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柯君 王永祥
摘 要:《经义述闻》卷五至卷七是清代学者王引之对于《毛诗》的勘误与疏解,其中一些训释仍有可补充之处。“我马玄黄”条,“虺隤”本字应为“瘣”“穨”,二字连言则为病之通名;“玄黄”本义应指“草木枯萎凋零”,进而引申为“萎靡羸弱之病貌”;“佻佻公子”条,“佻佻”应释为“轻薄不耐劳苦之貌”;“我心则休”条,“休”字由“息止”这一核心义引申为“安闲、安定”义;“四牡骙骙,旟旐有翩”条,“骙骙”应为“盛”义。
关键词:《经义述闻》;《毛诗》;疏证
《经义述闻》是清代学者王引之撰写的训诂学著作,全书主要是审定句读,校正讹误、衍文、脱文,辨证前人误释的词语。书中训释既有述其父王念孙之说,也有王引之多年读经心得,可谓是二人合璧之作,也是“高邮王氏四种”之一。全书共32卷,其中,卷五至卷七是王引之对于《毛诗》的勘误及疏解,共计150条,作者训释各家注解中的疑义及误解,多为后人所推崇。笔者在研读《经义述闻》时,发现其中的一些训释仍有可商榷之处,今不揣谫陋,谨就《经义述闻·毛诗》诸条,择其可议之处,试作补正,未必为当,以就正于方家。
1.我马玄黄
《经义述闻》卷五“我马玄黄、何草不黄、何草不玄”:
《卷耳》篇“我马虺隤,我马玄黄。”毛《传》曰:“虺隤,病也,玄马病则黄。”《小雅·何草不黄》篇“何草不黄,何草不玄。”《笺》谓“黄”为“岁晚草黄”,“玄”为“始春之时草牙孽者将生必玄”。引之谨案:“虺”、“隤”叠韵字,“玄”、“黄”双声字,皆谓病貌也。《传》言“玄马病则黄”,失之。“何草不黄”、“何草不玄”,玄、黄亦病也,犹言无草不死、无木不萎也。以草病兴人之劳瘁,亦“中谷有蓷,暵其干矣”之意。《笺》言“岁始草玄,岁晚草黄”,亦失之。《尔雅》曰:“虺隤、玄黄,病也。”凡物病皆得稱之。孙炎属之马,郭璞属之人,皆非也。(孙炎曰:“虺隤,马罢不能升高之病。玄黄,马更黄色之病。”郭璞驳之曰:“虺隤、玄黄,皆人病之通名,而说者便谓之马病,失其义也。”)《诗》言“何草不黄”“何草不玄”,以是明之。[1](P273)
按:王引之认为“虺隤”的意思是“病貌”,无疑是正确的。不过,王引之并没有阐明“虺隤”“谓病貌”的理由,今补正如下:
如王引之所说,“虺隤”属于叠韵词。“虺”之本字应为“瘣”,“隤”之本字应为“穨”,“瘣”“穨”皆为病貌。
先看“虺”字。《说文解字·虫部》:“虺,以注鸣者,《诗》曰:‘胡为虺蜥。从虫兀声。”段玉裁注:“上文虽下云似蜥易,下文蜥下云蜥易,则虺为蜥易属可知。”[2](P664)在《诗经》中,“虺”字除见于“虺隤”外,还有两处用例。《诗经·小雅·斯干》:“维熊维罴,维虺维蛇。……维虺维蛇,女子之祥。”又《诗经·小雅·正月》:“哀今之人,胡为虺蜴?”皆为蜥易之虫属。由此可见,“虺”字的本义应指蜥蜴或其他虫属,与“虺隤”病貌无关。
我们认为,“虺隤”中“虺”的本字应为“瘣”。郝懿行《尔雅义疏》:“《诗》及《尔雅》之虺,俱瘣之叚音。”[3](P75)即“虺”为“瘣”的假借字。“虺”呼怀切,晓母微部;“瘣”胡罪切,匣母微部。二字同属微部,声母同为舌根音,发音部位相近,读音相似,二字通用。如:《焦氏易林》:“玄黄瘣隤,行者劳疲。”即引《诗经》“虺隤”作“瘣隤”。《说文解字·疒部》:“瘣,病也。从疒鬼声。《诗》曰:‘譬彼瘣木。”段玉裁注:“今《小雅·小弁》作壞木。《传》曰:‘壞,瘣也,谓伤病也。《笺》云:‘犹内伤病之,木内有疾,故无枝也。按疑今毛传壞、瘣二字互讹。许及樊光所引皆作瘣木为是。”[2](P348)许慎所引“譬彼瘣木”出自《小弁》,今本作“譬彼壞木”。在上古汉语中,“壞”“瘣”二字音近义通。故毛《传》曰:“壞,瘣也,谓伤病也。”[4](P751)正如郑玄所说,“瘣”的意思是树木有病。东汉末年徐干《中论·艺纪》云:“木无枝叶则不能丰其根干,故谓之瘣。”这段话可谓是对“瘣”字的最好注脚。
