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谚 郑洪新
(辽宁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2)
元代医家朱丹溪(朱震亨),为“滋阴派”(又称“丹溪学派”)的创始人,为金元四大家之一,其以《内经》中的“五郁”理论为基础,首创“气、血、痰、热、湿、食”的“六郁”学说,并具体详尽地论述了“六郁”的病因病机、证候、治法以及方药,为朱丹溪的重要学术思想之一。笔者从脉象、病因病机、证候、治则及代表方剂四方面对“六郁学说”进行论述,以期更好地指导临床实践。
“六郁学说”由朱丹溪首倡。《内经》有很多关于五气之郁的论述[1]。《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说:“木郁者,肝病也……火郁者,心病也……土郁者,脾病也……金郁者,肺病也……水郁者,肾病也。”提出木郁、火郁、土郁、金郁、水郁的“五气之郁”的论述。唐代医家王冰注解《素问》对郁的解释是“郁抑不申”,对郁证的治法提出“木郁达之,达谓吐之,令其条达也;火郁发之,发谓汗之,令其疏散也;土郁夺之,夺谓下之,令无壅碍也;金郁泄之,泄谓渗泄之,解表利小便也;水郁折之,折谓抑之,制其冲逆也”。直到金元时期,由朱丹溪汲取各家之长,首次提出“气郁、血郁、痰郁、热郁、湿郁、食郁”的“六郁”学说,见解独到,系统的对郁证加以论述并自成体系。
据《丹溪治法心要·郁》相关记载,郁脉皆沉。郁证多见气血不顺,则脉象不平和,根据气、血、痰、火、湿、食的不同[2],而有涩、细、滑、数、缓、紧的不同。《丹溪心法·六郁》有六郁脉象的论述:“气郁者……脉沉涩;湿郁者……脉沉细;痰郁者……寸口脉沉滑;热郁者……脉沉数;血郁者……脉沉;食郁者……气口脉紧盛者是也。”
气郁脉:气郁证脉象多沉涩。造成脉沉涩的原因有很多,朱丹溪认为不外情志不遂、饮食不节。如《金匮钩玄·血属阴难成易亏论》:“水谷之精……注之于脉,少则涩,充则实。”《格致余论·涩脉论》:“或因忧郁,或因厚味,或因无汗,或因补剂,气腾血沸,清化为浊,老痰宿饮,胶固杂糅,脉道阻涩,不能自行,亦见涩状”,“形肥味厚,且多忧怒,脉常沉涩”,《丹溪治法心要·翻胃》:“有气结者,其脉寸关沉而涩”。
湿郁脉:湿郁证脉象多沉细。沉细脉主寒或体虚,而不知细因湿,沉因郁,沉细脉实为湿郁的表现[2]。
痰郁脉:痰郁证脉象多沉滑。《丹溪治法心要·翻胃》:“有痰者,脉滑数”。又曰:“有痰寸关沉,或伏而大”。《丹溪手镜·评脉一》:“寸脉浮滑者,有痰”“寸脉沉者,属痰”。
热郁脉:热郁证脉象多沉数。《丹溪治法心要·翻胃》:“有热者,脉数而有力”。
血郁脉:血郁证脉象多沉。《丹溪治法心要·翻胃》:“血虚者,脉必数而无力”。
食郁脉:食郁证脉象,左寸脉和平,右寸脉紧盛。如《格致余论·人迎气口论》:“六阳六阴脉,分属左右手。心、小肠、肝、胆、肾、膀胱在左,主血。肺、大肠、脾、胃、命门、三焦在右,主气……人迎在左,气口在右,男女所同,不易之位也。”《脉经》也有“左为人迎,右为气口”的论述。而食郁主要影响脾胃之气,故有人迎脉和平,气口脉紧盛。
《医灯续焰》[3]言:“沉而滑,则有水有物,痰停之郁也。沉而紧,则寒实有物,食积之郁也。沉而涩,则往来滞涩,气虚不响之郁也。沉而芤,则沉下中空,血虚不濡之郁也。沉而数,则不能炎上,火伏之郁也。沉而细,则附骨流衍,湿着之郁也。”对郁证的脉象做了详尽的论述。
朱丹溪把郁证分为气郁、湿郁、痰郁、热郁、血郁、食郁,认为郁证的病因与情志因素、外感六淫、饮食不节等因素密切相关。“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丹溪心法·六郁》),指出郁证的病机为气血怫郁。戴云[4]:郁者,结聚而不得发越也。当升者不得升,当降者不得降,当变化者不得变化也,此为传化失常,六郁之病见矣。为郁证的病机做了进一步的阐述,尤以气机郁滞为关键。气郁、湿郁、痰郁、热郁、血郁、食郁之间是密切联系的,日久可相兼为病,或变生他疾。如《景岳全书·杂证谟·郁证》:“或七情之邪郁,或寒热之交侵,或九气之怫郁,或雨湿之侵凌,或酒浆之积聚,故为留饮湿郁之疾,又如热郁而成痰,痰郁而成癖,血郁而成痞满,此必然之理也。”
