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祖皋及其蒲江词研究

张 帆

(山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卢祖皋，字申之，又字次夔，号蒲江，永嘉(今浙江温州)人，南宋中期婉约词人。祖皋“貌宇修正”，工于音律，“作小词纤雅”[1]4276，“词意清远”[2]5149，词作风格近于以姜夔为代表的骚雅词派。与同时代永嘉四灵、戴复古、魏了翁等知名文人交往甚密，其生平与词作颇具研究价值。

一、卢祖皋生平

卢祖皋生平事迹散见于《宋会要辑稿》选举二十一之十六、十八，《南宋馆阁续录》卷八、卷九，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二六《选举四》、卷一百八十二《人物六》，《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八《蒲江词提要》，以及其挚友戴栩《浣川集》卷十《乡祭卢直院文》等。此外，温州、永嘉的地方志中也对其生平履历有过记载。通过对已有文献资料的细致研究，大致可梳理出其生平概况。

关于卢祖皋生卒年的考定，主要依据戴栩的挽词和祭文。《卢直院挽词》有“五十一回春梦空，兄悲子哭诉东风”句[3]705，《乡祭卢直院文》则云“倏五十以嬗化，悼贺监以莫追”[3]760。卢氏的享年，挽词谓五十一岁，祭文则谓五十岁。盖前者是确指，后者是举其成数，两处说法略有不同当是因考虑上下行文对仗所致。作为卢祖皋的同乡和挚友，戴栩的说法应是可信的，卢祖皋卒年虚龄五十一岁应无疑问。《贵耳集》卷上记载了卢祖皋草诏庆贺宁宗得玺一事：“嘉定十七年，得皇帝恭膺天命之宝，卢祖皋在玉堂草诏，用元符典故。太学前廊茅汇征与卢言，诏不当用元符事，卢始惊。”[1]4266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九“嘉定宝玺”条详载此事，但“受宝”时间记为嘉定十五年(1222)正月[4]5664-5667，与《宋史·宁宗本纪》所记相同注《宋史·宁宗本纪》载，嘉定十五年“春正月庚戌朔，御大庆殿，受恭膺天命之宝。……己未，以受宝大赦，文武官各进秩一级，大犒诸军”。见《宋史》，第三册，第778页，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当以此为是。又此词卢祖皋嘉定中以军器少监直北门，“时庆泽孔殷，纶言沓布，祖皋抒思泉涌，号为称职。当揆方将处以不次，俄卒于官”[5]243。此处谓卢祖皋是以“军器少监”草诏得玺，而《齐东野语》卷十九则谓“时学士院权直卢祖皋草诏”，实际上，卢祖皋是以“将作少监”权直学士院注《万姓统谱》所载或有误，细检有关卢祖皋的文献，他从未担任军器少监之职，只出任过将作少监。《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八《蒲江词》提要谓祖皋“嘉定中为军器少监”，不知是否因袭《万姓统谱》所载。。《宋会要辑稿》选举二一载，嘉定十六年(1223)正月，将作少监权直学士院卢祖皋担任是年贡院参详官。如此，结合《万姓统谱》所载“当揆方将处以不次，俄卒于官”，则卢祖皋之卒年当在嘉定十六、十七年(1223—1224)左右；再结合卢祖皋卒年虚龄五十一岁上推五十年，则其生年当在乾道九年(1173)或淳熙元年(1174)[6]66。

卢祖皋是南宋著名文学家、藏书家楼钥之甥。楼钥《池州教官厅壁记》云“吾甥永嘉卢申之祖皋力学继世科，为郡博士”；又云祖皋“少孤而自立”[7]42。又楼钥《亡妣安康郡太夫人行状》言先妣(卢祖皋外祖母)有“女二人，蚤夭”[7]133。可见，卢祖皋自幼丧父丧母，所幸舅父楼钥对他倍加看顾并为之亲授课业。卢祖皋父母情况已不可考，至于其兄弟子嗣，前引戴栩挽词有“兄悲子哭”之语，与卢祖皋同年进士及第的魏了翁《题卢祖岩复别祖墓》云：“予尝为同年友卢申之序《卢氏会拜录》，今其兄仲山以其别祖仓监之墓久失而复得，复使职其事。”[8]198卢祖皋《木兰花慢》词序云：“先君买屋蒲江，半属叶氏，似之五兄方并得之。因举六秩之庆，并致贺札。”[注]本文所引卢祖皋词作皆见唐圭璋编纂、王仲闻参订、孔凡礼补辑《全宋词》，第四册，3086—3106页，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综合以上文献所述，我们可以对卢祖皋的家世情况有一个大致判断：他有兄长，也有子嗣。五兄字似之，还有一兄名祖岩，字仲山。至于他们是胞兄还是族兄，则无法确定。