此外,与“虺”字有关的还有“螝”。《说文解字·虫部》:“螝,蛹也。从虫,鬼声。读若溃。”段玉裁注:“见《释虫》。《颜氏家训》曰:《庄子》:螝二首。螝即古虺字。见《古今字诂》。按《字诂》原文必曰古螝今虺。以许书律之,古字叚借也。”[2](P664)“螝”“虺”上古同属微部,二字通用。《韩非子·说林下》:“虫有虺者,一身两口,争食相龁,遂相杀也。”“虫有虺者”,颜之推《颜氏家训》引《韩非子》作“虫有螝者”。又“螝”与“瘣”形体相似,因此,也有可能会出现二字的混用。
再看“隤”字。《说文解字·部》:“隤,下隊也。从貴声。”[2](P732)“隤”从,似与病义无关。《诗经·周南·卷耳》“我马虺隤”,陆德明《经典释文》:“《说文》作颓。”[5](P55)《说文解字》有“穨”无“颓”。《说文解字·秃部》:“穨,秃貌。从秃贵声。”段玉裁注:“《周南》曰:‘我马虺隤。《释诂》及《毛传》曰:‘虺颓,病也。秃者,病之状也。此与部之隤迥别。今毛诗作隤,误字也。……此从?声。今俗字作颓,失其声矣。”[2](P407)
“虺隤”中“隤”的本字应为“穨”,“颓”为“穨”之俗体。“穨”字本义是指人头发脱落,后引申出脱落、下落之义。《诗经·小雅·谷风》:“习习谷风,维风及颓。”毛《传》:“颓,风之焚轮者。”孔颖达正义:“《释天》云:‘焚轮谓颓,扶摇谓之猋。李巡曰:‘暴风从上来降,谓之颓。颓,下也。”[4](P774)此处“颓”用作下落义。《楚辞》中“颓”字用例也多为下落义。例如:
(1)岁曶曶其若颓兮,时亦冉冉而将至。(《楚辞·九章·悲回风》)
(2)隐三年而无决兮,岁忽忽其若颓。(《楚辞·七谏·自悲》)
(3)心怊怅以永思兮,意晻晻而日颓。(《楚辞·九叹·逢纷》)
(4)日杳杳以西颓兮,路长远而窘迫。(《楚辞·九叹·远逝》)
(5)舒情陈诗冀以自免兮,颓流下陨身日远兮。(《楚辞·九叹·远逝》)
(6)孰契契而委栋兮,日晻晻而下颓。(《楚辞·九叹·惜贤》)
(7)登山长望中心悲兮,菀彼青青泣如颓兮。(《楚辞·九叹·忧苦》)
总起来看,“虺隤”中“虺”的本字应为“瘣”,“隤”的本字应为“穨”。“瘣”的意思是树木有病,木病则枝条干枯、枝叶不生;“穨”的本义是人体有病,人病则头发脱落,后物因病而脱落皆可言“穨”。既然“瘣”“穨”连言为病之通名,那么“虺隤”的意思也应是王引之所说的“谓病貌也”。
王引之还指出:“‘何草不黄、‘何草不玄,玄、黄亦病也,犹言无草不死、无木不萎也。以草病兴人之劳瘁。”
按:王说甚是。“玄”“黄”二字既可连用,如“我马玄黄”(《卷耳》),也可分用,如“何草不黄”“何草不玄”(《何草不黄》)。由此可见,“玄黄”为双声联绵词,且可分训。《尔雅·释诂》:“痡、瘏、虺颓、玄黄……,病也。”[6](P6)
先看“黄”字。《说文解字·黄部》:“黄,地之色也。从田从炗,炗亦声。”[2](P698)在先秦时期,“黄”字用例亦与病义有关。战国宋玉《九辩》:“颜淫溢而将罢兮,柯仿佛而萎黄。”王逸注:“萎黄,肌肉空虚,皮干腊也。”[7](P186)又《庄子·列御寇》:“夫处穷闾阨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成玄英疏:“颈项枯槁而顦顇,头面黄瘦而馘厉。”[8](P1049)在传统医学中,也往往用“黄”来描述生病症状,认为人肤色发黄就是生病的主要表现。可以看出,“黄”用于树则为树木枯萎、枝叶枯黄,用于人则为肢体枯瘦、面色枯黄,皆为不健康、不正常的病态表现。
