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艳,莫日根(通讯作者)
(内蒙古工业大学建筑学院,内蒙古自治区绿色建筑重点实验室,呼和浩特 010051)
15世纪中叶蒙古土默特部来到敕勒川地区并在此驻牧生存,成为16世纪活跃在北方的一支重要力量,土默特地区也因此而得名。历史上土默特地区的疆域大约东西450里,南北435里,包括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萨拉齐县、托克托县、清水河县、和林格尔县及包头市以东部分地区。16世纪末土默特部首领阿勒坦汗以土默特地区为中心引入藏传佛教格鲁派并推动其发展壮大,使得明清时期在该地区建造的藏传佛教寺庙达百余座。受多元文化影响,佛寺呈现出汉式、藏式等多种风格,其寺院殿堂建筑也随之出现了汉式、藏式、汉藏结合式三种不同类型,其中汉藏结合式寺庙殿堂建筑具有浓郁的地区风格。根据田野调查,土默特地区现存较完整的汉藏结合式殿堂建筑仅剩10座,具体包括无量寺正殿及乃琼护法殿、延寿寺正殿及古佛殿、普会寺正殿、乌素图召的庆缘寺正殿及法禧寺正殿、寿灵寺正殿、增祺寺正殿、隆寿寺正殿。
作为土默特地区藏传佛教建筑形态的典型代表,汉藏结合式殿堂建筑在建造方面依托当地汉族和蒙古族、藏族工匠资源,将汉式大木作梁架结构与藏族碉房式寺庙殿堂样式完美结合,并在其中融入了多元文化装饰元素,使建筑形态及装饰极具特色。其中,作为建筑立面点睛之笔的门窗装饰更是别具一格,承载了人们的社会意识形态以及审美观念,并表现出与卫藏地区传统佛寺建筑门窗的差异,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装饰艺术体系,向人们展示着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殿堂建筑的艺术魅力与文化内涵。
“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户牖指的就是建筑的门窗,作为建筑立面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同时要满足使用功能和装饰功能的双重需求。
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寺庙殿堂门按形式可分为藏式板门和汉式隔扇门。所谓板门即实心厚木板拼接而成的大门,殿堂大门尺度较大,装饰讲究,以防御、分隔空间为主,根据殿堂等级的高低具备不同的精神功能尺度。隔扇门是明清时期常见的汉式门形制,其防卫性较板门弱,一般位于经堂二层及经堂与佛殿连接处,分隔经堂与佛殿空间。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寺庙殿堂隔扇门以六抹隔扇为主,格心装饰细腻的镂空雕饰,满足分隔空间、室内采光和审美意象等多方面需求。
门的开合方式为平开式。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殿堂大门为双平开式,门的数量根据殿堂的等级设置,通常大门为一樘两扇,高等级殿堂大门设三樘,如延寿寺正殿及其属庙普会寺正殿大门均设置三樘六扇板门。相比之下,隔扇门以一樘四扇设置,在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殿堂中常见三樘十二扇,满足不同的开合使用要求。
门的装饰构件反映出一定的地区特征。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殿堂大门融合了汉、藏两种文化元素,二者组合装饰。藏式特征表现为藏式板门有两到三层的“八苏”(门窗上部两到三层飞子木)、“香布”(门窗上装饰长条形的织物,下方呈褶皱状类似遮阳布)以及“雀赞”(凹凸组合的小木方块,似蜂窝状,又称“堆经”)、寓意生生不息的金刚结等。但相较于卫藏地区传统高等级殿堂大门门框雕绘九层装饰而言,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殿堂大门藏式门框装饰最高只达五层,从内到外分别为连珠纹、莲瓣纹、卷草纹、堆经纹以及回形纹,铺首上装饰的金刚结也仅做挽扣处理,整体装饰趋于简化。在殿堂大门装饰中偶有门钉、门簪、抱鼓石等出现,如无量寺正殿大门红底金钉四行七列,为土默特地区寺庙殿堂大门装饰中罕见;延寿寺正殿及普会寺正殿大门前设置有狮型抱鼓石,这些汉式大门的装饰特征反映出该寺庙及殿堂建筑的宗教等级地位。
