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胜群
冯梦龙,明代文学家、思想家、戏曲家。其编纂的《喻世明言》(又名《古今小说》)《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与明代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合称“三言两拍”,是中国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经典代表。
冯梦龙如此解释“三言”的命名:“明者,取其可以导愚也;通者,取其可以适俗也;恒者,习之而不厌,传之而可久。三刻殊名,其义一耳。”
“导愚”“适俗”“习之不厌,传之可久”,今读之,仍有借鉴意义。
“导愚”,
冯梦龙要用文学作品来唤醒世人。他说:“天不自醉人醉之,则天不自醒人醒之。以醒天之权与人,而以醒人之权与言。言恒而人恒,人叵而天亦得其叵。万世太平之福,其可量乎!”
把文学作品(尤其是通俗文学作品)启发民智的作用,看得比世人奉为经典的《论语》还高:“虽小诵《孝经》《论语》,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也。噫,不通俗而能之乎?”
冯梦龙不是空头理论家,而是把理论付诸到创作实践中。在《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主人公蒋兴哥远在他乡经商,妻子王三巧儿被他人引诱失贞。蒋兴哥一气之下将妻子休了。痛定思痛,反省自己“当初夫妻何等恩爱,只为我贪着蝇头微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这场丑来,如今悔之何及”!得知三巧儿再嫁,蒋兴哥将十六个箱笼,原封不动连钥匙交与三巧儿作陪嫁。而三巧儿在蒋兴哥摊上人命官司的紧要关头,哀求县主:“若哥哥无救,贱妾亦当自尽,不能相见了。”最后,大庭广众之下二人相见时,“紧紧的你我相抱,放声大哭”。在男子可以三妻四妾,而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封建礼教社会,蒋兴哥自我反省,冲破世俗的“贞节观”,与妻子和好;妻子出轨,再嫁时送与嫁妆,是可贵的男女平等意识。提倡男女平等,强调真挚的情感,反对虚伪的礼教,即使在今天,仍有积极的“导愚”意义。
反观今日文坛,有的作者在创作中回避社会主要矛盾,同现实保持距离。作品主题平浅,缺少新意。如此创作,怎能写出有影响力有生命力的作品?
“适俗”不是庸俗,不是迎合低级趣味,而是老妪能解,老少咸宜。来自民间的话本,在民间广泛流行,而冯梦龙编纂的“三言”,经过其提炼加工,故事性更强,人物形象更鲜明生动。语言更大众化,故作品更加“接地气”。一些自以为“高雅”的作品,故弄玄虚,堆砌辞藻,诘曲聱牙,这一弊病,即便当下文坛,也屡见不鲜。“适俗”?我是高雅文学,曲高和寡。读不懂?看不明白?这就对了,证明你没学问。我才有学问。“尚理或病于艰深,修词或伤于藻绘”,冯梦龙对此可谓深恶痛绝。
“习之不厌,传之可久”,只有优秀作品,才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三言”自问世之日起,便受到广泛欢迎,经久不衰,甚至流传到海外。由抱瓮老人依据“三言二拍”选编的《今古奇观》,是第一部被介绍到欧洲的中国小说集。德国诗人席勒读了《今古奇观》后,赞叹不已,写信给歌德说:“对一个作家而言……埋头于风行一时的中国小说,可以说是一种恰当的消遣了。”
作家孙犁说:“文学作品,以时代和读者,为筛选之具。如果连书名都不能印在读者心中,
这种文学奖还有什么意义?”而今,一些作品粗制滥造,鸡汤泛溢,一些刊物大同小异,仿佛孪生,翻一页,看一眼,便立刻与它“拜拜”,哪里还谈得上“习之不厌,传之可久”?
有經世治国之志的冯梦龙,是一位真诚的爱国者。在崇祯年间任寿宁知县时,曾上疏陈述国家衰败之因。政治上不得舒展,便倾注笔端,用文学作品,唤醒沉醉的世人。这种家国情怀,担当意识,令人尊敬。冯梦龙在《麟经指月》一书的《发凡》中写道:“不佞童年受经,逢人问道,四方之秘复,尽得疏观。廿载之苦心,亦多研晤。”不为名利所左右,到民间去,寻找“民间性情之响”“天地间自然之文”。二十载之苦心,终于奉献给世人一部流传千古的璀璨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