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书法的政教作用

2019-02-14 06:14文/张
艺术品 2019年12期
关键词:匾额大字亲王

文/张 函

图3 雍正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局部

图5 董其昌 临《淳化阁帖》 局部

书法因为清代帝王的倡导,成为清代政治教育的一种手段,自上及下在士人中间形成了善书、好书的风气。书法在清代作为“雅文化”的重要代表,在突出书法的文化内涵同时,也约束着士人的文化取舍。

清人学术超越汉宋,成“清学”之名,其文学艺术又在前朝之外另立一宗。其中清朝书法风气四变①,善书之人远多于明代②。书法风尚亦因清代帝王极力倡导,自上而下融入到士大夫日常的文化生活当中,显露出清代书法具有浓郁的政教色彩。

对于书法,清代帝王表现出极高的热情和积极的态度。顺治皇帝“以武功定天下,万几之余,游艺翰墨,时以奎藻颁赐部院大臣”③。而康熙皇帝(图1)“自晋唐以来诸臣遗迹,无不刻意规橅,其苏轼、米芾、赵孟 、董其昌书临者尤多”④;乾隆皇帝(图2)“栖情翰墨,纵意游览,每到一处,必作诗纪胜,御书刻石”。其他帝王均善书法,如雍正皇帝(图3)“书法遒雅妙兼众体”,嘉庆皇帝“宸翰笔踪腴润,源出永兴”,道光皇帝“正书学柳公权,劲直端凝至有法度”,咸丰皇帝“妙于翰墨,体兼欧柳,八法具备”,光绪皇帝“书仿欧阳询,峻整端劲”等各有取法⑤。皇族亲王中如礼亲王、诚亲王、怡亲王、庄亲王、果亲王、荣亲王、履亲王、仪亲王、成亲王、惠亲王、恭亲王、康亲王、郑亲王、简亲王、肃亲王、宁亲王等人也善书能书,常以书法为乐⑥。整体来看清代的帝王和皇族都积极参与书法活动,且成就了如成亲王(图4)这样的皇室名家。这说明书法作为一种“雅文化”的代表已经深深吸引住了少数民族统治者,同时书法所具有言传识读的教化功能深得统治者赏识。

究其清代皇室善书原因主要有三点:养身之道、勤学之志、寓心之法。

对于“养身之道”,康熙帝在《圣祖仁皇帝庭训格言》训曰:“人果专心于一艺一技,则心不外驰,于身有益。朕所及明季人,与我国之耆旧善于书法者俱寿考,而身强健复,有能画汉人或造器物匠役,其巧绝于人者皆寿至七八十。身体强健,画作如常。由是观之凡人之心志有所专,即是养身之道。”对于“勤学之志”,训曰:“善书法者虽多出天性,大半尤恃勤学。朕自幼好书,今年老虽极匆忙时必书几行字,一日亦未间断。是故犹未至于荒废。人勤习一事。则身增一艺,若荒疏即废弃也。”对于“寓心之法”,训曰:“书法为‘六艺’之一,而游艺为圣学之成功以其为心体所寓也。朕自幼嗜书法,凡见古人墨迹必临一过,所临之条幅手卷将及万余,赏赐人者不下数千,天下有名庙宇禅林,无一处无朕御书匾额,约计其数,亦有千余。大概书法‘心正则笔正’,书大字如小字,此正古人所谓‘心正气和,掌虚指实,得之于心,而应之于手也’。”养身之道是让人的内心无杂念,专心于正道,做到气顺理畅;勤学之志则历练人的意志,坚强不气馁,积极乐观;寓心之法要从内心传递正能量,鞭策自我,鼓励他人。由此可见,在帝王的心中书法虽小,但具有的约束力和规范力却很强,可以训导读书人于公要以家国为念、专心服侍帝王,于私要以道德为念、积极进取,能达到一种修身养性、锻炼意志之目的。

与此同时,清代帝王把“善书”也当作与臣工讲论应对的一个条件。康熙十六年设“南书房”即以“博学善书”为标准选择人员:

图1 康熙 清慎勤 49cm×122cm

图2 乾隆 大士像并《心经》图 95cm×41.91cm

帝谕大学士等:“朕不时观书写字,近侍内并无博学善书者,以致讲论不能应对。今欲于翰林内选择二员常侍左右,讲究文义,但伊等各供厥职,且在外城,不时宣召,难以即至。著于城内拨给闲房,停其升转,在内侍从数年之后,酌量优用。再如高士竒等能书者,亦著选择一二人,同伊等入直。”(《清史编年·康熙朝》)

需要指明的是,康熙时期在“南书房”行走的汉族士人多数都善书法,并且很多都是清代著名的书家。从表面上看是帝王与臣子的书艺雅集,实际上这些汉族大臣在很多政治问题上也扮演了重要角色。书法是衔接皇帝与大臣之间的娱乐媒介,是消解政治严肃氛围的调节剂,由此所形成的“南书房体”⑦也为后来的“馆阁体”成熟和定制起到主要作用。

清代的帝王积极倡导的书法风尚,一方面延续了“雅文化”,另一方面帝王的身体力行也极有表率作用(图5)。这意味着书法会成为少数民族统治者抚慰汉族士人的一种方式。实际上,清代帝王常用御书大字来奖励赏赐大臣。如康熙帝御书“笔端垂露”赏赐孙岳颁;御书“忠恕存诚”赐张英;御书“龙飞凤舞”“忠恕”赐沈荃;御书“海鹤风姿”赐褚篆;赐梁章钜“福”(图6)字多方,御书“耆年笃学”赐胡渭;乾隆帝御书“盛世耆英”赐蔡新,等等。不仅皇帝赐大字给臣子,同时帝王也要求臣子写大字,如潘宗洛“侍值南书房,上命作大字”,张鹏翮“(康熙时)曾扈驾东巡至济南府,从观趵突泉,诏院部诸臣留题匾额,以志一时之盛”,使得从上至下形成一种用大字表现风雅荣耀的勉励方式。这种崇尚大字的风气有赖于高堂、匾额、楹联的使用,正所谓“堂不设匾,犹人无面目然”⑧。康熙时盛极此风,“天下有名庙宇禅林,无一处无朕御书匾额”。雍正帝于四年二月,颁赐在京各衙门御书匾额,如宗人府曰“敦崇孝弟”,内务府曰“职思总理”,吏部曰“公正持衡”,户部曰“九式经邦”等⑨。雍正所赐匾额文词既是对部署职能的界定,也是对大臣的约束和警勉,充分体现帝王对治理天下、约束臣子的良苦用心。

清代帝王写大字赏誉大臣、为各机构题写匾额的目的重在布施教化、宣显恩泽,尤其是朝廷重臣作为精英的代表具有很强的公众影响力,而衙门机构这类公共场所使用御赐匾额能够凸显国家机关的权威性和导向性。于人于事,书法扮演着施教、宣道的重要角色,正所谓先王教化,行于百代。

对清代帝王而言,书法是了解汉文化、与汉族士人交流的一种较为理想的手段。对于清代读书人而言,书法则成为士人优选入仕的一个途径。“书”为六艺之一,士大夫善书是“学”与“仕”的必要条件。明代社会形成了以书法铨选的风气,善书人凭借书法可以晋身。到了清代书法又成为读书人利禄之道。康有为讲书学立“干禄”一节,旨在说明以书取仕的重要性。清代帝王对于书法的重视远胜于明代帝王,主要凸显在整理传世墨迹法帖等项目上。如康熙时期编撰《佩文斋书画谱》《渊鉴类函》“巧艺部”中的“书”,乾隆时期编撰的《石渠宝笈》《三希堂法帖》(图7),等等。正因如此,清代的书法与士人晋身便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清代,读书人通过书法晋身、受到褒奖者不乏实例,主要体现在以书入仕、以书登高第、因书受重三个方面。

以书入仕是因为善书法而获得官职,最著名者如励杜讷与高士奇。励杜讷因“康熙二年,纂世祖实录,选善书之士,讷试第一,赴馆缮录。书成叙劳,授福建福宁州同,命留直南书房,食六品俸”;高士奇“工书法,以明珠荐,入内廷供奉,授詹事府录事”⑩。其他人如于琨“以工书授秘书院中书”,彭廷训“以书法受上知”,刘上驷“与周而衍、邬维新同以书法受知遇”,陈鹏年“以书法受知仁庙”,郭元“康熙四十四年南巡,由诸生考试书法取入纂修馆预修《佩文韵府》,授中书舍人”。

