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金丛谈·乖伯簋

2019-02-14 06:14丛文俊
艺术品 2019年12期
关键词:笔势大篆书体

文/丛文俊

通临《乖伯簋》铭文 64cm×64cm 纸本 2019年

乖伯簋,西周中期恭王时器,出土情况不详,吴大澂、郭沫若等学者均有著录,今藏中国国家博物馆。器铭十四行,行十至十一字不等,共一百五十字,其篇章布局疏密有差,带有一定的随意性。

西周金文是向成熟大篆演进的一个重要阶段,新旧两种因素俱在,呈现出自由、变化、生动的书法状态。它们少了许多古形的质朴容颜,也少了若干习见的标志性字形、偏旁的修饰和肥笔,写意增加,曲线美在被关注和强化,质妍并举,亦今亦古。所以,对这一时期的作品,不能以成熟的金文大篆的风格样式来量说短长优劣,也不能以“篆引”的秩序之美来臧否取舍,原生态书法的美在于真实与历史地位,更在于如何发现和借鉴,笔者通临乖伯簋铭文后,即有了这种深切的体会。

通临《乖伯簋》铭文 局部

通临﹃乖伯簋﹄铭文 局部

通临《乖伯簋》铭文 局部

通临《乖伯簋》铭文 局部

首先,乖伯簋铭文属于那种看似平淡无奇、却又很难把握的临习类型,如果不能预先熟悉字法、笔势,下笔则动辄得咎,或神情不侔。实际上,今天的学古,都是用现有的知识和笔法体系临习,甚至不乏谬误、曲解及隔膜,包括临习者的经验和能力,相当杂芜,并不能保证有效地应对其事。其次,乖伯簋处于大篆书体演进的中期,旧因素是如何被改造的,它们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源于观念的认知、日常实用化书写、金文制范的修饰工艺及其对美感风格的影响等,又是怎样交互作用,在推进书体演进大势的同时,形成作品个性面目的。这些问题都得有充分考虑,想不清楚即不能下笔。

判断一件上古金文书法作品美不美,精彩与否,光凭视觉所见是远远不够的。《庄子·养生主》有“以神遇,不以目取”之灼见,张怀瓘《书议》讲“深识书者,惟观神采,不见字形”,即其在书法审美上的化用,能与古人沟通,才能有好的判断。可以说,读懂金文作品,是临习的初始和门径,要求也是很高的。

临习乖伯簋铭文,用笔须从安静闲雅入手。威而不猛,外柔内刚,观之如同有道高士,望之也畏,即之也温。其笔势简约,虽无西周晚期的直曲旋折之形,实则隐隐然已启其先声。此无他,殆其出于实用,化仿形而为流便的简化书写使然。昔日笔者把这种仿形线条的蜕变称之为“书写性简化”,是过渡到图案式美化仿形的前期形态,可以视为从“画”到“写”的一个必要的解放用笔的演进过程。我们说不能用成熟的大篆笔法来临习乖伯簋铭文,就是这个道理。临习处于书法演进原生态的金文书法,要能写出年代感,是第一要务,只有单纯的风格近似是远远不够的。

书写性简化,是古文字学与书法史研究的共同课题。书写性简化的形成后果都有哪些,在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书体上表现是否相同。其复杂性与学习的必要性,为今天从近体楷、行、草转习古文字书法者所忽视,而学古不化,或以意为之等诸多弊端,当代古文字书法始终表现不佳,都是对基础知识漠视和忽略使然。就具体的环节而言,乖伯簋铭文的书写性简化兼有古今质妍,是妍而朴,质而妍,有游移、朦胧的美感特点。如果讲笔法,与成熟的“篆引”相较,有萌芽,有初始的似是而非,刻意则神形俱离,简率则流于荒疏,只有深入其原生态的美感之中,才能得笔。其中道理有如学习锺繇楷书,以“二王”笔法临之,则失古雅;以简率之笔求之,则寡淡无味;用笔尚翻,很容易与隶书为邻,直则近于“二王”;摹形则笔势疏散,失其“意气密丽”;刻意法度,则无天然之美、字外之奇。所以,古往今来学锺者难成,根源在忘却楷书初成的原生态特点,此足以为学乖伯簋铭文者镜鉴。

通临《乖伯簋》铭文 局部

此外,乖伯簋铭文在叙述为宗庙作器、夙夕享祀之后,还有“好朋友与百诸婚媾”之语,谓与朋友和所有姻亲同享此殊荣,并为其“祈纯禄永命鲁寿”。这在西周金文中非常罕见,如此重视朋友,重视血源姻亲眷属的祝辞美意,与后世佛教造像的发愿文有几分相似,而《论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观念,也有了更早的文化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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