卢祖皋父系家世已失考，母系家世则较为清晰，对其影响似乎也更大。南宋时期，伴随着经济文化重心的南移以及宋代“崇文抑武”的基本国策，两浙地区涌现出了大量新兴的士人家族。宋代的新兴士族与魏晋的世袭门阀不同，是以科举为入仕途径的读书人家庭，这一变化在相当程度上奠定了古代封建社会后期的基本走向[注]参见陶晋生《北宋士族：家族·婚姻·生活》，台北：乐学书局,2001年版。。明州楼氏就是这些士族中的佼佼者，其中，楼钥曾在家乡授徒讲学，后官至参知政事，将家族的繁盛推向了顶峰。

舅族是书香门第，自然会对少孤的卢祖皋产生影响。《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八《蒲江词》提要云：“祖皋为楼钥之甥，学有渊源。尝与永嘉四灵以诗相唱和。”按楼钥淳熙十三年(1186)知温州，其时祖皋方少年，父母大概已先后去世。祖皋少失怙恃，亲近舅家，舅父楼钥倍加疼爱，亲授课读，此盖“学有渊源”之所指。楼钥博通经史，为人正派，其学识涵养对卢祖皋的成长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后来卢祖皋进士及第，担任对文才学识要求较高的刑、工部架阁文字一职，以后又权直学士院，“号为称职”，仕宦生涯较为顺利，当与楼钥的栽培密不可分。楼钥与卢祖皋舅甥关系一直非常密切，楼钥《攻媿集》卷五十八有《池州教官厅壁记》、卷四有《卢甥申之自吴门寄颜乐闲画笺》《题申之寄示春郊画轴》诗、卷五有《跋卢申之所藏韦偃三马》诗、卷十有《赠别卢甥申之归吴门》《谢申之示诗卷》诗；卢祖皋则有《洞仙歌·辛未岁攻媿舅氏辇石筑山于东楼之上……攻媿辞荣念归而未获也，赋此寿之》《沁园春·戊辰岁寿攻媿舅》等词作，文字往来，亲情款款。

至此，可概括卢祖皋生平大致情况如下：卢祖皋生于南宋孝宗乾淳之际(1173—1174)，少年时期在家乡永嘉度过。卢祖皋幼而失怙，幸赖舅父楼钥之关爱，并为之亲授课业，奠定了卢氏良好的文学基础。祖皋少时即负诗名，风格近于永嘉四灵。

庆元五年(1199)，祖皋进士及第。在此前后他曾客居吴中，结识了孙应时等人。卢氏有词《清平乐·庚申中吴对雪》，庚申为庆元六年(1200)。又孙应时《卢申之蒲江诗稿序》云：“东嘉卢申之妙年取进士第，辞藻逸发，如水涌山出。见予于吴中，不鄙定交。”[9]69孙应时于庆元二年四月至庆元五年六月任常熟知县，而庆元五年五月朝廷诏赐礼部进士曾从龙以下四百一十二人及第、出身，故孙、卢二人之“定交”当在是年五六月间。卢祖皋初任淮南西路池州教授，后调任吴江主簿，重回吴中。

嘉定十一年(1218)，祖皋因文采卓著，内召临安，主管刑、工部架阁文字。十二年正月，除秘书省正字。十三年三月，除校书郎，十二月，除秘书郎。十四年正月，升著作佐郎，十月，迁著作郎兼权司封郎官。十五年九月，除将作少监。十六年，权直学士院。旋卒于官，年五十一。

纵观卢祖皋一生，虽幼年失怙，幸赖舅父看顾，也没有多少坎壈困顿；其仕宦生涯，虽多为冷官闲职，但总起来看仍算平顺，没有大起大落所带来的失意之悲。这也决定了其文学创作的内容与格调。

二、蒲江词的题材与艺术

卢祖皋工诗，尝与永嘉四灵、戴复古、魏了翁、薛师石等人诗酒唱和。孙应时谓其“天分自高，而用心尤苦”，尝“大肆其力于诗”，且曾寄《蒲江诗稿》一编求教。孙应时对卢祖皋的诗作评价极高，至谓“郁然其春，若时禽之高下，而众芳之杂袭也；洒然其秋，若风露之清高，而山川之寥朗也。澹兮如幽人处士，自足于尘埃之外；俨兮如王孙公子，相命于礼乐之间也。窈兮其思之深，悠兮其味之长也”，以为祖皋之诗“非余子碌碌新有诗声者比也”[9]69。其诗学晚唐，风格与四灵相近。惜其诗集不传，《全宋诗》亦仅录其诗13首。