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寺庙殿堂窗的形制按功能可分为藏式盲窗和汉式明窗。盲窗不具备采光功能,只起装饰墙面的作用,一般位于经堂一、二层。常见的形状有田字形、竖长方形,上部装饰二到三层“八苏”,部分装饰琉璃瓦当,以艳丽的色彩进行内部填充,外部一般不套黑色梯形“巴卡”,只在席力图召古佛殿一层盲窗外边出现类似于“巴卡”的灰色窗套。明窗因为要满足采光方面的需求,常设置于经堂二层空间和佛殿空间,窗以汉式窗为主,包括槛窗、隔扇窗、直棂窗等,其格心位置是装饰重点。
纹饰形制方面随着窗式的变化而变化。藏式盲窗纹饰以藏传佛教文化为主,包括佛教八宝、吉祥纹样等;汉式明窗则复杂多变,纹饰主要集中在格心,用直棂条组成各种纹样。寺院殿堂的等级会影响到窗式的形制,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殿堂的经堂二层明窗格心常见四种纹饰形制:三交六碗套龟背纹;三交六碗纹;正、斜交方格纹;直棂条纹,其中三交六碗套龟背纹形制档次最高,如普会寺经堂二层格扇门窗均装饰三交六碗套龟背纹,佛殿空间隔扇窗则相对于经堂隔扇窗变化较小,均以斜交方格为主。
内蒙古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寺庙殿堂门窗装饰纹样内容丰富,构成精细,色彩搭配艳丽,成为整个建筑的视觉中心。其纹样及色彩是研究土默特地区殿堂建筑门窗多元文化融合的关键元素,纹样主要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主要以圆形、方形、三角形为主体进行旋转组合叠加,以二方连续、四方连续等组合方式,营造一种韵律感与节奏感,丰富整体建筑层次。内蒙古土默特地区殿堂建筑门窗装饰几何纹样常见的有汉式的亚字纹、龟背纹、斜方格纹、铜钱纹、如意云纹、套方纹样等,蒙式的盘肠纹、牛鼻纹、方胜纹等。几何纹样构图灵活,运用广泛,能与多种纹样组合构图,形成饱满完整的艺术纹样。
植物纹样的运用在很大程度上起比拟作用,给自然生长的植物附以某种文化特质,将其运用在门窗装饰中。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殿堂建筑融入了蒙、藏、汉三种文化,其植物纹样必然受到多元文化的影响。常见的植物纹样有蒙式的卷草纹、花头纹,佛教的莲花纹、宝相花纹,汉式的梅、兰纹样等,在构图上植物纹样并不独立出现,常与多种纹样混合出现。
动物纹样作为装饰纹样的重要组成部分已经延续了数千年,被赋予了神性功能的动物纹样成为装饰的首选。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寺庙殿堂建筑门窗装饰上常见的有狮子、鹿、龙、凤、禽鸟纹样,如延寿寺及普会寺正殿大门前的抱鼓石,两边鼓面分别雕刻动物和植物纹样,表达出祈福祈寿的美好希冀。
在土默特地区藏传佛教寺院中经常出现蒙文、藏文、梵文的文字装饰纹样,大量装饰在藏式门框、窗框和“八苏”截面上,在汉式门窗上则较少出现。经过艺术转化的文字纹样成为装饰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些殿堂甚至出现直接将文字装饰在门窗上并不做变形处理的状态,如无量寺正殿“八苏”上出现未曾转换的“福”字纹样。
在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寺庙殿堂门窗装饰上除了常见的文字纹样外还包括佛教八宝、经变故事、各种造型各异的神像等纹样,通过神化手法表现在装饰上,这一点在护法殿的殿门上体现得尤为明显,门楣上绘制姿态各异的人面就是为了传达一种训导、震慑之意。
