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的独立性与跨学科研究的失败*

2019-02-09 14:07米歇尔马丁内克李中原陈亚为
苏州大学学报(法学版) 2019年4期
关键词:跨学科法学经济学

[德] 米歇尔·马丁内克 著 李中原* 陈亚为 译

一、介绍

这是我们尊敬的论坛主办方的官方名称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是主办方促使我能够向在座的诸位陈述一些关于民法科学能否被视为一门自主的、独立的学科或者说民法科学是否可以,甚至是必须对涉及经济学的跨学科研究开放的思考。然而,一个人怎么可能在30分钟内或者仅凭一篇简短的报告就能够将法学和经济学的跨学科研究这样一个可以填满众多图书馆书架的问题说清楚呢?为了降低该问题的复杂性,我选择以个人的方法——关于该主题特定发展的主观解释和个别注释,来阐述该题目。因此,三个并非主流的观点将呈现给大家,它们的主旨大意已经由本篇报告的题目所呈现 :民法是独立自主的,法学和经济学的跨学科研究注定失败且至今没有成功过。首先需要阐明的是,我们这里所讲的“跨学科研究”是狭义上的,即指综合运用法学和经济学的思维方式和方法。这显然超出了这两个学科的平行共存的范围。根据德国研究基金会(Deutsche Forschungsgemeinschaft)的说法,跨学科研究是指不同研究领域的代表为解决科学性问题而共同进行的有目的的工作。(1)http://www.dfg.de/dfg_profil/zahlen_fakten/evaluation_studien_monitoring/studien/bericht_interdisziplinaritaet/(19.05.2016);Frodeman/Thompson-Klein/Mitcham(Ed.),The Oxford Handbook of Interdisciplinarity,2010;Jungert/Romfeld/Sukopp/Voigt (Ed.),Interdisziplinarität. Theorie, Praxis, Probleme, 2010; Laudel, Interdisziplinäre Forschungskooperation-Erfolgsbedingungen der Institution Sonderforschungsbereich, 1999.法学和经济学之间仅相互尊重地将彼此纳入考量范围是不够的。换句话说,跨学科合作需要的不仅仅是“复制”“考量”或者“处理”来自邻近学科的某些观念;事实上,跨学科研究致力于寻找一个普遍适用的科学解决问题的战略,为此必须进行以方法为导向的合作。

不可质疑,近代科学的跨学科研究在诸多领域取得了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就。比如,政治学从社会学和国民经济学中获得模型、方法和概念并将其完全整合;再比如,古生物学与动物学、植物学和地质学合作绘制出已绝种动植物的全貌;考古学将其知识与历史学、民族学、人类学以及生物学相结合;甚至对刑法具有重要意义的神经法学也与医学和生物神经学合作。但这些例子能否与法学和经济学之间的关系相提并论呢?

二、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法学独立性危机

(一)法学与经济学之间的紧张关系

20世纪60年代,在美国的启发下,关于法学和经济学可能甚至是不可避免的融合的讨论在像德国这样的国家开始(这里的德国仅仅是一个例子)。(2)1963年在社会政治学会的工作会议期间所展开的讨论可以视作其开端。See Stützel, Mestmäcker, Liefmann-Keil, Coing and Raiser, in: Raiser/Sauermann/Schneider (Ed.), Das Verhältnis der Wirtschaftswissenschaft zur Rechtswissenschaft, Soziologie und Statistik, Schriften des Vereins für Socialpolitik NF 33, 1964; cf. Hensel, Ordnung der Wirtschaft als wissenschaftliches Problem, ORDO XV/XVI (1965), pp.3 et seq.; Buchanan, Das Verhältnis der Wirtschaftswissenschaft zu ihren Nachbardisziplinen, in: Jochimsen/Knobel (Ed.), Gegenstand und Methoden der Nationalökonomie, 1971, pp.88 et seq.; Raisch/Karsten Schmidt, Rechtswissenschaft und Wirtschaftswissenschaften, in: Grimm (Ed.), Rechtswissenschaft und Nachbarwissenschaften, 1973, pp.143 et seq.(2nd edition 1976); Zöpel, Ökonomie und Recht, 1974; Ulf Lehmann, Wirtschaftliche Erkenntnis und rechtliche Entscheidung. Gedanken zu Problemen der Kooperation zwischen Wirtschaftswissenschaft, Rechtswissenschaft und Rechtspraxis (doctor thesis), Essen 1979.在经历20世纪70年快速发展之后,部分由于“68反叛运动”(68 rebellious movement),(3)指1968年席卷德国和其他欧洲国家的学生抗议运动,该运动后来引发了一系列暴力行为。——译者注该讨论于20世纪80年代暂时平息。在跨学科研究刚出现的时候,这一概念颇具吸引力 :一方面,法律规范和监管框架构成了经济生活的重要数据和环境;法律的强制力塑造并影响了商业活动;另一方面,经济因素又反过来影响法律规则。毕竟,在德国大学的政治学系里可以经常看到法学和经济学的结合。法学和经济学之间的互动与互惠关系似乎成为了一名负责任的法律人坚守本职学科独立自主的一种阻力。因此,瓦尔特·斯特劳斯(Walter Strauß)的战后格言“是法律决定了经济的形式和类型,而不是其他的方式”,似乎已经过时了。(4)Strauß, Wirtschaftsverfassung und Staatsverfassung, 1952, p.7.

