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翻译伦理研究十五年述评

2019-02-09 04:48:25常瑞娟张晓玲
关键词:伦理学译者伦理

常瑞娟,张晓玲

(太原工业学院外语系,山西 太原 030008)

一、引言

翻译伦理学就是关于翻译活动、翻译理论研究、翻译批评、翻译教学等的道德或伦理规范研究,是从伦理角度来审视翻译的方方面面(彭萍,2013:90)。[1]20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翻译伦理首先进入西方翻译研究视野。1984年,法国翻译理论家安托尼·贝尔曼在“异的考验——德国浪漫主义时代文化与翻译”中首次提出“翻译伦理”(Berman,1984: 23)[2]这个概念。此外,安德鲁·切斯特曼及安东尼·皮姆和劳伦斯·韦努蒂等学者,从职业伦理、翻译价值等角度,就翻译伦理的逻辑辨义、立场、概念界定等核心问题展开论述。在中国,翻译伦理古已有之,但未成体系,其内涵渗透在道安的“五失本三不易”,周桂笙的《译书交通会公序》(中国历史上第一份翻译工作者宣言)和严复“信达雅”的标准中。

二、研究综述

21世纪伊始,翻译伦理正式进入我国译学研究范畴。笔者依据中国翻译伦理研究发展特点与内在逻辑顺序,从翻译伦理理论(本体论)、应用翻译伦理、构建与反思三个维度对中国翻译伦理研究成果(2001-2015)进行述评。

根据关键词检索和文献回溯在CNKI 检索有关翻译伦理方面的文章,搜集到2001-2015年十五年间与翻译伦理相关学术论文共150 余篇。另外,根据研究者搜索,文献参考回溯和出版社书单查阅,查到翻译伦理研究领域博士学位论文(2001-2015年)13 篇,博士后研究报告1 篇,专著12 本。从论文年份分布来看,我国翻译伦理研究呈逐渐上升趋势,历经两次波动,当前正处在第二次研究热潮中。

(一)翻译伦理的理论本体研究

1.理论探索

2001年是中国翻译伦理研究的开端。吕俊教授(2001)[3]指出,在解构主义翻译研究的困境中,构建一种以交际伦理为哲学基础的翻译学。当前国内翻译学的建立缺乏哲学根基,一元论与二元论以及解构主义绝非构建之路,哈贝马斯交往伦理为中国翻译学建立提供理论准备,这为当时处在后结构主义困境,建构无路的翻译研究提供了新思路,被视为中国翻译伦理研究的开端。此后,孙宁宁指出语言的实践性与真理性是翻译与伦理相结合研究的基础。伦理视角的翻译研究,为解构主义中逻辑语言对翻译标准的毁灭性消解找到了区别于结构主义翻译研究的建构之路。翻译研究中,对哈贝马斯交往伦理的引介,为我国译学学科建立提供了可能的哲学基础,标志着我国翻译理论研究进入伦理反思阶段。

2005年,翻译伦理沉寂四年之后,《翻译伦理问题的回归——由〈译者〉特刊之〈回归到伦理问题〉出发》①一文标志着国内翻译伦理研究正式起步。该文综述了《回归伦理》特刊主编Pym[4]在《导言》中关于翻译伦理回归的必要性和界定等内容,并从翻译本质、主体和原则三方面论述了中国翻译伦理研究的必要性。该文是对当时译界陷入二元对立争论的警戒,是对当时中国翻译研究以观点掩盖观点的实质的重新思考。

2005-2008年,翻译伦理研究经历了第一个高潮,研究的基本问题是“翻译伦理研究的主体”。学者们试图在国外纷繁的翻译伦理中找到线索,解答“翻译伦理研究的必要性和必然性”以及“翻译伦理是什么”两个命题。2005年《关于展开翻译伦理研究的思考》(王大智)一文指出翻译研究应将其中心从“怎么翻译”转向对“翻译事实”的考察。这成为连接翻译和伦理的结点,表明只要有翻译活动,翻译研究就必须面对翻译伦理这一课题。

2.理论引介

国外翻译伦理始于1984年,至今已形成了几大主流翻译伦理流派。相应地,对国外翻译伦理理论的引介,成为中国翻译伦理理论研究的重点之一。

2005年,《中国翻译》刊载的《韦努蒂的“翻译伦理”及其自我解构》一文指出:韦努蒂所提“存异伦理”是在结构的同时也自我解构,是对翻译的文化与政治边界提出了诸多问题,而非给出的答案。