祖皋尤以词名家，同时而稍后的词人黄昇称其“乐章甚工，字字可入律吕，浙人皆唱之”[10]813，至有“八百年来温州词宗”之称。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一著录《蒲江集》一卷，今传《蒲江词》一卷，有《宋六十名家词》本、《永嘉诗人祠堂丛刻》本。朱孝臧《彊村丛书》本名曰《蒲江词稿》，唐圭璋辑《全宋词》据以收录卢祖皋词96首[注]朱孝臧《彊村丛书》本《蒲江词稿》录有《洞仙歌·溶溶泄泄》一词，唐圭璋考证为“乃无名氏作，见《乐府雅词拾遗》卷上。《乐府雅词》辑于绍兴十六年，卢祖皋年代不相及，必非卢作”，故仅列为“存目”；又将《贺新郎·春色元无主》列为卢祖皋词，云：“《豹隐纪谈》载平江妓送太守词，引或云：是蒲江卢申之作。”见《全宋词》第四册，3106页。。

(一)蒲江词之题材

卢祖皋的词作题材丰富，举其大端，则主要有四类：别情词、咏物词、咏怀词和祝寿词。

1.别情词

闺阁情愁是婉约词的常见题材，也是卢祖皋词作的主要内容之一。婉约词人多在作品中假想一个抒情女主人公的形象，模仿闺阁口吻，书写离愁别恨。这种代言体式可以追溯至晚唐五代词的创作中，它的产生与词作最初由歌女在席间演唱是分不开的。此类作品看似含情脉脉，实则多为士大夫“花前樽下”“聊佐清欢”之作，并无多少真情实感。卢氏的闺阁词亦未能脱其窠臼，但在艺术上仍有其独到之处。如《谒金门》：

风不定，移去移来帘影。一雨林塘新绿净，杏梁归燕并。翠袖玉屏金镜，日薄绮疏人静。心事一春疑酒病，鸟啼花满径。

这则小令上片写室外春景：微风和煦，珠帘影动，春雨过后，绿塘明净，华宇之上，归燕双飞。下片写室内良人对镜梳妆，因重重思念而憔悴不堪，以此心境观照周围环境，听到的是鸟鸣似啼，看到的是落花满径。全篇并未如惯常闺阁词一般以秾丽之辞聚焦于主人公的容貌服饰或是室内环境的装饰布置，也未如柳永的慢词一般做淋漓尽致的铺叙，而是将主观情感与客观景物融合，以景语起，以景语收，用景物的生机盎然反衬内心的寂寞无措，达到了意象之清新自然与情感之含蓄蕴藉高度圆融的艺术效果。类似的闺阁词作还有《谒金门·深院静》《画堂春·玉屏回梦月平阑》《乌夜啼·柳色津头泫绿》《倦寻芳·香泥垒燕》《乌夜啼·段段寒沙浅水》等，皆为清新细腻、淡雅秀美、情韵兼胜的佳作。

除闺阁情愁一类传统题材之外，卢祖皋送别友人的别情词，因为是个人情感的真实流露，别有一种思绪深蕴其中。如《木兰花慢·别西湖两诗僧》：

嫩寒催客棹，载酒去、载诗归。正红叶漫山，清泉漱石，多少心期。三生溪桥话别，怅薜罗、犹惹翠云衣。不似今番醉梦，帝城几度斜晖。

鸿飞，烟水氵弥氵弥。回首处，只君知。念吴江鹭忆，孤山鹤怨，依旧东西。高峰梦醒云起，是瘦吟、窗底忆君时。何日还寻后约，为余先寄梅枝。

此词作于卢祖皋任职临安，欲回吴江探旧，与临安友人相别之时。上片实写送别情境：“嫩寒”一句运用拟人及通感的修辞手法营造送别氛围，颇具新意。“红叶漫山”点明时令，“清泉漱石”既是实写，也是“多少心期”的意象化表现。“三生”句化用唐人李源与僧人圆观相约来世再见的典故，追忆前别，类比当下，自然贴切。下片虚写，设想别后。“鸿飞”乃自指，喻行踪漂泊。“念吴江鹭忆”点明此行去处，“孤山鹤怨”引用林逋梅妻鹤子之典，指代诗僧居所。“窗底忆君”化用的则是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之意。最后一句的“先寄梅枝”，则是化用陆凯与范晔交游中的寄梅赠诗之典。整首词作清空典雅，虚实相生，用典不着痕迹，于如梦如幻、烟波浩渺的空灵境界之中表现与友人真挚而深厚的感情，给人以强烈的情感触动和丰富的审美享受。

2．咏物词

在卢祖皋的全部词作中，咏物词约占六分之一。南宋中叶以后，诗坛的代表人物是“永嘉四灵”，他们诗歌创作上以晚唐贾岛、姚合为宗，标榜野逸之趣、清瘦之姿，内容多为题咏景物，酬唱赠答，表现归隐田园、自然淡泊的隐士情怀。艺术上刻意求工，炼字炼句，忌用典，多白描，轻古体而重近体，尤重五律，体制不大。他们的部分诗作清新蕴藉，颇有唐人风味，客观上突破了江西诗派的藩篱，但由于自身艺术素养和阅历思力所限，其创作局限于书斋之中，格局较小。方回就批评“四灵”诗歌“所用料不过花、竹、鹤、僧、琴、药、茶、酒，于此数物一步不可离，而气象小矣”[11]340。卢祖皋与“四灵”中的赵师秀、翁卷多有唱和，其词的创作也就难免受到“四灵”的某些影响，如词之题材方面，咏物词居多；词之形式方面，体式以小令为主，且注重语言的雕饰。