再看“玄”字。《说文解字·玄部》:“玄,幽远也。黑而有赤色者为玄。象幽而入覆之也。”[2](P159)从“玄”的字形来看,幽远应为引申義。陆宗达、王宁认为,“玄”在金文、甲骨文中都像一股倒悬的丝线[9](P145)。“玄”的本义应为悬丝,后又引申出赤黑色之义。《诗经·豳风·七月》:“载玄载黄,我朱孔阳。”毛《传》:“玄,黑而有赤也。”[4](P497)草木衰落即有黑义。《尔雅·释天》:“九月为玄。”[6](P49)孙炎曰:“物衰而色玄也。”李巡曰:“九月万物毕尽,阴气侵寒,其色皆黑。”
总起来看,《何草不黄》篇先言“何草不黄”,再言“何草不玄”,是顺应季节的变化,描述了草木从枯黄到色玄的过程。同时,由草木枯萎凋零进而引申为萎靡羸弱之病貌。
2.佻佻公子
《经义述闻》卷六“佻佻公子”:
“纠纠葛屦,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毛《传》曰:“佻佻,独行貌。”《释文》:“佻佻,《韩诗》作‘嬥嬥,往来貌。”家大人曰:“佻佻”当从《韩诗》作“嬥嬥”。嬥嬥,直好貌也,非独行貌,亦非往来貌。《诗》言“纠纠葛屦,可以履霜,嬥嬥公子,行彼周行”,“纠纠”是葛屦之貌,非履霜之貌,即“嬥嬥”亦是公子之貌,非独行往来之貌,犹之“纠纠葛屦,可以履霜,掺掺女手,可以缝裳”,“掺掺”是女手之貌,非缝裳之貌也。《说文》:“嬥,直好貌。”《玉篇》音徒了、徒聊二切。《广雅》曰:“嬥嬥,好也。”“嬥嬥”犹言“苕苕”,张衡《西京赋》曰“状亭亭以苕苕”是也。故《楚辞·九叹》注引《诗》作“苕苕公子,行彼周行”,《大东》《释文》曰:“佻佻,本或作窕窕。”《方言》曰:“美状为窕。”窕亦好貌也。此句但言其直好,下三句乃伤其困乏,言此嬥嬥然直好之公子,驰驱周道,往来不息,是使我心伤病耳。《广雅》训“嬥嬥”为好,当在齐、鲁《诗》说。若《毛诗》因“行彼周行”而训为独行,《韩诗》因“既往既来”而训为往来,皆缘词生训,非诗人本意也。[1](P357)
按:王念孙认为,“佻佻”应是描述公子之貌,所说甚是。不过,他将“佻佻”训为“好貌”,值得商榷。朱熹《诗集传》:“佻佻,轻薄不耐劳苦之貌。”[10](P283)所说甚是。
我们首先来考察“佻”字的本义。《说文解字·人部》:“佻,愉也。从人兆声。《诗》曰:‘视民不佻。”段玉裁注:“古本皆作愉,汲古阁作偷,误也。心部曰:愉,薄也。……按佻训苟且,苟且者必轻。故《离骚》注曰:佻,轻也。《方言》曰:佻,疾也。《左传》:‘楚师轻窕。窕正佻之假借字。”[2](P379)《尔雅·释言》:“佻,偷也。”郭璞注:“谓苟且。”邢昺疏引李巡曰:“佻,偷薄之偷。”《广韵·萧韵》:“佻,轻佻。”[11](P124)由此可见,“佻”字的本义即为“轻薄、放纵、不庄重”。
其次,再来考察“佻”在先秦时期的用例。《左传·昭公十年》:“《诗》曰:‘德音孔昭,视民不佻。”孔颖达疏:“《小雅·鹿鸣》之篇也。孔,甚;昭,明;佻,偷也。言君子之人为宾客,德音甚明,其视下民不偷薄苟且也。李巡曰:‘佻,偷薄之偷也。孙炎曰:‘偷,苟且也。”[12](P1331)此处的“佻”是指为人“偷薄苟且”。又《楚辞·离骚》:“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王逸注:“佻,轻也;巧,利也。言又使雄鸠衔命而往,其性轻佻巧利,多语而无要实,复不可信用也。”[13](P38)这里屈原是将雄鸠比作小人,说鸟之“佻巧”,实际是形容人之“轻佻巧利”。