以书登高第是指科举考试中举子因书法获青睐。戴有祺“殿试进呈本列第二,上以书法工置第一”;秦大成“殿试对策字益工,竟大魁多士”。王士祯总结清初书法对于科举的影响曰:“本朝状元必选书法之优者。顺治中世祖皇帝喜欧阳询书,而壬辰状元邹忠倚、戊戌状元孙承恩皆法欧书者也。康熙以来,上喜“二王”书,而己未状元归允肃、壬戌状元蔡升元、庚辰状元汪绎皆法《黄庭经》《乐毅论》者也。惟戊辰进士中工“二王”体者,首推海宁查升,以其族叔嗣韩兼习《五经》,拔置鼎甲,升遂抑置二甲”。而如山东邓钟岳在康熙十六年(1677)只因“字甲天下”被康熙帝点为状元。

因书受重,指士人善书受到帝王的嘉奖。陈爌“世祖召词臣能书者,面给笔札,魏裔介与陈爌所书独称旨”;陈元龙“御前作书,上嘉奖,以御书阙里碑文示之”;孙岳颁“善书,受知圣祖,每有御制碑版毕命书之”;张廷瓒“每奉敕作字作文时蒙嘉奖”;裘麟“上选翰林能书者十人,缮御制集,麟与焉”;吴学礼“康熙四十四年应御试于苏州,赋诗四章,书‘皇图巩固’四大字,钦取一等”等。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士人习书好书的风气也深深影响了清代的学童教育。清代学童善大字的现象较为普遍,并成为一种风气。据李放《皇清书史》记载清代童生善写大字者不占少数,年龄平均在七八岁左右。这其中又以蒙童书匾额最为人称颂,如严咏“年十四时书安国寺‘大雄宝殿’额”;朱襄“八岁作擘窠书‘来悦楼’额”;陈楘“九岁书‘清慎勤’大字榜书”;缪藻,十岁时能作擘窠大字,作阊门西禅寺扁额。更为离奇传说如翟然恭“楚人重新岳阳楼,有仙降乱。云:必得云间翟某书榜。好事者访得之”。可见蒙童善写大字是清代书法教育中一项特殊技能,工大字的儿童即被看作一种天才。

清代承平之际,书法受到上至帝王,下至读书人的重视,“凡贺禀贺启,皆骈俪绝工”。

书法一方面给士人晋身带来机遇,但是由此也出现重字不重文的弊端。文廷式称“本朝试事,乡会场外皆重书法”;甚至殿廷考试,专尚楷法,不问策论优劣,空疏浅陋,竞列清班,有抄袭前一科鼎甲策,仍列鼎甲者。所谓“欲得高第者,策文必须充实写满,兼重书法”且“对策自重于书法”,读卷大臣看重书法是清代科考的一个普遍现象。由此形成清代“馆阁体”书法,字取“黑、大、光、圆”道光后更是出现偏重书法,忽略文字,偶有楷法寻常,破格取重文字以登上第的现象。

总之,清代帝王把书法作为慰藉士人心灵的重要手段,一方面表示出帝王在文化话语权上的绝对权威性,另一方面也暗示了王权无所不在的渗透性。

图4 和硕成亲王 临赵松雪《赤壁赋》

图6 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五福御笔图 44.5cm×135.3cm

图7 三希堂法帖之柯九思题陆继善《兰亭》

注释:

①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选编点校《历代书法论文选》,777 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6 年。

② 祝嘉《书学史》,成都古籍书店,1984 年。

③ 王士祯《池北偶谈》,中华书局,2006 年。

④ 李放《皇清书史》,金毓绂主编《辽海丛书》(第五集),辽沈书社,1936 年。

⑤ 马宗霍《书林藻鉴》,文物出版社,2015 年。

⑥ 李放《皇清书史》,金毓绂主编《辽海丛书》(第五集),辽沈书社,1936 年。

⑦ 启功《论书绝句》,192 页,三联书店,2002 年。

⑧ 费瀛《大书长语》,崔尔平选编点校《明清书法论文选》,195页,上海书店出版社,1995 年。

⑨ 法式善《陶庐杂录》,4 页,中华书局,2008 年。

⑩赵尔巽《清史稿》(列传五十三、五十八),中华书局,1977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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