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磊
(齐齐哈尔工程学院基础部,黑龙江齐齐哈尔市161005)
《边城》是沈从文一生中最为优秀的作品,寄托着沈从文对美和爱的追求。在作品中,他对美与爱的追求,让每一个读过《边城》的人无不对湘西充满向往。不过,沈从文的笔触显然不止于此。仔细的阅读之后,不难发现,这一切美与爱的背后,实际上隐含着深深的悲情。对于《边城》所表达的情感,用沈从文自己的话说,“对于人性中自然本性美的热烈赞颂,对传统世故的极端轻蔑”[1]。
《边城》是一部活的爱的悲剧。不管对于翠翠,还是天保、傩送兄弟,都毫无疑问是一场难以挽回的悲剧。
《边城》作为典型的抒情小说与传统的写意小说有明显的区别。写意小说创作上最大的特征是不着力塑造丰富独特的人物性格,不讲述生动曲折的情节,力求创造具有无限张力,传达作家人生理想的意蕴、意境。[2]而《边城》重点表现的就是主人公的爱情悲剧,抒情占据了主要的篇幅。对于翠翠、天保和傩送来说,相爱似乎只是偶然,但对于他们这些正值青春的男女来说,情愫的产生却是一种必然,这就注定他们三人之间出现贯穿全文的爱情纠葛就成了各自注定的宿命。[3]对于老船工来说,这种宿命依旧强烈,独生女与屯戍的军士产生了暧昧,为天时、人和所不容,双双殉情而亡。
在营造浓厚的宿命感的同时,《边城》处处透露出善良和谦让的气息。善良的老船工将他的一生都献给了渡船和亲人。在女儿殉情身亡之后,他并没有过多的埋怨,而是尽心尽力的抚养女儿的遗孤,用尽全部的心力让孙女幸福。在大老天保向翠翠表达爱意而翠翠又没有明显的反对意见之时,老船工误以为大老天保就是翠翠的真爱,是她这辈子得以托付的归宿。于是,善心促使他为天保出谋划策,建议他走“车路”,一心撮合他与翠翠走到一起。
《边城》的谦让,最突出的表现在天保、傩送二兄弟身上。兄弟二人同时喜欢上美丽的姑娘翠翠,却并不没有像许多“情敌”那样争抢不已,而是相互谦让。在两人唱歌“决斗”之时,因认为自己走车路占了先机,天保坚持一定让弟弟先唱。在傩送开口之后,他又大度的成全了弟弟。为了让弟弟赢得幸福,他背井离乡,外出闯滩,却意外身亡。
在为人处世中,人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处理义和利的关系。孔子说:“义者,宜也”,人要做其应该做的道德规范以内的事情。[4]但是,多数人往往屈从于天命的安排,顺承天意,压抑自己,从而赢得所谓的安定或者成功。然而,有些人却不甘于天命的安排,对天命进行追问甚至存疑,导致天人合一境界的崩溃。生活在边城中的年轻人们不愿臣服于天命重压之下,采取或积极或消极的抵抗方式,在原本沉静的湖水中扔进一粒石子,荡起层层涟漪。[5]
翠翠爱情悲剧的产生,除了天命思想的压抑之外,人为因素的作用与影响更不可忽视。三个年轻人,本不应当走向爱情的绝地,却最终酿成了悲惨的结局。在这一过程中,谨慎而错失爱情的翠翠,反叛却不主动的傩送,失败徒增郁闷甚至失去生命的天保,都或多或少的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的作用。其实,不仅是翠翠,边城的人们又有哪个真正的愿意跟别人完全敞开心扉呢?傩送是这场爱情悲剧中的又一核心人物,与翠翠一样,也是悲剧的真正推动者。在这场爱情之中,他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感情的珍视,也没有对翠翠有过表白。当他月下时分为翠翠唱歌时,并没有明确的告知翠翠,以至于翠翠甚至根本不知道为她唱歌的是傩送。另外,当兄弟俩决定为赢得翠翠的爱情而决定以唱歌竞争时,天保自知不敌傩送,主动提出退出,傩送为了维护兄弟情义,做出了不该有的让步,说什么“单日里算你的,双日里算我的”。傩送的这一作为虽然有着兄弟互助和为人谦让的美德,但是在爱情之中却并不令人信服。