再者,从“兆”声之字多含有“轻佻”“轻薄”之义,如:“眺”“誂”“姚”“挑”等。“眺”,《说文解字·目部》:“眺,目不正也。从目兆声。”[2](P134)从目,是指眼神不端正。“誂”,《说文解字·言部》:“誂,相呼诱也。从言兆声。”[2](P98)从言,则是指言语不庄重。“姚”,《庄子·齐物论》:“姚佚启态。”成玄英疏:“姚则轻浮躁动,佚则奢华纵放,启则情欲开张,态则娇淫妖冶。”清代王先谦《庄子集解》:“案:姚同佻。动止交接,性情容貌,皆天所赋。以上言人。”[14](P19)这里的“姚”是形容人“轻浮躁动”。“挑”,《正字通·手部》:“挑,拨也,诱也。”[15](P406)“挑拨”“挑逗”皆为轻薄不庄重之态。就此而言,“佻”字从人,也应是人之“轻薄不庄重”。再由此推之,重言为“佻佻”,亦具有“轻薄不庄重”之义,即朱熹所释“轻薄不奈劳苦之貌”。
最后,再结合《大东》这首诗的创作主旨进行分析。《毛诗序》云:“《大东》,刺乱也。东国困于役而伤于财,谭大夫作是诗以告病。”历代传笺疏注说解,基本上没有大的出入。可以看出,全诗旨在讽刺西周王室为政不公,对东方臣民横征暴敛。诗篇上文言“纠纠葛屦,可以履霜”,是说东方诸侯小国所织布帛都被搜刮干净,冬天只能穿破草鞋。下文言“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是说西周王室贵族豫逸轻狂,在周道上往来驱驰。东方臣民的辛苦劳作、穷困潦倒与周朝公子的轻薄放纵、不耐劳苦形成鲜明对比,无疑更能凸显诗歌的创作主旨。
3.我心则休
《经义述闻》卷六“我心则休”:
家大人曰:《菁菁者莪》篇:“我心则喜,我心则休。”“休”亦喜也,语之转耳。《笺》曰:“休者,休休然。”“休休”犹“欣欣”,亦语之转也。《周语》:“为晋休戚。”韦昭注曰:“休,喜也。”(《广雅》同。)《吕刑》曰:“虽畏勿畏,虽休勿休。”言虽喜勿喜也。(说见前“虽休勿休”下。)《楚语》曰:“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言喜惧其动也。《释文》《正义》并训“休”为美,失之。[1](P334)
按:王念孙认为,“休”与“喜”、“休休”与“欣欣”皆为“语之转”,因此,“我心则休”之“休”应训为“喜”。我们认为,结合上下文语境来看,“休”释为“安闲、安定”更为合适。
从这段引文的论证手法来看,王氏父子主要是从对文这一角度将“休”训为“喜”的。对文的最突出特点就是结构相同对等,意义相同相似或相对相反。既然同义对文具有相同的义位,一般情况下就需要“同中有异”。如果将“休”训为“喜”,则“我心则休”与“我心则喜”便完全重复,这与对文的特点并不相符。而且,在《诗经》中,“休”字一共出现16次,并未有将“休”训为“喜”的用法,这也不符合词义的整体性。
我们不妨先来考察一下“休”字的本义。《说文解字·人部》:“休,息止也。从人依木。”[2](P270)“休”的本义为“息止”,“休”就要停止其他活动,其核心义为“停止”,即静止。在《诗经》中,也有“休”作“息止”的用例。《唐风·蟋蟀》:“蟋蟀在堂,役车其休。”孔颖达正义:“而云‘休者,据其农功既终,载运事毕,故言休耳,不言冬月不行也。”[4](P380)《大雅·民劳》:“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毛《传》:“休,定也。”[4](P1140)《大雅·瞻卬》:“妇无公事,休其蚕织。”毛《传》:“休,息也。”[4](P1259)在以上例句中,“休”作“息止”讲,殆无异议。