卢祖皋酷爱吟咏花卉，其咏物词中以花卉名称为题目者比比皆是，如《锦园春三犯·赋牡丹》《锦园春三犯·赋海棠》《水龙吟·赋酴醾》《渡江云·赋荷花》《洞仙歌·赋茉莉》，等等。部分词作借咏物以抒发人生感悟，倾注了某些个人的情感和思绪，并非单纯的文人消遣之作。如《水龙吟·赋芍药》借咏芍药抒发离愁：

杜鹃啼老春红，翠阴满眼愁无奈。飞来何处，凤軿鸾驭，霞裾云佩。风槛娇凭，露梢慵亸，酒浓微退。念洛阳人去，香魂又返，依然是，风流在。

银烛光摇彩翠。画堂深、莫辞沉醉。十年一觉，扬州春梦，离愁似海。浩态难留，粉香吹散，几时重会。向尊前笑折，一枝红玉，帽檐斜戴。

这首词上片描写芍药美艳风流之形象，下片则由赏花抒发离愁别恨，是咏物词的常见结构。上片又可分为三层：首二句点明芍药花开时节乃是百花凋谢的春夏之交。春天被杜鹃“啼老”，拟人手法，形象新颖。“翠阴满眼”则是化用杜牧诗作《叹花》中的“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荫子满枝”句。杜诗本是表现寻春不得、芳华已逝的惆怅之情，卢祖皋袭用其意，营造出一种触目伤怀、心灰意懒的氛围，为后面叙写芍药做好铺垫。接下来六个四字句是第二层，将芍药比作美人，极力渲染芍药的美艳。“飞来何处”一句破空而来，想象芍药如同乘坐华贵的鸾凤车，穿戴云霞般飘逸绚丽服饰的美人一般，倚栏远眺。沾带露水的花梢好似美人慵懒低垂的秀发，红色的花朵犹如美人微醉泛红的脸庞。这六句拟人描写不由让人联想起李白以牡丹指代杨贵妃的《清平调词三首》，同样是人、花融为一体，迷离沉醉。第三层以牡丹陪衬芍药。天下牡丹以洛阳为尊，“洛阳人”喻牡丹花。牡丹虽谢，芍药尚开，仍可捕捉到些许春意。下片从“银烛”入手转入描写赏花，一个“摇”字形象地描绘出了烛光之下花枝摇曳以及观者心神为之迷醉动荡等多层内容，足见作者炼字功力，手法犹如电影剪辑中的蒙太奇。然而物极必反，乐极生悲，作者对于眼前美景如此痴迷沉醉的背后，是离愁别恨，是对故交旧游的思念怀恋和因青春逝去而生的惆怅慨叹。正所谓“举杯消愁愁更愁”，伴随着沉醉花海，酒酣微醺，作者自然转入了对过去“扬州春梦”的回忆。难得的是，词人并未沉浸在闲愁别恨中不能自拔。结尾收束情思，回归现实。折下一朵芍药斜插在帽檐上，可以看作是词人为挽留春光而作的努力。“笑”字则多少表现出了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丰富了这首词作的感情内涵。

3．咏怀词

卢祖皋的咏怀词与咏物词一样，均能将个人的主观情感巧妙融入到客观景物之中，抒发自己独到的人生感悟，如《江城子》：

画楼帘幕卷新晴，掩银屏，晓寒轻。坠粉飘香，日日唤愁生。暗数十年湖上路，能几度，著娉婷。

年华空自感飘零，拥春酲，对谁醒？天阔云闲，无处觅箫声。载酒买花少年事，浑不似，旧心情。

此词词眼是下片的“感”字，即年华不再，孤独无依的飘零之感。飘零之感辐射到周围景物，故眼前所见无不引发愁思。上片写暮春时分因“新晴”而卷帘赏景，却因落花而生愁情，抚今追昔，遗憾过去十年未能快意人生。下片感慨年华逝去，在仕途上老大无成，再也没有载酒买花的少年心情。这首词作语言清丽秀雅，格调哀而不伤，虽意境内容无甚新意，但也算是触景生情的有感而发境。全词寓情于景，寓怀于境，饱含人生之叹与身世之慨，深婉而自然。词之结尾“载酒买花少年事，浑不似，旧心情”，欲语还休，尤具低徊潜转之妙，况周颐以为“与刘龙洲‘欲买桂花重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可称异曲同工。然终不如少陵之‘诗酒尚堪驱使在，未须料理白头人’为倔强可喜”[12]341。实际上，刘过、卢祖皋词所流露的是一种人生感慨，而杜甫诗歌所表达的是一种人生态度，异曲同工，俱臻其妙。