2009年,国内第一本韦氏翻译伦理研究专著《翻译伦理:韦努蒂翻译思想研究》出版,该书作者张景华从多角度发掘韦氏翻译伦理思想的来源与哲学基础,对韦氏理论做出客观的批评和反思。该书的启示在于翻译伦理研究不仅需要构建,也需要批评,不仅需要伦理学的支撑,也需要元伦理学对翻译伦理研究进行修正。

此外,陈振东剖析了切斯特曼在《关于哲罗姆誓言之建议》一文中提及的五大翻译伦理模式;管兴忠对《安东尼·皮姆翻译思想研究》提及合作共赢的翻译伦理观进行剖析;陈喜荣2012年撰文对加拿大女性主义翻译理论家罗比涅荷·哈伍德在其译作《来自她者的信》中,饱受质疑的女性翻译伦理观进行职业性与个人道德的双重分析,指出哈伍德理思想的差异性与特殊性是女性翻译研究中“对具有普遍意义的翻译实践和理论的有效补充”;2015年,滕梅和张晓对诺德所提出的“忠诚原则”进行剖析。

3.理论深入研究与理论创新

翻译伦理的多元定位和翻译伦理的构建成为理论深入研究的重点,其中之一就是翻译中“忠实与背叛”的伦理。

2008年,王东风[6]以解构主义立场中“意义的不确定性”消解了传统翻译忠实论,指出“翻译作为一项社会实践活动,仍需要伦理的道德约束,而且是翻译伦理的相对服从、尽可能服从”。随后曾记等人均对此有所论述,认为解构主义打破了当前翻译忠实论的二元对立,使翻译研究的视野投入更为广阔的文本外因素。在此基础之上,中国社会现实中的翻译伦理的研究途径,与西方翻译伦理研究的差异也引发学者思考。

2011年,《列维纳斯他者思想对翻译伦理学的启示》一文以哲学视角审视“他者”思想,提出翻译的伦理优先性与可行性,认为他者思想可以弥补哈贝马斯交往伦理在翻译建构中的不足,克服翻译解构主义中虚无主义和相对主义的弊端。

另一方面,中国古典思想对翻译研究的启示已然形成,翻译伦理的“中华转向及中国价值”也引起学者们的注意。蔡新乐认为当前翻译研究的西方传统陷入“后现代的逻辑主义陷阱”,文字游戏产生的悖论使得翻译理论研究进退两难,而孔子儒家思想的“文化天下”使得翻译在“真”的基础上持续显现,杨镇源等人指出翻译伦理研究具有多元性与开放性,论证了“中国传统的翻译伦理”以及“中华传统思想基础上的翻译伦理构建”两个命题,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阐释了从中国近现代翻译到当代全球化背景下的翻译伦理诉求,揭示翻译伦理的中华思想内涵,探索当代语境下重构中国翻译伦理研究的道路。

(二)应用翻译伦理研究 翻译学的研究对象不仅包含理论研究,还有对翻译活动、翻译批评和翻译教学等诸多应用性领域的研究。杨洁、曾利沙在《论翻译伦理学研究范畴的拓展》(2010)一文中指出“要建立有效的翻译伦理体系,必须拓宽研究维度,把翻译活动所涉各方面都纳入翻译伦理学研究范畴。”[7]

翻译主体包括翻译产业的各种主体。其中,译者伦理是翻译伦理第二次高潮(2009-2015年)中的重点。唐培(2005)、孙致礼(2007)、杨瑞玲(2008)、张思洁,李荣贵(2008)、吴志杰,王育平(2005)、陈志杰,吕俊(2010)、祝朝伟(2010)、李庆明,刘婷婷(2011)、于艳华(2011)、黄明妆、黄鹢飞(2014),李彦、刘晓康(2015)等人对诺德、切斯特曼等学者所提出的译者伦理模式,翻译伦理对译者的制约论,以及译者职责等三方面进行研究,认为译者主体性在不同层面会受到伦理制约,译者素养核心价值在于译者的责任。杨镇源[8](2015)依托阳明心学,主张“澄明译者良知”,在文学翻译的译者意识形态上做出反思;涂兵兰通过我国三次翻译高潮的政策变化,总结出不同时期译者伦理选择的导向标准。

另一方面,非文学译者伦理也被划入研究范围。李民依据中韩口译者特性,提出口译员的四大伦理规范;最早的译者伦理实证研究为《非文学翻译的译者伦理之实证研究》(王恒,2013),该文通过有声思维法、访谈及译文分析了非文学翻译译者的伦理选择;项霞,郑冰寒(2015)以问卷调查的形式,对商务联络译员的自我认知和伦理意识进行研究。这些成果均标志着译者伦理研究方法向实证化的迈进。