在20世纪60年代的战后恢复时期,人们对法学和经济学之间的相互作用和紧张关系的认识有所提高。法学研究既包含了法律的适用过程,也包括了法律的制定过程。同样地,经济学也是一门在经济政策制定中享有话语权的科学。经济学并非是单纯描述性、实证性的模型构造,也不是经济规则的推导和命题的假设与验证。关于法学和经济学的的第一次讨论,并不仅仅是一种示好姿态——旨在缓解“顺从的经济学家”和“傲慢的法学家”之间的对抗。(5)Cf. Handelsblatt of 8 of November 1976; Michael Lehmann, Bürgerliches Recht und Handelsrecht-eine juristische und ökonomische Analyse, 1983, p.19.这里还有更多的利害关系,即为创造真正新的东西而进行“共同努力”的设想。

(二)两者渺茫的合作前景

当我们试图以科学的视角来定位法律学科时,我们会发现,从古代或者甚至从继受罗马法时,法学的认知基础就一直是以语言学、评注学或者是以解释学为导向的,直到20世纪,法学作为一种解释科学和应用人文科学的自我意识从未被质疑过。法学作为一门独立自主的学科,是通过规则和制度对社会、经济、行政和政治生活进行监管、组织和控制的学科。与法学不同,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是一种经验性和分析性的社会科学。经济学关注对经济现实的描述、构想和理解,它是事实科学(science of facts)。

如果抛开法学与经济学的不同传统,而仅仅就其区别来看,20世纪80年代的第一次讨论揭示了相当发人深省的结果也就不足为奇。由于认识论和方法论的根本分歧,法学和经济学的跨学科合作便十分有限。国民经济以及特定的工商管理领域(如工业管理、企业管理、银行理论、人力资源、财务和市场营销)都被贬低为法学的辅助学科(ancillary discipline of law)。这场讨论主要发生在传统主义者和现代主义者之间,但这里既没有提到法学家和经济学家之间成功的跨学科合作的例子,也没有提出有希望的跨学科合作的项目或方案。换句话说,每个人都在讨论跨学科,但没有人认真地尝试着去实现它。

