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天堂的花儿开了吗?

2019-02-11 13:07吴小英
中国铁路文艺 2019年12期
关键词:大瑶山菜园子油菜花

吴小英

父爱如山,拙笔难尽。草木枯荣,五年一瞬。父亲啊,远在天国的您,是不是还在凝视铁路边的夏花秋草?是不是还在眷顾同一个战壕出来的铁道兵战友?这一切的一切都已渐行渐远,而我还在您的背影里追随……

——题记

我是铁路工人的女儿,铁路边长大的丫头,在父亲期望中变老,又在烟火里长大。我无法参与父亲的全部生活,但父亲却已将生活的全部都教给了我,所以,我可能无法为父母摘下星辰,捧上日月,但我还是会默默祈祷,父亲那条长河流过的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坪石站,1171次列车从菜园边路过的时候,我母亲和另一个列车员的母亲,种完菜,就等我们跑的车路过。父亲在时,天南地北,居无定所修铁路,住工棚,勘塌方,斗洪水。老了该享福时,人却不在了,母亲就在铁路边,今春的油菜花又开了,也铺开了我的思念。

这一地的油菜花,绽放在母亲的菜园子里,用鹅黄陈述着铁路情怀。当我提笔写这篇文字的时候,笔端随我漫步在坪石工务段的菜园边。父亲,铁路边凉飕飕的风,在金鸡岭的夕阳下,在通往坐轨道交通车的小路上,您那匆忙的脚印还在吗?我对着您的背影,我执笔画出的那一叶扁舟,是否也被风掀进了大瑶山隧道?父亲,火车、桥墩、桥洞,有关铁路的一切还是老样貌,而我却已长大成人,我穿上铁路制服,跟随您的足迹,当列车员,一跑就是几十载。今天,我跟随铁路作家蔡宗周老师的诗,发现许多难忘的事情。在诗的韵脚,他写您和工友工地床底空空的酒瓶,我再次想起您。想起在大瑶山和您一起挖隧道,我很敬重老一代铁路人,您们实在太累了,就用低质的白酒清醒劳累的神经。您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飞舞的黄沙、泥浆、石灰作伴,将自己流汗的青春留下时间的烙印。以人民铁路为人民的服务宗旨,在国家铁路事业发展的里程碑中记录下青春的忠诚。

青山有道,万里相近,便在两轨之间。我在小学课本读到詹天佑,我更为有个铁路工人的父亲骄傲,我才知道,我身边这两条神奇的铁轨,它有多么不平凡,每当看见父亲从隧道下班时,只有牙齿是白的,直到我真正长大,我才知道我记忆里,那碗铁路家属都要做的猪血汤的功效和意义。我喜欢上了铁路。也开始把写父亲的文字和机器的轰鸣,半夜的笛声,还有那些彻夜不眠的灯,谱在铁轨适当位置,或许那车轮划出的火花伴上铁音的唱曲里,就有我的那个音符。久了,我真的融入了铁路的骨血。我诗篇流淌的血液里,有山、有水、有火车,更有诗意……我多了一份感情,我浓浓的笔端有了余光中的乡愁,两条无限延伸的铁路,成了我的乡愁。凡铿锵的双轨能到之处,我总是站在月台——名副其实的“长亭”面,等那阳刚之美的火车轰轰隆隆势不可挡地驶进车站,载着我去远方的感叹!我喜欢铁路,更爱我的父亲,我喜欢火车车窗内缓缓流逝的风景,喜欢一节节钢轨上写下的往事。我对铁路的记忆,总是和大瑶山连在一起。父亲走了,母亲为什么要守着这片菜地?因为,她爱那条铁路和绿皮火车,爱父辈修的衡广复线。父亲,母亲总是告诉我说,她碗里有您的影子,这块菜园子里有您的体温。父亲,母亲的白发真的与你无关吗?母亲忙完菜园子的活,就和铁路家属的姐妹坐在那里,看女儿值乘通过的绿皮火车,我知道,她们坐在那里,是等我们,当然,也是在等您!母亲,一天来菜园子几次,也是与您有关吗?母亲老了许多,今年总说走路有点累,父亲您看到了吗?母亲一天数次徘徊在菜园子,抚摸着每一朵油菜花、棉花、南瓜花,沉思,凝望。难道也是与您有关吗?