如果傩送在爱情之中能够及时的向翠翠表明心迹,并通过自己擅长的“走水路”的办法赢得翠翠的芳心,或许悲剧就可以避免。与傩送的不主动不同,天保的性格更加豪放、外向,他爱上翠翠之后,便用“走车路”的办法,向老船工提了亲。由于不清楚孙女的态度,老船工不敢贸然答应,再加上女儿女婿的殉情往事始终萦绕在自己心头,使得他对翠翠的婚事充满了谨慎,拒绝了天保的首次提亲。天保被拒绝后,自然心神不宁。天保对翠翠绝对是真爱,与弟弟一样,他也愿意为翠翠做一辈子的船工。但是,爱情和婚姻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定下来,天保对傩送的说辞,他并没有告诉老船工和翠翠,对方并不确切他的情意。以至于在面对情感的冲击时,主人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从文化心理学角度来看,心理崩溃的文化心理机制主要是个体直接或间接地受各种不完善的社会文化的影响,包括观念、习俗和教育等方式,造成个体出现认知上难以调整、情绪情感上难以接受、行为上难以处理,进而导致个体心理系统的瓦解。[6]
沈从文营造《边城》的爱情悲剧,有着其深刻的文学意蕴和内心情感在其中,边城的爱情悲剧中既有湘西人民的素朴情怀,又是沈从文自己“自我理想”的流露,其中也夹杂着人道主义情怀。
对于社会与生活,沈从文从来都是有着美好的憧憬的。即便处在纷乱的民国时代,国家动荡,战乱频繁,他也丝毫未动摇自己的信念。傩送虽然出走,杳无音信,依照常理,他或许终生不返家乡,至少会在山外娶妻生子,过属于自己的新日子,从此与翠翠再无瓜葛。但沈从文毕竟是沈从文,他的自我理想总是渗透于情怀之中。在整个悲情故事的叙述中,沈从文在小说的最后部分,略带一笔,把希望给了翠翠,给了自己,也给了无数人。
沈从文在《边城》中所表现出来的叙述心理不外乎是他对人生理想以及理想社会的憧憬。《边城》于1934年发表,当时,中国虽然名义上归于一统,但实质上分崩离析,内有党派分裂,军阀割据,外有强敌环饲,东北沦陷。对于当时流行的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沈从文都不附会。对于国民党的黑暗与腐朽统治,他更是深恶痛绝。面对内忧外患的国家,沈从文认为,要想救国,还是要从根源做起,憧憬近乎原始的理想社会。不过,这样甜美的憧憬毕竟只能是在梦中才有,然而梦总归是要醒的,要碎的。梦碎了,人们以不同的方式承担了这场迷梦过后的凄苦,天保闯滩身亡、傩送负气出走、老船工凄然死去、顺顺丧子丢儿、翠翠孤苦伶仃。即便如此,沈从文依旧让翠翠守望那个可能明天就会回来的人,让人们对爱情和人世仍旧有个希望。
沈从文十分推崇人性,他说,“美丽、清洁、智慧以及对全人类的幻影,皆永远觉得是一种德性,也因此永远使我对它崇拜和倾心。”在《边城》中,他努力寻找着真正的人性,推动着人性的回归。生活在边城中的人们,身体健壮、勤劳、热爱生活、亲近亲朋、谦让而有礼貌。同时,人的各种本能的欲望,对爱情的渴求,对良好生活环境和条件的追求等等,都体现得淋漓尽致。不过,对于梦醒之时的人的本性,他也并不避讳,即便他自己也被噎到喘不过气来。[7]
《边城》的爱情是一场起于美好终于凄凉的悲剧。在这场爱情的“游戏”中,翠翠是真心的喜欢傩送,傩送又何尝不是真心的爱着翠翠,即便是同样爱着翠翠的天保,也绝不会与弟弟争抢,更不会霸占不爱自己的翠翠为己有。不过,一连串的误会,终究让这几个年轻人为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翠翠孤苦无依,傩送远走他乡,天保更是身死异地。原本亲密无间的两家人,也日渐疏离了,老船工因为担心孙女的归宿和奔波于她的幸福也惨然地死在了狂风暴雨的夜晚。沈从文精心编制了爱的神话,又亲手将它砸的粉碎,在碎片中,他用点睛之笔,给了所有人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