三、紧随新制度经济学的讨论

(一)新制度经济学的规范野心

近几十年来,有关法学和经济学的跨学科研究讨论时有复兴,这本质上归因于范式的变化,这种变化被称为新制度经济学(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它将规范基础引入经济学,从而为法学和经济学的关系增添了新的色彩。(6)Cf.Behrens, Über das Verhältnis der Rechtswissenschaft zur Nationalökonomie: Die ökonomischen Grundlagen des Rechts, in: Boettcher/Helder-Dorneich/Schenk, Interdisziplinarität- Voraussetzungen und Notwendigkeit, Jahrbuch für neue politische Ökonomie, 1988, p.209; Behrens, Die ökonomischen Grundlagen des Rechts-Politische Ökonomie als rationale Jurisprudenz, 1986.现在法律的经济方法发展出了兼具实证和规范的思维模式。(7)See Bechtold, Die Grenzen zwingenden Vertragsrechts, 2010, pp.316 et seq.基于福利经济学理论的规范方法侧重优化法律规则,与此同时,法律的实证经济分析决定了以人类行为为基础的法律规则的实施效果。经济学除了具有它经典的经验实证分析功能外,还建立了“第二支柱”,并且向规范性和理想性观念敞开了大门。(8)Gemtos, Methodologische Probleme der Kooperation von Rechts-und Wirtschaftswissenschaften, 2003, pp.4 et seq.通过“制度”,新制度经济学意味着一个规范人们和企业行为的正式和非正式的规则以及执行这些规则的手段的系统。(9)Richter/Furobotn, Neue Institutionenökonomik, 3rdedition 2003, p.7.由此可见,经济学将法学的重要领域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并且以一种规制科学的身份出现。(10)Cf.Posner, Economic Analysis of Law, 9th edition 2014, pp.29 et. seq., 31 et seq.; Towfigh/Petersen (Ed.), Ökonomische Methoden im Recht, 2010, pp.2 et. seq.; Kirchner, Ökonomische Theorie des Rechts, 1997, pp. 2 et seq.; Kirchgässner, Homo Oeconomicus, 3rdedition 2008, pp.153 et seq.; Schäfer/Ott, Lehrbuch der ökonomischen Analyse des Zivilrechts, 5th edition 2013; Mestmäcker, A Legal Theory without Law, 2007, pp.10 et seq.; Janson, Ökonomische Theorie im Recht, 2004, pp.19 et seq.如同解释学一样,法律经济分析主要关注点在于解构体系化、教义化的法律。(11)Cf.Fezer,Aspekte einer Rechtskritik an der economic analysis of law und am property rights approach,Juristenzeitung 1986,pp.817 et seq.,824.其产权的核心概念是将人类行为视作货物和财产的运用、剥削和转让的结构性成分,它的口号是提高效率,减少和降低交易和信息成本。

(二)产权理论与委托代理理论

在追求规范性要求方面,产权理论与委托代理理论成为可与法学相匹敌的主要竞争者。(12)Cf.Towfigh/Petersen(Ed.), Ökonomische Methoden im Recht, 2010, Chapters 5 and 6; Wenger/Terberger, Die Beziehung zwischen Agent und Prinzipal als Baustein einer ökonomischen Theorie der Organisation, WiST 1988, p.506; Meinhövel, Defizite der Principal-Agent-Theorie, 1999; Ebers/Gotsch, Institutionenökonomische Theorien der Organisation, in: Kieser(Ed.), Organisationstheorien. 1999, p.199.然而,法律经济分析的重点关注在于经济人模型(the model of homo oeconomicus)以及效率和理性的观念。这些思维范畴已经超出了法律人日常工作中的法律方法;充其量,它们仅仅与法律政策相关。法律的经济分析在出现时就被认为具有相当的价值,从此,少有改变。(13)Cf.Kieβler/Nagel, Überlegungen zur Funktion und zum Wandel der Unternehmensverfassung, in: Kießler/Kittner/Nagel (Ed.), Unternehmensverfassung-Recht und Betriebswirtschaftslehre, Referate und Ergebnisse einer Tagung der Gesamthochschule Kassel vom 22.-24. September 1982, 1983, p.3 :“与会学者的跨学科取向促进了法学家和经济学的交流。然而,基本的学科差异,特别是关于公司理论或控制问题,尚未消除。关于公司治理的目标或工具,甚至研究对象也不尽相同。”人们还记得卡尔·海因茨·费策尔(Karl-Heinz Fezer)的尖锐批评,他认为法律的经济分析与自由法律思想是不可调和的,并且“理性经济人”(rational economic man)的假设并不符合民主的、尊重人权的开放型社会的“私法立宪”(constitution of private law)的精神。(14)Fezer, JZ 1986, 817, 823.今天,人们也许不完全同意这一说法。但是,新制度经济学通过引入经济学的解释模型和启发性的理解视角,间接地对反垄断法、侵权法和合同法等法学分支作出了贡献。(15)Schäfer/Ott, Lehrbuch der ökonomischen Analyse des Rechts, 5thedition 2013.然而,在具体的研究项目中寻找令人信服的跨学科合作的例子时,我们必须承认,虽然我们讨论了很多,写了很多,但却鲜有结论。毕竟,在研究、教学和实践中,法律的经济分析之于法学主要起着装饰性作用,是一种在工作之余和闲暇时光里具有启发和提升性的活动。法学家在从事本职工作时,并不会受到跨学科合作的启发。由于缺少令人鼓舞的例证,他担心采用跨学科的方法可能毫无用处。

