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平阴久远的足音

2019-02-02 04:10王川
当代小说 2019年12期
关键词:古物榆树

王川

平阴古物很多,地上的,地下的。有人告訴我,农民给地里浇水,忽然间,水不见了,顺着地缝往下挖,一座古墓便露出来;耕地时,发现过很多可疑的圆孔,报告考古部门,专家来了一看,是洛阳铲留下的痕迹。

这次又去看了洪范池,水比先前清了,池中一米多高的石猴栩栩如生(在水里总比在五指山下好);龙王殿比原先更旧了,红漆褪色,墙皮剥落多处(殿内幽暗,更增加了陈旧感);后园里的竹子、柳树、杨树更绿了,睡莲盛开,锦鲤悠游,喷泉欢畅,白絮飘飞(仿佛一座现代园林),是个闲坐品茗的好去处……然而与上次不同,这回我忽然注意到了很多古物——池台、房阶、走廊上摆放的残碑、断碣、石人雕像。龙池的前面就有三块,两块仅存尺余的碑首,镂雕着花卉和兽纹,下面各仅存一字,一个“溥”,一个“休”,无论如何也判断不了这是哪个朝代、因何而立的石碑,曾经完整的它们,在几十年前的浩劫中,都失去了“身份”,丢掉了“年龄”;另一块略高,是两块齐整整断裂后垒叠在一起的,光滑的表面仅存五个阴文隶书:“泉流长源远”,倒像是洪范池的旧物,不过也丧失了“身体”的完整性,那道刺眼的截面,像是时时展示着利齿切割的“疼痛”。文昌阁前的走廊上也躺着几块残碑,门前石头香炉的底座干脆就是一块断碑的“废物利用”——靠着它的支撑,香火的高度达到了祈福的形式高度,而它却再不会让人仰头瞻视。残碑标识着它们命运的转变,在被锤击、切割、损毁的一刻,它们复归于石头本身,所有的神示和祈愿都已离开,那些被文字赋予的魂魄瞬间碎裂,散落进轰然崩塌的粉尘里。也许它们还是幸运者,如它们的残缺一样,至少还留有些许残缺的信息在人间,更多的那些同类,早被铺路、建屋、修水堤、筑石坝,或者干脆沉入地下或湖底了——那持续了很久的轰轰烈烈的人间与大地往事啊。

洪范池的门口、后园的甬道边和游廊里,摆着多座石狮、石羊、石猴、武士雕像,形貌拙朴憨实。因为经历了岁月磨洗,很多失去了细致的纹路与表情。但仍可推算大致的年代。有的是从于慎行墓地移到此间的,有的来自其他古人的墓地,大多说不清来源,因为损毁的时候只顾损毁,谁还会为损毁一一作记录并存档呢?我相信,所有完整的石雕都是当年未被发现的幸存者,尤其那尊石像,头戴官帽、身披绣袍、双手抚前、神情安泰、栩栩如生,像是汉代的风格,能“存活”至今,也算奇迹了。许是因为一位武将,才没人敢动他?不会。要知道,所有的破坏者,心中是不会有什么敬畏的。好在廊内有价值的古碑已经被玻璃罩封好,一时不会有被毁坏之虞了,但贴近一看,墨色残存,不知被拓过多少遍,字迹很多漫漶不清。据说有个有钱的家伙,为了让自己的拓本成为孤本、卖出好价钱,居然在拓过之后将古碑敲碎,真是罪过啊。

平阴县城西南12.5公里处的翠屏山上,也是有古物的。山并不高,植被却茂密如织,像密不透风的幕障。古物都隐藏在里面。不亲自爬上去,站在山脚根本难以得见。倒是玫瑰园附近,能远远看到山上的唐塔,只虚虚地一个影。

气喘吁吁地爬到半山的宝峰寺,听一位和尚打扮的人与同伴大谈某老板拜佛的虔诚和出手的阔绰,感觉这里也不是个有趣的地方,尽管寺院大门上的牌匾和如来殿两边的楹联都是赵朴初老题写。逗留了一会儿,发现进门左手边的一个犄角旮旯里杵着几方石碑,想必也是“老”的,不然也不会一直就这么闲弃着,仿佛等待着岁月的安置。

这是宝峰寺“遗址”,但又的的确确是一座仍有香火的寺庙。所谓遗址者,大抵是因为最初有庞大的建筑群——大雄宝殿、天王殿、白衣阁、戏楼、八仙阁、碧霞元君殿、玉皇阁、关帝庙、倒影庵、灵官庙等等。如今这样小规模的院落,岂能容下如此多的建筑?大部分该是早就毁圮殆尽了吧。

寺院后面的一个泉池,石壁上写着“有本泉”三个红字。想迈上那几个石阶,亲近一下泉水,不料一大群蜜蜂轰的一声朝我拥来,赶快逃跑。它们并未袭击我,只子弹一样从我耳边掠过。是我打扰了它们,阿弥陀佛。当年(唐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创建宝峰寺的慈净和尚是不是来此打水呢?

宝峰寺门外南侧有一棵千年榆树很值得记录一笔,短而粗粝的树干从石头探出,巨大的树冠倾斜而出,有倾颓之势,却又枝繁叶茂,长得好好的。据说原来的树干被雷劈掉了。叶子间还残存着数片风干的黄白色榆钱儿,朋友说,这老榆树的榆钱也比其他树上的大、肥,的确是。榆树旁边的红色铁栅栏内立着块矮碑,上书“第一榆”,前边并未加“天下”两字。

翠屏山的主峰上有宝丰院。院门外正有人拿着水管喷洒,赶快躲开。绕过身边的翠柏,上了小石桥,几步跨进石砌的券门,回望门上的雉堞式建筑,像个军用炮楼,石缝间新抹了白水泥,怎么也不像是座老物件。

院内的“多佛塔”,早在院外就看到了那高耸的尖顶,近身才能够细细端详。我绕塔一周,仰着脖子,想发现它的奇妙之处。塔有八面,每面皆有莲花坐佛,背后饰着佛光唐草。密檐十三层,通高19.7米,那些坐佛便一点点小上去。塔也因为所嵌佛像多而得名。这座建造于唐贞观四年的青石佛塔,虽在明嘉靖元年重修,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每一层又新绕了钢筋、涂抹了石缝以加固。再矗立千年大概也问题不大吧。但愿。塔下并无地宫,也是好事,不然,不知后世哪代人突发了好奇之心,要探探地下所藏“宝物”,一下破坏掉,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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