“休”由动作行为的静止不动引申到精神状貌方面,可以指神态或内心的安闲、安定。如《唐风·蟋蟀》:“好乐无荒,良士休休。”朱熹《诗集传》云:“休休,安闲之貌。乐而有节,不至于淫,所以安也。”[10](P134)再看《小雅·菁菁者莪》。“我心则休”的上文是“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意谓杨木舟漂浮在水面上,时沉时浮随波摇动。朱熹《诗集传》云:“载沉载浮,犹言‘载清载浊、‘載驰载驱之类。以兴未见君子而心不定也。休者,休休然,言安定也。”[10](P222)由此可以推断,下面“既见君子,我心则休”的意思应是:内心本来像泛舟一样不安,在见到君子之后,才踏实安定下来。因此,我们认为,朱熹对“我心则休”之“休”的解释比王氏父子更为合情合理。
我们接着从对文这一角度对“休”的用法进行分析。《逸周书·史记解》:“昔阪泉氏,用兵无已,诛战不休。”这里的“休”与“已”对文。《商君书·算地》:“故兵出,粮给而财有余;兵休,民作而畜长足。此所谓任地待役之律也。”这里的“休”与“出”对文,并照应下文“任地待役之律”。《商君书·外内》:“故出战而强、入休而富者,王也。”这里的“入休”与“出战”对文。《吕氏春秋·上农》:“故敬时爱日,非老不休,非疾不息,非死不舍。”这里是“休”“息”“舍”相对为文。《淮南子·精神训》:“五藏摇动而不定,则血气滔荡而不休矣。”“摇动”即为“不定”,“滔荡”即为“不休”,“休”又与“定”对文。可以看出,上述例句中的“休”及其对文,均有“息止”义。
除此之外,“休”还常与同义词或反义词连用。如《文子·上德》:“日入于地,万物休息;小人居民上,万物逃匿。”“休”与“息”均有“息止”义,二字同义连文,正如下文“逃”与“匿”同义。又《大道论·失道章》:“神失道,灵贶休绝。谷失道,流注竭涸。”这里的“绝”是“断”义,与“休”的“止”义相近。
总起来说,“休”的本义是“息止”,由此可引申为“安闲、安定之貌”,人的内心停止波动,即为内心安定。《菁菁者莪》中“我心则休”的“休”,应如朱熹所解释的“言安定也”,而不是王念孙所说的“喜”。
4.四牡骙骙,旟旐有翩
《经义述闻》卷七“四牡骙骙,旟旐有翩”:
传曰:“骙骙,不息也。翩翩,在路不息也。”正义曰:“厉王无道,妄行征伐,乘四牡之马骙骙然,建旟旐之旂有翩翩然,在于道路,常不息止。”引之谨案:《正义》所释,本《笺》“用兵不得其所”之说也。(韦昭《周语》注亦沿郑氏之误。)今案:诗人睹车马旌旗之动而伤祸乱之兴,非谓祸乱由于用兵也。车马旌旗随在皆可见之。仲山甫之徂齐也,亦曰“四牡骙骙”;卫大夫之好善也,亦曰“孑孑干旟”,岂必征伐而后有此乎?通考全篇,无一语及于征伐者,不得以意说之也。况厉王时亦无妄行征伐之事。(辨见下条。)[1](P390)
按:王引之的案语确实有一定道理,不过,将“骙骙”释为“不息”乃是随文释义,仍有值得申说之处。
据许慎的解释,马行威仪为“骙骙”。《说文解
字·马部》:“骙,马行威仪也。从马癸声。《诗》曰:‘四牡骙骙。”[2](P466)段玉裁注:“马行上当有骙骙二字。诗三言四牡骙骙。《采薇》传曰:强也。《桑柔》传曰:不息也。《烝民》传曰:犹彭彭也。各随文解之。许檃栝之云马行威仪貌,于叠韵取义也。”在《诗经》中,“骙骙”共出现四次。《小雅·采薇》:“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小雅·六月》:“四牡骙骙,载是常服。”《大雅·桑柔》:“四牡骙骙,旟旐有翩。”《大雅·烝民》:“四牡骙骙,八鸾喈喈。”不过,正如段玉裁所指出的,毛亨对“骙骙”一词的解释并不一致,分别释为“强”“不息”等。我们认为,为保持“骙骙”词义的整体性、连贯性,这两种释义可统一为“强”或“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