(三)效率范式

源于新制度经济学的效率范式也不符合跨学科合作。这种效率范式看起来似乎与国家的指令和法学的从属性相吻合,这可能会降低法律的(不受欢迎的)复杂性。然而,根据法律的自身观念以及外部期望,法律也应该努力实现其他的不同价值——道德价值、文化价值、社会价值、自由或者人性价值。(16)Cf.Eidenmüller, Effizienz als Rechtsprinzip, 3rd 2005.世界,尤其是经济和企业家的世界,其中最重要的是在经济秩序和宪政经济学里的世界承认许多不同的价值、理念、设计和分配,这些或多或少会与效率范式相反。新制度经济学可能是获得新的法律知识和核心组织任务的有效手段,但是这也仅适用于少数法律领域,例如反垄断法、侵权法以及合同法。与此同时,法学必须保持自主性,拒绝绝对服从经济效率标准。因此,经济学仍然只是“法学的辅助学科”(ancillary science of law)。

法律的经济分析着眼于法律体系或者说至少着眼于其一部分,其目的是优化工具性的表达,并以最佳的效果实现特定的经济目标。因此,它是从效率的角度来分析法律。(17)Cf.Michael Lehmann, Bürgerliches Recht und Handelsrecht-eine juristische und ökonomische Analyse, 1983, p.28.实际上,这从法律的视角来看也是有趣的。但是,它并没有为跨学科合作提供坚实的基础;对于法学家而言,这只不过是一种偶然的认识论兴趣。一门认识到其内在价值和复杂性的科学,例如法学,不能指望以一种经济行为模式来作为其唯一的解释模式。尽管如此,法律的经济分析也能成为法律政策和立法的有效工具,尤其在评估法律实施效果方面起到作用。(18)Cf.Janson, Ökonomische Theorie des Rechts, 2004, pp.127 et seq.; 作为“立法理论”的经济分析参见 Eidenmüller, Effizienz als Rechtsprinzip, 3rd edition 2005, pp.414 et seq.从法律的角度来看,法律的经济分析仅是一种装饰,即使是对财产法、知识或工业产权法多有助益的产权理论,(19)Cf.Leipold, Theorie der Property Rights: Forschungsziele und Anwendungsbereiche, WiSt 1978, p.515; Schumann, “Neue Mikroökonomie” und “Theorie der Eigentumsrechte”: Ansätze zur Ergänzung der mikroökonomischen Theorie, WiSt 1978, p.307; Gotthold, Zur ökonomischen “Theorie des Eigentums”, ZHR Vol. 144 (1980), pp.545 et seq.;Tietzel, Die Ökonomie der Property Rights, ZWiP 1981, pp.207 et seq.; Buhbe, Ökonomische Analyse von Eigentumsrechten, 1980; Schüller(Ed.), Property Rights und ökonomische Theorie, 1983; Michael Lehmann, Bürgerliches Recht und Handelsrecht-eine juristische und ökonomische Analyse, 1983, p.35.也无解决法律问题的能力。法学家只愿与其他那些至少有助于法律问题解决的学科合作。专利权可以被理解为产权的一种形式,在这种情况下,新制度经济学要求专利权人为一定的行为来触发科斯定律(the Coase theorem),这种行为一定是符合市场法则和价格理论考量的。(20)R.H. Coase, The Problem of Social Cost, 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 Vol. 3 (1960), pp.1 et seq., 该文被认为是法律的经济分析运动的起点; 另一重要著作是Guido Calabresi, Some Thoughts on Risk Distribution and the Law of Torts, Yale Law Journal Vol. 70 (1961), pp.499 et seq.; cf.Baumann, Recht und Ökonomie aus Sicht der Wirtschaftswissenschaften, in: Ordnungspolitische Perspektiven, hrsg. vom Düsseldorfer Institut für Wettbewerbs?konomie, August 2015, p.1 et seq.然而,法学家必须接受专利权人有充分的理由不去理会理性经济人的行为或者社会成本问题以及商品的帕累托效率(Pareto-efficient)分配定律。即使在法律的经济分析给予了我们许多重大的法律发现的领域(尤其是在关于法律规则的解释,一般条款和法律术语的具体化或者法律的发展方面),这些都是被当作补充信息,仅被“考量”,这些几乎不能算作跨学科合作的成果。人们应该怀疑,狭义上的法律和经济的跨学科研究,是否存在任何公认的、有说服力的、可持续的例证。

