建构[28]。坚持服药、戒酒等语类成分在注意事项基本语类中出现频次较高,体现出精神科医患会话的场域特征;作为世界级难题,药物治疗仍然是改善患者精神健康的首选措施。当这些语类成分相互耦合,反复出现时,就会出现“意义综合体”。而语类成分耦合所体现出的隐性评价借助的典型方式正是“重复、强调”等态度标记的反复示例化,即Martin & White[29](67)所指的唤醒(provoke)评价。
伴随着医患话语发生意义的不断展开,这些积极态度韵所形成的“人际纽带”逐渐将医生与患者联盟在一起,从而实现了医患之间的“情感绑定与人际和谐”。与此同时,也建构了医生“负责任者、提醒者、关心者”等“知者型”语类身份,体现其个体意库中较强的知者语码潜势。
五、 结 语
本文从系统功能语言学视角探讨了精神科医患会话宏观语类结构。研究表明,精神科医患会话宏观语类结构由4个逻辑语义紧密相连的语类阶段、10个复现意义构型的基本语类以及一系列语类成分组成。检查开始、病史采集与专业检查、诊断陈述与治疗建议和检查结束4个语类阶段构成了宏观语类图式结构,并涵盖医生定向、寒暄询问、病史采集、精神状况检查、体格检查与特殊检查、诊断陈述、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工娱治疗与注意事项等基本语类,体现出机构性话语语类结构所具有的宗源性、规约性、可重复性以及动态协商性等特点。
机构性话语典型的内在属性便是权势,而Martin的个体化理论表明,尽管受社会语境的制约,精神科医生作为认知主体,在医患话语发生过程中仍可发挥主观能动性,借助个体意库中的宏观语类资源,精神科医生拓扑建构了宏观语类身份,并以此作为契合点向患者表达共享的价值、相同的站位以及积极的态度。语类身份并非某个单一具体的身份,而是基于宏观语类目的而建构的一系列身份集合;它根据与认知关系/知識语码和社会关系/知者语码两个标准参数的相似与相异程度,将精神科医生语类身份划分为精英型、知识型、知者型和相对型四种类型,并通过专家、内行、权威、老乡、关心者、倾听者、检查者等一系列具体的话语身份来实现。这些不同类型的话语身份集合将伴随着语类目的的驱动而不断变化,并最终服务于宏观语类目的。
将语类视为重要的社会符号资源和话语策略对精神科机构话语进行语篇分析,一方面,它丰富了本土化语类资源的语篇素材,证明了个体意库渐变体存在于语言的各个层级,有助于语类结构的识别和预测、新信息的处理以及得体、策略性的交际互动。另一方面,它可从语类资源的选择功能与张力功能上整体审视身份、情感、群组等概念;语类资源的多样性与层次性为理解和阐释精神科医患会话特殊言语行为提供了理论支持和技巧帮助,它有助于培养医生语类能力与语类意识,有利于建立和谐医患关系,从而服务于精神障碍患者尽早康复的语类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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