浓艳的色彩是藏传佛教建筑装饰的典型特征,藏传佛教不同教派的色彩倾向、历史、环境等多种因素造就了藏传佛教独特的色彩语言体系。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寺庙殿堂门窗装饰色彩受到的影响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长期的汉民族传统色彩的影响,明末年间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殿堂建筑主要依赖于汉族工匠进行建造,其传统文化、色彩、工艺等都对土默特地区宗教建筑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门窗作为立面的装饰重点体现得尤为明显。汉式明窗均以红窗绿格心出现,藏式盲窗及板门以红色打底,局部以金色调和,整体呈现出强烈的色彩对比效果。随着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发展壮大,土默特地区与藏族地区的宗教联系愈发紧密,该地区寺院建筑色彩也发生了较大的转变,红、黄、白三色开始大量出现在建筑装饰中,具有高饱和度的彩绘在门窗上大量运用。此外,蒙古族将本民族偏爱的蓝色也融入进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殿堂门窗装饰中,在延寿寺藏式门框上出现了蓝色回型带及“八苏”装饰,使门窗色彩的地区特征得以凸显。
内蒙古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寺庙殿堂门窗装饰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始终受到地区多元文化的影响,表现出不同的文化内涵特征。
明嘉靖朝以后,部分流民、被掠夺或招募的汉人开始进入土默特地区定居,清康熙年间,该地区开始出现“雁行人”身份的流动内地人口,乾、嘉两朝,内地人口出口耕种,规模更巨,直至光绪十年(1884),清朝正式批准内地汉民在土默特地区落籍,这期间大量内地汉民涌入土默特地区,促进了蒙汉民族文化的交流,使土默特地区原有游牧文化受到汉地民俗文化的大量浸染。寺庙建筑装饰也受之影响,表现出明显的世俗化特征。在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寺庙殿堂门窗装饰中随处可见汉文化中的世俗装饰纹样,如无量寺正殿经堂大门上出现象征“财富”的铜钱纹、延寿寺古佛殿经堂板门上出现象征“高洁”的莲花纹、普会寺正殿门前抱鼓石上出现象征“富贵”的牡丹纹、“傲骨”的梅花纹、“吉祥”的凤凰纹等,此外鹿纹、卷草纹等的大量使用表达出世人追求福寿绵延、人丁兴旺的精神意向,在构图上将多种吉祥纹样组合运用、动植物纹样混搭表现,反映出当时土默特地区世风浓郁的生活趣味和审美取向。
土默特地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受到了萨满教、藏传佛教、儒教、道教等多种宗教文化的同时影响,使得该地区汉藏结合式殿堂建筑门窗装饰融合了多种宗教文化因子。虽然自16世纪末,阿勒坦汗将格鲁派引入土默特地区,使藏传佛教成为该地区蒙古人信奉的主要宗教,但蒙古人早先信奉的萨满教以及随着内地汉人进入土默特地区所带来的儒教、道教文化同样在社会发展中并存,藏传佛教作为主体宗教,其建筑装饰中皆有其他宗教或表形、表意的印记。在汉藏结合式殿堂门窗装饰中除了有体现佛教文化的纹样,亦有道教、儒教的文化纹样,这些纹样往往独立构图,通过写实、写意的方式体现教义,同时表达对于美好生活的希冀。
将宗教教义融合于建筑及装饰中是宗教传播发展的手段之一,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寺庙殿堂建筑融合了多种文化并将其融会贯通,构建成自己独特的体系,这种兼收并蓄、保守性与开放性并存的理念推动了蒙古地域宗教建筑的形成及发展。通过对内蒙古土默特地区汉藏结合式寺庙殿堂门窗装饰艺术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其特点主要是通过独特的门窗形制、多元的装饰纹样和浓艳色彩的搭配运用,重点表达出人们对世俗文化与宗教文化的追求。这些风格多样、文化内涵丰富的门窗装饰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土默特地区藏传佛教建筑文化积淀,具有极强的地域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