四、法学和经济学的互动失败

(一)反垄断法上的更多经济手段

美国反垄断法和欧盟及其成员国的竞争法包含更多的经济手段(More Economic Approach),这尤其为欧盟委员会所提倡,据称直指跨学科研究,但这一做法可能面临失败。更多的经济手段被理解为是出于对竞争法中的经济模型或者一般所谓的经济原理的考虑。在处理欧盟竞争法立法时,应根据企业行为的竞争效果的具体评价来适用相关规范。因此,经济手段和评估方法部分取代了将案件置于规范构成要件之下古典的理论过程。(21)See Schmidtchen, Die Neue Wettbewerbspolitik auf dem Prüfstand, in: Oberender(Ed.), Effizienz und Wettbewerb, 2005; p.173; Schmidt/Wohlgemuth, Das Wettbewerbskonzept der EU aus Sicht der Wirtschaftswissenschaften: Wie ökonomisch ist der “more economic approach”?, in Blanke/ Scherzberg/Wegner (Ed.), Dimensionen des Wettbewerbs, 2010, p.51; Fuchs, Effizienzorientierung im Wettbewerbs und Kartellrecht?, in: Fleischer/Zimmer (Ed.), “Effizienz” als Regelungsziel im Handels-und Wirtschaftsrecht, 2008, pp.69 et seq.; Drexl, Wettbewerbsverfassung, in: Bogdandy/Bast (Ed.), Europäisches Verfassungsrecht: Theoretische und dogmatische Grundzüge, 2nd edition 2009, p.905; Eilmansberger, Verbraucherwohlfahrt, Effizienzen und ökonomische Analyse-Neue Paradigmen im europäischen Kartellrecht?, ZWeR 2009, p.437; Behrens, Abschied vom more economic approach?, in: Bechtold/ Jickeli/Rohe(Ed.), Festschrift für Möschel, 2011, p.115.自企业合并法规修订以来,对合并的管控就被认为是有效竞争的一大障碍,尤其是在对合并进行检查且该检查影响到效率提升时。在管控滥用领域,经济上的“效率异议”(efficiency objection)得到承认。更多的经济手段尤其致力于竞争法中市场定义的评估,它服务于市场集中化,或者在预测模型的情况下,服务于合并的评估。就这一点而言,价格和市场份额的异常情况就可以通过新的方差筛选统计分析法(the new statistical analysis of variance screening)来确定,这种方法能够分析出是否存在卡特尔,尤其能够分析出是否存在价格操纵。这乍听起来很有希望。事实上这种新方法仅仅是对经济利益和模型的“应用”或“考量”,其与跨学科研究相去甚远,因为跨学科研究本身只对知识感兴趣。然而,人们逐渐意识到,伴随着以个案为导向的野心以及理性规则的扩张,此种新方法最终会危险地降低法律的确定性并限制竞争政策的作用。法律的自我贬低和竞争法中法律教义的解构对透明度、可预测性以及可靠性都造成了适得其反的效果,其结果是增加了交易成本、行政费用以及行政信息获得成本。(22)See Schmidtchen, Die Neue Wettbewerbspolitik auf dem Prüfstand, in: Oberender (Ed.), Effizienz und Wettbewerb, 2005 p.173; Schmidt/Wohlgemuth, Das Wettbewerbskonzept der EU aus Sicht der Wirtschaftswissenschaften: Wie ökonomisch ist der “more economic approach”?, in: Blanke/Scherzberg/Wegner(Ed.), Dimensionen des Wettbewerbs, 2010, p.51; Fuchs, Effizienzorientierung im Wettbewerbs-und Kartellrecht?, in: Fleischer/Zimmer(Ed.),“Effizienz” als Regelungsziel im Handels-und Wirtschaftsrecht, 2008, p.69 et seq.; Drexl, Wettbewerbsverfassung, in: Bogdandy/Bast(Ed.), Europäisches Verfassungsrecht: Theoretische und dogmatische Grundzüge, 2nd edition 2009, p.905; Eilmansberger, Verbraucherwohlfahrt, Effizienzen und ökonomische Analyse-Neue Paradigmen im europäischen Kartellrecht?, ZWeR 2009, p.437; Behrens, Abschied vom more economic approach?, in: Bechtold/Jickeli/Rohe(Ed.), Festschrift für Möschel, 2011, p.115.采用更多前沿经济手段的定价模式和定价程序并不能够描绘出竞争法司法程序的全貌,这些司法程序为工业经济模式的可转化性设定了严格的界限。抽象模式很难转化为法庭事实的经验模拟。(23)更详细内容参见André Schmidt, Wie ökonomisch ist der “more economic approach” in der europäischen Wettbewerbspolitik?, Universität Göttingen, Centrum für Europa-, Governance-und Entwicklungsforschung(cege), Report Februar 2007, p.3; Christiansen, Der “more economic approach” in der EU-Fusionskontrolle, ZWiP 2016, p.150; Lademann, Zur Methodologie des more economic approach im Kartellrecht, in: Bechtold/Jickeli/Rohe(Ed.), Festschrift für Möschel, 2011, p.381.总之,更多的经济手段就像星星一样,在还来不及发出耀眼光芒时就开始陨落,如果将更多经济手段概念化并将其适用于法学和经济学的跨学科合作,可以预见这注定会失败。(24)1974年以来对反托拉斯法领域的效力分析与理性决策规则的批判参见Hoppmann/Mestmäcker, Normenzwecke und Systemfunktionen im Recht der Wettbewerbsbeschränkungen, Tübingen, 1974, pp.8 et seq.