与上面所分析的《江城子》的低徊潜转不同，《贺新郎》词则一改婉约本色，胸襟开阔，清俊豪放，是蒲江词中的佳作：

挽住风前柳。问鸱夷、当日扁舟，近曾来否。月落潮生无限事，零乱茶烟未久。漫留得、莼鲈依旧。可是从来功名误，抚荒祠、谁继风流后。今古恨，一搔首。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万里乾坤清绝处，付与渔翁钓叟。又恰是、题诗时候。猛拍阑干呼鸥鹭，道他年、我亦垂纶手。飞过我，共尊酒。

词前小序云：“彭传师于吴江三高堂之前作钓雪亭，盖擅渔人之窟宅，以供诗境也，赵子野约余赋之。”可知该词乃是一首吟咏亭台的约作。吴江三高堂建于宋初，祭祀的是历史上的三位隐士：范蠡、张翰和陆龟蒙。词的上片歌咏“三高”，抒发思古幽情。接下来叙写“三高”事迹：范蠡自号鸱夷子皮，泛游五湖；陆龟蒙隐居松江甫里；张翰因见秋风思念家乡莼羹鲈脍。“可是从来功名误”一句点明主题，慨叹世人汲汲于功名利禄，“三高”的风流雅韵无人能继，怎不令人搔首叹息！下片转而写景，表明归隐之意。“江涵雁影梅花瘦”化用杜牧《九日齐山登高》“江涵秋影雁初飞”句，描绘出一幅江天夜雪、孤雁南飞、梅花凌寒独放的清美画面，给人以纯净无瑕的感受。然而在这清绝人寰的美景之中弥漫着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寂寞，良辰美景无人欣赏，只得“付与渔翁钓叟”。思量至此，作者不禁顿生豪情，猛拍阑干，招呼江上鸥鹭说：“他年有幸，我也将在此垂钓，请飞过来共进杯酒吧！”古时志存高远、有意归隐的人与鸥鸟为友，称为鸥盟。作者此处呼唤的鸥鹭，也可虚指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友人赵子野等，表现出一种不同流俗、向往山林的高雅情怀。整篇词作中，作者的情绪经历了由神往到消沉再到奋起三个不同阶段，既有对先贤的向往追思，因无人赏景而生的惆怅落寞，也有对鸥鹭的深情呼唤，立志垂纶的衷心誓愿，可谓一唱三叹，意深笔长。

卢祖皋一生虽所历官职不高，但宦途还算顺利，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一蹶不起。然而，如陶渊明那样归隐田园、优游终老的打算却一直是其所向往的，“翻云覆雨无穷事，流水斜阳知否？吟未就，但衰草荒烟，商略愁时候。闲愁浪有，总输与渊明，东篱醉舞，身世付杯酒”(《摸鱼儿》)。他所希望的是“有村醪可饮，且须同醉，溪鱼堪脍，切莫论钱”(《沁园春》)的田居生活，但“微禄萦牵”，空自“梦绕浙东船”(《木兰花慢》)，还是贪恋那微薄的俸禄才使自己的归园田居生活成为梦想。于是亦官亦隐的“吏隐”便成了卢祖皋的生活常态，“官里从容何日是，偷闲著便寻幽事”(《渔家傲》)。“不用五湖寻小艇，吾庐剩有闲风景。薄醉起来行藓径，多幽兴，悠然一霎风吹醒”(《渔家傲》)。

4．祝寿词

宋代寿词发达，“宣、政而后，士大夫争为献寿之词”[13]14，而“南渡以后，最多介寿之词”[14]78。据学者统计，《全宋词》中南宋寿词约为2347首，约占宋词总数的十分之一，涉及有姓名可考的词人约400人[15]57。卢祖皋有寿词18首，占其现存96首词作的近19%。其祝寿的对象包括舅父、岳父、岳母、兄长、表兄、同僚、友人等，较之有些词人的寿圣、寿官长等更富真情实意，对于研究卢祖皋的生平与交游也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卢祖皋幼而失怙，多赖舅父楼钥抚育、培养，舅甥感情笃厚，关系密切，文字往来频繁。楼钥庆元元年(1195)忤韩侂胄，出知婺州，提举太平兴国宫。开禧三年(1207)，起为翰林学士，迁吏部尚书。嘉定二年(1209)，拜参知政事。后一再乞求致仕，皆未得朝廷允准。嘉定四年(1211)，楼钥于居所之东楼之下新筑石山，“幽深窈窕，与十洲三岛相为胜概”，卢祖皋以舅父“辞荣念归而未获也”(《洞仙歌》序)，赋《洞仙歌》为之寿：