(三)反思与建构 纵观中国翻译伦理研究的十五年,对其研究成果的再审视也成为研究的另一重点,形成了“反思与构建”的特色成果。中国首篇翻译伦理研究综述见于2009年,该文梳理了西方翻译伦理研究成果,对中国翻译伦理研究任务和方向等做了论述;2012年,吴慧珍,周伟概括了中国翻译伦理从2001 至2010年十年间的研究状况。这两篇综述分别对2009年以前国内外,2010年以前中国的研究成果做了客观详实的总结与评述,为其后翻译伦理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与启示。2006年,汤[5]在其博士后研究报告《中国翻译与翻译研究现状反思》中对我国翻译伦理研究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问题进行了预测,并结合中国社会现实勾画了翻译伦理研究之路;朱志瑜(2009)指出翻译伦理探讨的是人际关系,这在后现代语境文化不平等的背景下,显得尤为重要;《翻译伦理研究中的几个问题》(涂兵兰,2010)一文认为翻译伦理的研究应以译者的价值取向为基础,重点为译者伦理的普遍性与特殊性;在此基础上,方薇(2013)以道德哲学的视角质疑“翻译伦理”与“翻译规范”两个研究范畴的近似性,认为翻译伦理研究中术语厘定模糊,导致研究无法深入。以“规范”为核心的翻译伦理研究要转向对人的关怀和价值,以德性伦理为指导,才能突破译者主体性伦理研究范畴的制约,拓宽翻译伦理研究空间;2014年,许宏[9]在《文学翻译中的伦理问题》一文中,从伦理与翻译的叠合处重新审视文学翻译活动“译什么”“怎么译”和“译后如何”三个命题,阐释翻译活动的伦理抉择性。

三、中国翻译伦理研究评析

基于构建翻译伦理学这一前提,中国翻译伦理研究虽然重点明确,但也存在问题。依据本综述划分的理论与应用两个领域及其内在的发展逻辑,拟从以下四个维度予以评论:

(一)理论研究评析 在理论研究上,主流研究向三个方向转化。其一是对西方翻译伦理理论深入研究,以期将理论本土化;其二是援引中华古典伦理思想建构翻译伦理理论; 其三是将传统翻译规范性研究转向“人本”与“尊重”的价值伦理。

然而,翻译伦理理论研究也存在困境。困境之一就是西方翻译伦理理论的研究成果并不能很好地满足中国当前翻译研究和翻译现实,且重复研究现象比较普遍;另一层面,伦理作为实践性的学科,引入翻译研究中,在何种程度和层面对翻译研究有所促进,在当前研究中也并未解释清楚。从研究成果类型来看,翻译伦理的理论更倾向于抽象的、演绎性的描述研究,而非归纳应用范例,因此,并不能充分解释某种类型的翻译伦理规律,解释性不强。由此引发的问题“何为翻译伦理理论研究的内核与根本任务?”应当成为推动翻译伦理研究的本质动因。

(二)研究核心评析 “规范”与“价值”是中国翻译伦理研究始终无法避开的焦点,它涉及翻译伦理研究的属性,研究任务以及研究方向。这其中存在着由封闭性的规范逐渐走向开放性价值研究的转变。价值在区别于目的论、功能论研究的基础上,是对翻译研究与翻译社会现实的深刻反思,有助于回答“为什么翻译”的伦理使命。

“规范”向“价值”的研究转向属于伦理学原理对翻译中各类命题的阐述。然而,西方伦理学流派纷繁缜密,中国伦理思想抽象而无形,由此产生了三个翻译伦理研究的障碍。其一翻译伦理研究中,伦理学思想或流派的选择标准;其二是中国伦理思想在翻译理论研究中的系统性构建;其三是翻译伦理理论成果的检验标准与方法。

(三)研究范畴评析 翻译理论与翻译实践的关系是研究中首先要解答的问题。随着翻译伦理理论的深入研究,应用翻译领域的伦理学分析成为研究者关注的重点。研究成果在一定程度上检验了翻译伦理理论对实践的影响。

就翻译(行为)伦理研究而言,部分研究者对译作、译者的伦理分析不能很好地解释或验证,指导或归纳实践成果。通过比较,这些研究结论相似,这是否说明翻译伦理的应用领域研究已经走向尽头,还是暴露出应用翻译伦理研究成果与翻译应用脱离的实质。因此需要解决的首先是翻译伦理理论研究与应用翻译伦理研究以及翻译应用三个层面的关系;其次需要解答翻译伦理研究中,不同维度的理论对实践的作用。这样,我们的研究方向又回到理论层面,即翻译伦理理论研究的本质动因与功能。