(二)公司治理和合规运动

现代商业的微观经济学也很少提供有关法学和经济学跨学科认识论上的成果。工商管理是与商法并存的平行世界。这一点可以从公司法中有关公司治理的国际讨论中得到例证,该讨论涉及“良好的公司领导力的基础”(basics of good company leadership)以及领导和监督公司的最佳规制框架。(25)See Arlt/Bervoets/Grechenig/Kalss, Die europäische Corporate Governance-Bewegung, GesRZ Sonderheft 2002, p.64; Schewe, Unternehmensverfassung. Corporate Governance im Spannungsfeld von Leitung, Kontrolle und Interessenvertretung, 2005; Hopt/Teubner(Ed.), Corporate Governance and Director's Liabilities. Legal, Economic and Sociological Analyses on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1985; Hopt/von Werder, Handbuch Corporate Governance-Leitung und überwachung börsennotierter Unternehmen in der Rechts-und Wirtschaftspraxis, 2016; Schoppen(Ed.), Corporate Governance. Geschichte-Best Practice-Herausforderungen, 2015.初看起来非常明显的是,法律和经济的研究似乎应当为了普遍的或者特定的公司治理体系的发展而进行跨学科合作,进而从整体上研究相关法律以及法律指引、准则、意向书、使用说明书、公司文化和公司经营管理习惯。但事实是,公司治理活动本身就是一项“纯粹的法律人工作”。不清楚的是,法律人和经济学家的跨学科研究项目最终是否有助于确定这方面的方向。关于公司治理的大量法律倡议也是如此,比如关于公司部门的控制和透明度的法律。

所谓合规运动(the compliance movement)也只是在一定的条件下证明了自己在企业组织方面是一个适合于法学和经济学合作的领域。正是企业管理转向“合规”,即遵循规则,也就是遵循法律法规而不是企业的自治规则,这就当然需要与法律人合作。然而这种合作显然超出了跨学科研究的领域;它以工商管理和在企业中实际形成合规管理体系(compliance management systems ,简称CMS)为目标,遵循特定规则并且避免违反规则。(26)See Zenke/Schäfer/Brocke(Ed.), Risikomanagement, Organisation, Compliance für Unternehmer, 2015; Wieland/Steinmeyer/Grüninger(Ed.), Handbuch Compliance-Management. Konzeptionelle Grundlagen, praktische Erfolgsfaktoren, globale Herausforderungen, 2nd edtition 2015; Moosmayer, Compliance-Praxisleitfaden für Unternehmen, 2010; Hauschka/Moosmayer/Lösler(Ed.), Corporate Compliance-Handbuch der Haftungsvermeidung im Unternehmen, 2007; Görling/Inderst/Bannenberg(Ed.), Compliance-Aufbau, Management, Risikobereiche, 2010; Behringer(Ed.), Compliance kompakt-Best Practice im Compliance-Management, 2010.比如,无论是谁研究德国审计师协会(the Institute of Auditors)基于合规管理体系的审计标准PS980和它的七个基本要素(合规文化、合规目标、合规风险、合规计划、合规组织、合规交流和信息以及合规监督和改进),都会注意到企业的效率目标、效率改进和风险最小化是中心,也会注意到具体规范范畴的存在被大大弱化——相对于跨学科合作而言,法律理论上严谨而有效的方法实际上太弱了。(27)很有前途的项目参见“Entwicklung eines Leitfadens zur modernen Unternehmensführung, der sich der optimalen Synthese der Bereiche Recht, Steuern, Finanzierung, Kommunikation, Management und Haftung widmet”, im Internet-Portal von Axel Jäger, www.management-und-recht..de, 尤其是关于股份公司的发展阶段载于 “Biographie der AG”.法律人当然喜欢参与其中,尽管他们有自己的目标而且并没有跨学科研究的兴趣。这里不便讨论完整的跨学科研究。