东楼佳丽，缥缈风烟表。幻得楼山更深窈。有苍崖乔木，石磴鸣泉，尘不到，掩映十洲三岛。

平生丘壑趣，圭衮何心，自是清时重元老。想月下云根，鹤唳猿吟，人犹道、作计归游太早。待他年功退学商颜，却旋种木奴，缓寻瑶草。

词之上片极力铺排、渲染新筑石山周遭环境的幽深秀雅，东楼耸立，石山深窈，苍崖乔木，石磴鸣泉，宛在尘世之外。下片由写景过渡到写人。楼钥虽然早有丘壑之志，无意于功名，但国家清明之时，需要元老重臣，故卢祖皋劝舅父不要早做归休的打算，等功成名就后再做商山四皓那样的隐士。全词笔意空灵，融情于景，含蓄蕴藉。早在嘉定元年(1208)，楼钥东楼初成，卢祖皋即有《沁园春·戊辰岁寿攻媿舅》，以为舅父“纵身居公辅，心似书生”，一直“高情长羡，碧云出处”，有着归隐的念头，所以祖皋也以“清时未计，绿野经营”来劝说舅父不要过早归休。否则，“纵高卧十年，八秩初开，天未许、闲向人间袖手”(《洞仙歌·上寿》)。

为长者作寿词，一般以称颂为主，叙写庆寿的欢乐场景，赞扬寿主的不凡功业、高尚品德和高雅的志趣，表达对寿主的美好祝愿。卢祖皋寿词中也常有这些内容，但其中别有怀抱，如上面提到的劝舅父不要过早归休，在寿岳父的词中也一再致意。如《江城子·外舅作梅坡隐寿日作此》有云：“笑问东风，何日是归程，只怕和羹消息近，天未许，遂幽情。”“和羹”，喻宰辅之职。虽然担心岳父作梅坡以为归休之所却“幽情”难遂，但言外却有劝其不必过早归隐之意。同样的意思还表现在《洞仙歌·寿外舅》中，“平生丘壑志，未老求闲，天亦徘徊就归计”，未老而求闲，恐怕上天也难遂其愿，“怕竹屋梅窗欲成时，又飞诏东山、谢公催起”。

至于同辈或同官之寿词，如《满江红·寿王永叔秘监表兄》《木兰花慢·向蒲江佳处》《满庭芳·盘谷居成》《月城春·寿无为赵秘书》《鹊桥仙·槐荫閟暑》等，卢祖皋的情绪则相对轻松，或相互激励，或相互致意，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二)蒲江词之艺术

1.小令为主

卢祖皋词体式以小令为主，且成就也主要体现在小令词上。小令词盛行于晚唐五代及北宋初期，后柳永、张先大力写作慢词，小令逐渐转衰。及至南宋，文人骚客竞作长调，争奇斗巧，偏爱词藻用典。卢祖皋作为南宋中期词人，创作上能够不拘于时，上承晚唐北宋，写作了众多隽永剔透的小令佳作。祖皋现存词所用小令词牌及词作数量如下：《西江月》1首、《画堂春》3首、《清平乐》4首、《乌夜啼》5首、《谒金门》10首、《鹧鸪天》3首、《踏莎行》1首、《琴调相思引》2首、《眼儿媚》1首、《更漏子》2首、《望江南》1首、《临江仙》4首、《浣溪沙》1首、《卜算子》4首、《夜行船》1首、《菩萨蛮》3首、《鹊桥仙》3首、《虞美人》1首、《渔家傲》3首、《醉梅花》1首、《太常引》1首、《小阑干》1首、《倚阑令》1首，计57首，占其现存词总数的近60%，由此可见小令词在其现存词作中的比重。

清代词论家周济论卢祖皋词云：“浦江小令，时有佳趣。长篇则枯寂无味，此才小也。”[16]37小令类似绝句，记录一时一事之感，讲究含蓄传神，体制不大，需要字斟句酌。长调则需悉心谋篇，以一个中心之“感”串联不同意象，划分层次，渲染气氛，表露情思。若一味堆积意象，吟咏闲愁，容易给人造成饾饤琐屑之感。卢祖皋长调之“枯寂无味”，乃是其平顺单调的人生经历所形成的艺术趣味与人生境界以及思力不足所致，但也不是所有的长调都如周济所言，如《木兰花慢·向蒲江佳处》《满庭芳·盘谷居成》《摸鱼儿·九日登姑苏台》《贺新郎·挽住风前柳》等，或清空骚雅，或含蓄蕴藉，皆属上乘之作。