父亲,您是2014年12月22日走的,没有搭乘最新的火车。是在小妹错喂一勺酒里,永远地离开了铁路和我们全家人。

今年清明,我打算给您多烧点纸钱,因为我要值班,我没时间去看您,当然,我知道您不会怪我,您是最反感上班缺勤的。那天,二姐她们去看您,您的外孙女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只是打电话说雨下得很大,那是您想我们的泪吗?父亲,母亲的豌豆苗葱绿了,大瑶山隧道又加了一条排水道,隧道的灯泡又换了新的。我又路过您的工区,墙壁换了灰色,铁门换成了木门,一群青工在打篮球,我想隔着车窗推开,可窗不能开,我只隔着减速玻璃和您唠唠家常,我真想出现一种奇迹,火车可以调头,迷路,逆行带我去找您,您从大瑶山摘回来的野菜我还没吃够,父亲我还想吃您做的干辣椒炒莴笋……

父亲,我怎能忘,每个周末,母亲带着我们坐轨道交通车,在坪石买好菜陪您过的每一个周末和节假日。父亲,您工区那道铁门还在,锁肯定换了好几把,我轻轻摩挲着,希望能触摸到您的体温,可是它铁冷的锈让我的思念好凉。父亲您看,外面的阳光正好,火车跑得也快,我把您移到屋外,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时时抱紧您温暖的身躯。父亲,我永远记得,退休以后,您每天坚持早晚去家门口的那段铁路去看看,特别是春天时的梅雨防洪季节,您总拿起小工具跑去铁路路基边,负责坪南到新岩下的巡道工李叔总笑您,说您不舍得退休,天天都来和他抢活干。后来,父亲还带上他一起退休的老同事,自发组成了一个小团队,到险要处巡路。我还给他们取了一个名,叫“退休巡道工区”。邓叔,李叔,颜叔,王叔,周叔,这一帮铁五局的老工人,每天重复做一件事,扯扯道边的野草,捡捡道钉里卡着的石头,涂涂黄油,修修路基边长出来的夹竹桃。还有火车下道闭险时,我亲爱的父亲和他们的老同事,并排站在那里,看火车呼啸而去,他们笑了,满脸都是幸福……后来铁路边做了铁丝围栏,父亲和邓叔他们才叫彻底退休。离不开铁路的他们,在钢丝网外,开垦荒地,种菜。只有我知道,他们并不是仅仅为了收获蔬菜,为的是在铁路边上种菜的同时,也种下了路情……

父亲,母亲菜园子您搭的木棚还在,它无声无息就在那里坚守。前段时间,母亲还在唠叨,棚子漏水了,要姐夫整修整修,可大家都忙,修棚子的事也罢了。父亲,您搭的木棚墙壁边挂满了青苔。您在的时候,会一遍遍对着他们说,种了菜心,蒜苗给乐昌送去,又一会给我打电话,说油菜花开了,要我回来拍照。这些随季节生长的小家伙,因为没有了您的爱抚,似乎也少了些许欢乐的气息,多了些惆怅。

父亲,您知道吗?母亲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晚很晚,她总是把灯开得亮亮的,坐在您坐过的沙发上,喝保心安茶,就对着挂在电视柜上的照片说您没福气;喝着妹夫拿来的好酒,也对着您说没福气;每回吃饭,都会喊您吃饭,过年过节我们想接母亲回韶关,也说不去,去了怕您一个人在家会孤独!

父亲这一生就从没怕过孤独,我记得父亲做完手术的第三天,我公休还没有完,父亲就催我去出乘,父亲说:“你跑的重庆车,长年累月都是超员,车班不能少人。”我说:“我是正常公休,不是特意请假。”我说不过他,最后我硬是没休完就被赶去跑车。我在出乘的时候给您打电话,我明显感觉到您有些累,声音很弱,可您还是强打起精神,故意亮起您在隧道上班说话的大嗓门。这些女儿都记得,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啊!那是我们父女最后一次通话。因您的病情加重,说不出话,以后说话都是打手势和传递眼神。父亲,我多想您亮起嗓子再骂我恨铁不成钢,还有每次我出乘路过家门口的坪石站,您来站台给我送饭菜,我在门岗,您都会用五分钟停站的时间给我说:“对旅客要细心、耐心,看到老人要用心对待。”父亲是工务段的,说的话和我的业务规章一样,严谨,不得有丝毫懈怠,等我值乘的火车走了,直到看不到尾车,您才肯离开。父亲,还记得吗?您走的那晚,我在出乘去西安的路上,我在洛阳,我看到满地雪花,突然有一种感觉,想哭,却欲哭无泪。我心里滴滴鲜血让大雪里的寒梅惊慌失措,从那一天开始,我在世上没有了爸爸。几年了,没有哪天不在想念,父亲的呼吸弥漫在我生活的里里外外。一山一水都凝聚您的深情,一草一木尽显您的关怀。我亲爱的父亲,愿您在天堂能听见。

母亲说:“今年的雪也许比去年下得还要大。”她知道您的腿脚不好,已经把铁路卫生所那条回家的小路打扫得干干净净。并且老屋里空调换了冷暖的,飯菜飘香,还有一瓶牛栏山二锅头。

父亲,每每想起菜园、铁路,我的心空空的。寂静的夜幕中各个十字路口都跃动着火光,每一处火光都是我们用思念点燃,用想念燃烧,只愿您在天堂里能够多一分温暖。父亲,我的笔尖在纸上跪着爬行,我握不住油菜花凋谢的眼泪,我只想您。

父亲,夜深了,我还不舍得放下写关于您的文字,我仰头向夜空呼唤,父亲您在哪里啊!

父亲,我低首问这段文字,我想撬开隔世的黄土,把思念和爱,注入云端,延伸至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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