(三)商品和服务营销法

营销法(distribution law)是另一个例子,它在商法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重要的是,如果合同营销系统的网络包括商业销售代理、授权经销商、佣金代理商或者加盟商以及其他经销商品或服务的中介机构,那么营销法会涉及合同和反垄断法上的问题。在过去的四十年里,这一法律领域在专著、论文以及判例法等方面取得了巨大且相当积极的发展;它已经雄心勃勃地发展成为一个具有高度系统性和教义学潜力的研究领域。它已经辐射到了工业产权法、不正当竞争法、对外贸易法和劳动法当中。(28)See Martinek,Vertriebsrecht als Rechtsgebiet und Aufgabe-Zur Programmatik der neuen Zeitschrift für Vertriebsrecht,ZVertriebsR 2012,p.1.就在40年前,“营销法”几乎不为人知;现如今许多数百页的营销法手册获得了读者们的青睐,这些读者都是想从公司(“经销商”)的专业律师中或者从律师事务所的专门部门(专门从事分销律师业务)中招聘人员的。“营销法”领域的国际化导向邀请其他领域的人员(或许是企业合并和收购领域的)加入法律-经济的合作和跨学科研究。然而,为那些关注营销渠道管理的优化和线上销售中消费者保护的具体问题的法律人和经济学家制定研究方案难道是不可能的吗?设计和实施具有跨学科性质的研究项目也是不可能的吗?在该项目里,合同和反垄断的法律专家以及来自不正当竞争领域的法律专家可以以一种真正的跨学科方式来与营销专家、商业经济学家以及消费者研究专家进行合作。经济学对现代营销法的发展只是非常间接地产生了启发作用,例如,通过解释工业企业和经销商之间的“纵向一体化”的发展。仔细研究一下最普通的营销法手册就会发现,经济方面的知识和研究,就如同竞争理论领域一样,只是为法律人提供了一个有用的补充信息。(29)参见马丁内克的文章,载于Martinek/Semler/Flohr(Ed,), Handbuch des Vertriebsrechts, 4thedition 2016.跨学科研究使用共同的方法,以自主的研究和知识获取为目标,为共同问题寻找具体的解决办法,但我们所从事的并非此种跨学科研究,而只能算学科合作,为此法律人和经济学家彼此倾听、相互(而非共同)学习。它显然没有其他运作方式,因此也无可厚非。至少我们可以确定,学科合作要比那些平行的、互不联系的不同领域之间的简单共存走得更远。然而,共同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元素的交集并没有实现更进一步的发展。人们在两个学科之间建立的是交流而不是跨学科的融合。法学和经济学这两门学科——但不是学科之间(“跨”学科)——的合作是确实存在的。

五、不再使人着迷的发现 :法律和经济的理性

今天,我们正处于第二轮讨论的最后阶段,我们再次面对这一令人失望的发现,即我们只能期望法学和经济学的和平共处。我们只能推进一种局部的、互有成效的、丰富的学科合作关系,但是我们永远不能将其提升为一种综合性的跨学科研究和整体的合作关系。法律理性和经济理性似乎仍然难以达成一致。关于法学和经济学的跨学科性质的研究可能会引起“新视角下的新的问题表达”(new formulation of problems under a new perspective)(30)Lieth, Die ökonomische Analyse des Rechts im Spiegelbild klassischer Argumentationsrestriktionen des Rechts und seiner Methodenlehre, 2007, pp.21 et seq., 23.,这一点其实并不明显,因为法学和经济学之间缺乏联结因素。共同的研究策略和跨学科研究的问题,甚至是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法,总是概念性的,仅仅是理论的和抽象的,几乎没有实践性或具体性。

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由于现实主义和规范主义的二元方法论,法学和经济学之间“融合”的跨学科研究的思想已经真实地反复失败了很多次。二元方法论的先验性已经证明它是不可超越的。法学和经济学保持着相互对立的状态。法学必须解释、理解以及创造规范意义。法律人创造“意义”并追求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的解释学计划;(31)Gadamer, Wahrheit und Methode. 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 1960, reprint of the 3rdexpanded edition 1975; Gadamer, Hermeneutische Entwürfe. Vorträge und Aufsätze, 2000.经济学家通常遵循莱蒙德·波普尔(Raimund Popper) 的批判理性主义。(32)Popper, Logik der Forschung, 1934, 11th edition 2005; Popper, Vermutungen und Widerlegungen, 1963; Popper, Objektive Erkennntnis, 1973.这些是不同的世界,因此显然不允许在诸如生物物理学、文学社会学和分子生物学那些领域中出现的综合性跨学科研究。