(四)应用研究评析 在翻译伦理的应用性研究中,研究者逐渐从翻译活动本身的伦理问题转向关注整个翻译行业的伦理问题。这种研究空间的扩大与研究的深入,对翻译伦理的动态界定、中国翻译行业对伦理的呼唤、以及构建翻译伦理学的需求都有一定的影响。

但产生的问题是,该范围研究中对非文学翻译的伦理研究极少,这可能与我国翻译研究结构中偏重文学翻译的传统有关。对译者伦理研究超过了翻译产业中其他主体的伦理研究,这使得当前研究成果不足以构建翻译产业的伦理。再者,口译作为规则性的翻译活动,对伦理的诉求相当高,但相关研究却远远少于笔译作品。另外,对翻译行业的伦理规约和翻译伦理教育等方面也未引起学者关注,成果鲜见。

四、结论

中国翻译伦理研究成果及其所暴露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对未来翻译伦理的深入研究会起到很好地启示作用。

首先,翻译伦理学研究,本质上要立足于翻译活动。基于当前翻译伦理研究的特点,未来的翻译伦理研究可形成两条并行路线:其一是伦理学框架下的翻译研究,即从伦理角度,对翻译的理论进行探索与深化;另一路线是翻译中的伦理问题研究,主要属于应用翻译伦理研究,如翻译行业中实际问题的伦理内涵研究等,一方面可对翻译实践中的现象进行伦理性质的描述与归纳;另一方面,借助于伦理依据对问题做出解答与修正。

其次,对翻译伦理理论研究的本质动因与任务的再思考,是界定该学科性质的必经之路。伦理学应用在翻译研究中,首先是批评反思作用,在反思的基础上,翻译伦理的理论是对应用翻译领域成果的系统归纳和分析,从而在理论上证明翻译活动的可行性,或可起到预知性的指导作用,这种指导也直接体现在判断翻译活动执行的思路上。另外,从语言发展与文化的角度来看,在现行西方主流翻译伦理的研究中,针对的研究对象和任务与当前中国翻译行业所面临的现状并不相同,因此,解决应用翻译伦理问题与理论的关键还应于立足中国翻译现实,进行理论的本土化研究,中国本土的伦理思想在翻译伦理的发展中可能会体现出更好的融合性,而对西方翻译伦理理论,则应当选择性地研究。

再次,翻译伦理研究的本体回归,其核心在于建立更高层次的研究范式,对翻译伦理研究思路、方法、内容和成果进行判断、批评、修正。在未来应将翻译的元伦理研究作为切入点,要解决的矛盾是翻译伦理研究的概念界定,这在本质上决定了未来翻译伦理研究的发展路线。

最后,翻译伦理研究的范围与研究方法应当保持宽容与多元。放眼翻译行业,进行翻译伦理研究,跳脱翻译研究重文学,重理论论证,重翻译实践的传统,从更全面的维度研究翻译伦理现象与问题,才能结合实际,着手构建翻译伦理学,亦可间接地,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上文提及的“翻译伦理研究什么,为什么研究?”的问题。中国翻译伦理研究,是翻译研究中一个重要领域,有学者提出“翻译研究的伦理转向”这一概念,但基于当前研究成果,翻译伦理研究虽然已经受到部分学者关注,但研究群体范围小,研究对象与研究任务有待进一步厘清,研究成果的影响力也有待提升,且促成“转向”的本质动因、必要性等问题尚未圆满解决,因此并不能称为翻译研究的伦理“转向”。鉴于此,针对翻译伦理方面的研究尚有较大的空间。

注释:

①《回归伦理》(The Return to Ethics)是由皮姆主编的《译者》(The Translator)2001年第 7 卷第 2 期特刊,共收录来自全球学者15 篇以翻译伦理为主题的论文,标志翻译伦理研究的重要阶段性进展。

猜你喜欢
伦理学译者伦理
《心之死》的趣味与伦理焦虑
生态翻译学视角下译者的适应与选择
开拓·前沿·创新与学科建设——简评《中医生命伦理学》
“纪念中国伦理学会成立40周年暨2020中国伦理学大会”在无锡召开
伦理学研究(2021年1期)2021-03-11 05:19:36
论新闻翻译中的译者主体性
科技传播(2019年22期)2020-01-14 03:05:38
护生眼中的伦理修养
活力(2019年19期)2020-01-06 07:37:00
伦理批评与文学伦理学
医改莫忘构建伦理新机制
中国卫生(2014年6期)2014-11-10 02:30:52
元话语翻译中的译者主体性研究
外语学刊(2014年6期)2014-04-18 09:11:33
“蚁族现象”的伦理学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