2.注重字句的锻炼

卢祖皋生活的时代，晚唐诗风盛行，特别是浙东永嘉四灵，以晚唐贾岛、姚合为宗，肆力于晚唐风味的诗歌创作，对诗坛风气的转变产生了极大影响。王绰《薛瓜庐墓志铭》云：“永嘉之作唐诗者首四灵，继灵之后，则有刘咏道、戴文子、张直翁、潘幼明、赵几道、刘成道、卢次夔、赵叔鲁、赵端行、陈叔方者作。而鼓舞倡率，从容指论，则又有瓜庐隐君薛景石者焉。……继诸家之后，又有徐太古、陈居端、胡象德、高竹友之伦。风流相沿，用意益笃，永嘉视昔之江西几似矣，岂不盛哉！”[17]101卢祖皋与四灵中的赵师秀、翁卷为诗友，相互切磋，也相互影响，诸如体制不大、意象纤小、句律精工、锻词炼句等，是这些晚唐体诗人作诗的共同特点。叶适《赠卢次夔》即以“新凉白头句，清甚费悲吟”来形容卢祖皋的苦吟作诗[18]31250。再者，南宋中后期，以姜夔为代表的婉约骚雅一派成为词坛主流。清人汪森《词综序》云：“鄱阳姜夔出，句琢字炼，归于醇雅。”[13]1姜夔看似天成的清空骚雅词风的背后，是人工思力的精心安排，是字斟句酌、苦吟推敲的结果。卢祖皋词宗姜夔，其蒲江词是沿着白石一路发展的。受上述二者的影响，卢祖皋填词非常注重字句的锻炼。

在句法上，卢祖皋能够熟练运用多种对仗手法，如正对“别恨慵看杨柳，归期暗数芙蓉”(《清平乐》)、“玉局弹愁，冰弦写怨”(《踏莎行》)、“破帽敧寒，短鞭敲月”(《沁园春》)、“燕掠晴丝袅袅，鱼吹水叶粼粼”(《西江月》)、“吟寄疏梅驿外，思随飞雁行边”(《木兰花慢》)、“簟冷卷风漪，髻滑抛云缕”(《卜算子》)、“寒余芍药阑边雨，香落酴醾架底风”(《鹧鸪天》)、“万古悠悠惟月在，浮生衮衮空头白”(《满江红》)等；又如反对“鸠侣寒轻，燕泥香重”(《夜行船》)、“河汉低垂天欲近，乾坤浩荡秋无极”(《满江红》)等；再如本句对与隔句对连用的“芳草暮寒，乱花微雨”(《鱼游春水》)、“凋红涨绿，懒莺忙燕”(《锦园春三犯》)等，皆属对工切。此外，结句是一首词作尤其是小令能否成功的关键，张炎云：“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数句，一句一字闲不得。末句最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意始佳。”[19]265卢祖皋词的结句，含蓄蕴藉，有余音绕梁之感。如“谁家拂水飞来燕，惆怅小楼东”(《乌夜啼》)、“帽檐已是半欹斜，问瓮里、新篘熟未”(《鹊桥仙》)、“心事一春疑酒病，鸟啼花满径”(《谒金门》)、“想见江南万斛愁，云卧衣裳冷”(《卜算子》)、“明日阴晴犹未定，试教移小艇”(《谒金门》)、“心事悠悠人好在，画桥流水外”(《谒金门》)、“吹面桂花风，峭不似、红尘道中”(《太常引》)、“何处一春游荡，梦中犹恨杨华”(《清平乐》)等，皆言尽而意不穷，颇耐回味。“唤取雪儿对舞，看他若个轻盈”(《清平乐》)一语双关，生动活泼。明末毛晋颇喜卢祖皋《乌夜啼》中的“柳色津头泫绿，桃花渡口啼红”两句，以为“较之秦七(观)‘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不更鲜秀耶”？而对其《菩萨蛮》词中“玉箫吹未彻，窗影梅花月。无语只低眉，闲拈双荔枝”数句更为激赏，以为“直可步趋南唐‘孤枕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矣”。至于“江涵雁影梅花瘦”(《贺新郎》)、“花片无声帘外雨”(《谒金门》)等，“盖古乐府佳句也”[20]589。