在追求真正认识论上的跨学科研究的努力付之东流之后,我们回到了基于相互尊重和相互借鉴的简单合作上。积极来说,法学仍然毫无争议地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体系,是一门独立的学术门类;当然,它确实需要向诸如经济学那样的辅助学科学习。大约一百年前,法律实证研究(legal factual research)的创始人阿瑟·努斯鲍姆(Arthur Nussbaum)曾得出这样的结论 :经济学,除了其一般的教育作用外,并不能在专业方面为法律人提供帮助。(33)Nuβbaum, Die Rechtstatsachenforschung, 1914, p.6; Manfred Rehbinder (Ed.), Die Rechtstatsachenforschung von Arthur Nußbaum, 1968, p.21.这样的说法在今天看来有些夸张,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并没有取得更大的进展。当然,在任何情况下,“对以下观点的同意……都应该在起点上占据上风,根据该观点,那种将法学与其临近学科封锁隔离的做法是不可取的。”(34)Fleischer, in: Engel/Schön (Ed.), Das Proprium der Rechtswissenschaft, 2007, pp.50, 70.同样地,作为法律人我们要和经济学家一起工作,反之亦然;我们将成果结合到我们自己的研究项目中,相互促进,但一体化共存,即使是在众所周知的商法领域,也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六、三点总结

1.20世纪70年代,有关法律-经济的跨学科研究,即以方法为导向寻找共同的、科学的问题解决策略的努力的必要性、合理性以及可行性在许多国家展开了热烈的学术讨论;然而,尽管做了很多,最终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由于两个领域不可调和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基础,跨学科工作和整体建设性互动的前景被证明是非常有限的,法学作为一种规范性的、评注性的和诠释性的学科(人文学传统中的解释科学)与经验性的、描述性的和现实分析的经济学(社会科学)从根本上是相分离的,不相容的。尽管大家都在说跨学科研究,但人们不得不止步于彼此相互借鉴以获得额外补充的状态。从法律的角度来看,经济学(国民经济、政治经济以及工商管理)仍然是以数据获取为目的的“辅助学科”,对于法律人来说,经济学家只是一个外部的“专家”。

2.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学术界的讨论又一次热烈了,其焦点集中在法学与新制度经济学的协同合作上。的确,通过产权理论、代理理论、法律的经济分析,经济学已经超越了经典的、经验的、现实的分析方法,并且建立了“第二支柱”(second pillar),在这里引入了规范性、理想主义以及构建“应然”(ought to be )秩序的思想。然而,在这一过程中,经济学仍然依附于它自己的模型(经济人、效率的最大化),这些模型被置于法律规范的适用以及将事实模式涵摄于法律规范之下这些每天面临的挑战性工作之上。一般而言,新制度经济学的成果仅仅与法律政策问题相关。新制度经济学只是在少数几个子领域(如反垄断法、涉及损害赔偿的合同法和侵权行为法)对法律科学的利益诉求做出了间接的贡献。从竞争法中更多的经济手段可以看出,将法律屈从于效率和理性准则这一新制度经济学的帝国主义主张已经失败。在针对法律的跨学科研究的认识论手段方面,现代微观经济学所能提供的也非常有限,它只能作为与法律相对的一个平行词汇,正如被合规运动或者公司治理讨论所证明的那样。

3.今天,我们再次面对这一令人失望并且让人清醒的发现,即我们基本上只能做到法学和经济学的和平共存,这只是部分地实现一种相互富有成效且丰富彼此的学科合作关系,而且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扩展为一个综合性的跨学科研究领域。法律理性和经济理性之间真正的整体协调似乎仍然无法实现。几个世纪以来,由于“实然”(being)和“应然”(ought to be)的二元方法论,此种协调总是反复失败。在实现真正的、认识论上的跨学科研究的努力付之东流之后,我们回到了基于相互尊重和相互借鉴的简单合作上来。从积极方面来看,法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和自足的科学学科是毋庸置疑的;当然,它需要向辅助学科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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