“永嘉四灵”等苦吟派诗人倡导“以浮声切响单字只句计巧拙”[21]321，徐象梅在《两浙名贤录》中称四灵等苦吟派诗人“日锻月炼，一字不苟下”[22]578。这种炼字工夫，也体现在蒲江词中。如《水龙吟·赋芍药》首句“杜鹃啼老春红”，一个“老”字，运用拟人及通感手法，形象表现出一种惆怅无绪、百无聊赖的心境。魏庆之引《中兴词话》评卢祖皋《贺新郎》云：“无一字不佳，每一咏之，所谓如行山阴道中，山水映发，使人应接不暇也。”[23]481此词以“挽住风前柳”起首，“挽”字极具形象性，陈廷焯评曰：“起笔潇洒，亦突兀。”结句“猛拍阑干呼鸥鹭，道他年、我亦垂纶手。飞过我，共尊酒”，堪称神来之笔，写得豪爽痛快，潇洒清俊，特别是“猛”字尤见作者炼字功力，故陈廷焯评曰：“‘猛拍’，妙。有神境，有悟境。”[24]349张伯驹谓“卢蒲江《谒金门》词‘风不定，移去移来帘影’，妙有禅境。张子野三‘影’不能专美于前矣”[25]379。其他如“冰柱乱敲寒玉”(《谒金门》)之“敲”，“一雨林塘新绿净，杏梁归燕并”(《谒金门》)之“净”与“并”，“长安又惊岁换，笑吹来、空点发成丝”(《木兰花慢》)之“点”，“无语只低眉，闲拈双荔枝”(《菩萨蛮》)之“拈”，“窗绮护幽妍，瓶玉扶轻袅”(《卜算子》)之“护”与“扶”，“斗草烟欺罗袂薄”(《倦寻芳》)之“欺”等，皆是精心锤炼之字。善用叠字，也是蒲江词注重炼字的具体表现。在现存96首蒲江词中，计有45处用了叠字，诸如“溶溶”“拂拂”“袅袅”“粼粼”“脉脉”“飐飐”“濛濛”“迢迢”“簇簇”“漠漠”“衮衮”“愔愔”“曲曲”“盈盈”“氵弥氵弥”“霏霏”“迟迟”“续续”“索索”“田田”“腾腾”“簌簌”“骎骎”“青青”等叠字的运用，对于词之情感基调的奠定、摹声摹色摹状等形象化的艺术表现、语言的节奏性等都起到了寻常词语所难以替代的重要作用。

3.纤雅的意象与清远的词境

卢祖皋作词受永嘉四灵作诗风格的影响，同时又宗法姜夔一路，其词作总体来看体制偏小，格局不大。在意象上，偏重选取纤小、幽雅的物象以附着自己的情思。这些物象前大都有一个颇具情感色彩的修饰词或限制词，以此表现词人观物时的感受，赋予这些客观物象以主观色彩。如“闲云”“残梦”“稚柳”“疏梅”“孤鸿”“残蝉”“梅窗雪屋”“竹屋梅窗”“寒沙浅水”“暮云孤篷”“荒蓼败荷”“暮烟细草”“暮寒修竹”“幽花瘦竹”“疏风冷雨”“澹烟残照”“慵荷倦柳”“衰草荒烟”等，皆如王国维所谓“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者也[26]6。这些带有词人鲜明主观情感的意象散处在一首词中，便奠定了该词作的基本格调，形成了蒲江词清远的意境。杨慎《词品》卷四云：“彭传师于吴江作钓雪亭，擅渔人之窟宅，以供诗境也。约赵子野、翁灵舒诸人赋之，惟申之擅场。‘江寒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风起，夜窗如昼’。其警句也。”[注]引文中的“江寒”在《全宋词》所录卢祖皋《贺新郎》中作“江涵”。[19]492所引卢祖皋《贺新郎》词中数句不仅是一篇之警句，更是通过寒江、雁影、瘦梅、飞雪等清冷意象渲染出了一个清绝无尘、夜窗如昼的清远词境。上文述及的毛晋以为卢祖皋《菩萨蛮》“玉箫吹未彻，窗影梅花月。无语只低眉，闲拈双荔枝”数句“直可步趋南唐‘孤枕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矣”，就是看到了此词与南唐中主李璟《摊破浣溪沙》在情思蕴藉、词境清远等方面的相同之处。

现代词学家吴梅以为卢祖皋虽存词不多，但“佳者颇多，如《贺新郎》之‘钓雪亭’、《倦寻芳》之‘春思’、《西江月》之‘中春’、《清平乐》之‘春恨’，字字工协。毛子晋谓其有古乐府佳句，犹在字句间求之。论其词境，可与玉田、草窗并美云”[27]99。这几首词皆以濡染了“我之色彩”的纤雅意象氤氲出一种清远的词境，与稍后的张炎、周密等姜派词人的词作风格同归一路，格律严谨，结构缜密，虽格局不大，立意不高，但格调凄清，情思宛转，自有一种闲雅淡远的情韵深蕴词中。

清末冯煦曾比较与卢祖皋同时代诸词家云：“陈造序高宾王(观国)词，谓竹屋(高观国)、梅溪(史达祖)，要是不经人道语。玉田(张炎)亦以两家与白石(姜夔)、梦窗(吴文英)并称。由观国与达祖叠相唱和，故援与相比。平心论之，竹屋精实有余，超逸不足。以梅溪较之，究未能旗鼓相当。今若求其同调，则惟卢蒲江差足肩随耳。”[28]3595将卢祖皋与史达祖引为同调，虽稍嫌溢美，但卢与史皆词宗姜夔，是姜派词人的代表人物。清人朱彝尊云：“词莫善于姜夔，宗之者张辑、卢祖皋、史达祖、吴文英、蒋捷、王沂孙、张炎、周密、陈允平、张翥、杨基，皆具夔之一体。”[29]101由此不仅明晓卢祖皋蒲江词之取法渊源，也能了解姜派词人的大致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