3.1 七情伤气 气郁为六郁之先。《类经图翼·大宝论》认为七情动神,首先影响气,情志失常,气机失调,而致郁滞不通,百病发之。《灵枢·百病始生》:“余知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金匮钩玄·火岂君相五志俱有论》中也有相关论述:“今七情伤气,郁结不舒,痞闷壅塞,发为诸病。”“六郁”又可相因为病,气郁可致湿滞,湿滞日久可化火(热),热郁而成痰,痰郁而血不行,血滞而食不消。
3.2 郁皆在中焦 《丹溪心法·六郁》云:“凡郁皆在中焦,以苍术、抚芎开提其气以升之,假如食在气上,提其气则食自降矣。”气郁,多因情志不遂,忧思过度,或喜怒无常,或突受刺激,损伤脾胃气机,郁结不通,升降失常;湿郁,多因冒雨涉水,或坐卧湿地,导致湿邪困遏脾胃中焦;痰郁,多因脾虚运化失常,内生痰饮;热郁,多因阴虚生内热,或因外感风寒入里化热所致;血郁,多因情志因素,郁久波及血分,或因跌扑损伤所致;食郁,多因过食肥甘厚味,饮食不节(洁),损伤中焦脾胃,失于运化所致。朱丹溪“六郁学说”及所体现的脾胃观思想影响深远,后世医家取其意临证处方[5]。
3.3 气血怫郁 气血郁滞是导致发病的重要因素。若情志失常,如忧思过度、喜怒无常,或外感六淫,或饮食不节(洁),均会引起气机郁滞,气滞则血行不畅,或郁久化火,或内生痰饮,或食滞不化。如《丹溪心法·亢则害承乃制》曰:“极于六气相承之言,以为制则生化,外别盛衰,害则败乱,生化大病,诸以所胜之气来于下者,皆折其标盛也……土发而骤飘,木发而毁折,金发而清明,火发而曛昧?此皆郁极乃发,以承所亢之意也。”
4.1 气郁证 《丹溪心法·六郁》云:“气郁者,胸胁痛”。气郁证症见胸胁满闷,两胁疼痛。肝经循行两胁,故胁痛多属于肝。《金匮钩玄·胁痛》云:“肝火盛,木气实”。《脉因证治·胁痛》又有:“肝木气实火盛,或因怒气大逆,肝气郁甚,谋虑不决,风中于肝。皆使木气大实生火,火盛则肝急,瘀血、恶血停留于肝,归于胁下而痛。”认为胁痛多由恼怒伤肝或瘀血、恶血滞留两胁所致。
4.2 湿郁证 《丹溪心法·六郁》云:“湿郁者,周身走痛,或关节痛,遇阴寒则发”。湿郁证症见周身或关节疼痛,湿为阴邪,易侵袭阴位,其性重浊,故其关节沉重疼痛,遇寒加重,得温痛减。正如《丹溪治法心要·湿》所说“诸湿客于腰膝,重痛,足胫浮肿,除湿丹”。
4.3 痰郁证 《丹溪心法·六郁》云:“痰郁者,动则喘”。痰郁证症见痰黏胶固,吐之难出,动则气喘。朱丹溪在《丹溪治法心要·痰》中将痰分为六种“有湿、有热、有寒、有风、有老痰、有食积”,症状各有不同。“痰热者,多挟风,外证为多,或成块吐咯不出”;“湿痰多软,如身倦体重之类”;“风痰多见奇证”;“眩晕嘈杂乃火动其痰”;“喉中如有物,咯不出,咽不下”。并认为痰之为物,在人身随气升降,无处不到,无所不去,百病兼之。
4.4 热郁证 《丹溪心法·六郁》云:“热郁者,瞀闷,小便赤”。热郁证症见瞀闷目赤,小便赤。热郁上焦,见瞀闷,心与小肠相表里,心火下移小肠则见小便赤。正如《丹溪治法心要·浊》:“赤由小肠属火故也”,“小便浑浊,热也;赤者,心虚,多因思虑而得”。
4.5 血郁证 《丹溪心法·六郁》云:“血郁者,四肢无力,能食便红”。血郁证症见疲乏无力,饮食尚可,便红。《丹溪治法心要·翻胃》云:“血郁于上,积在膈间,有碍气之升降,津液因聚而为痰、为饮,与血相搏而动”。血郁气滞,四肢缺乏濡养而疲乏无力,饮食尚可,血郁随便而出,故见便红。
4.6 食郁证 《丹溪心法·六郁》云:“食郁者,嗳酸,腹饱不能食”。食郁证症见嗳气吞酸,腹部饱胀,食不能入。如《丹溪治法心要·嗳气》中解释到:“嗳气吞酸,此系食郁有热,火气上冲动”,《丹溪治法心要·吞酸》“湿热郁积于肝之久,不能自涌而出,伏于肺胃之间”,饮食积滞化热,伏于肺胃所致。
5.1 “六郁”之治则 治疗郁证以调畅气机为主,分治可除湿、化痰、清热、行血、消食,兼以补益元气。朱丹溪在《丹溪心法》中提到郁证的用药“苍术、抚芎,总解诸郁,随证加入诸药……以苍术、抚芎开提其气以升之,假如食在气上,提其气则食自降矣。余皆仿此”,可以看出治疗郁证一般为气郁者开之,血郁者行之或开之,痰郁者消而导之,热郁者清之,湿郁者燥之,食郁者消之。《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提到:“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王冰也认为“木郁达之,达谓吐之,令其条达也;火郁发之,发谓汗之,令其疏散也;土郁夺之,夺谓下之,令无壅碍也;金郁泄之,泄谓渗泄之,解表利小便也;水郁折之,折谓抑之,制其冲逆也”。《金匮钩玄·火岂君相五志俱有论》论述:“当详所起之因,滞于何经,随经用药,有寒热温凉之同异。若枳壳利肺气……青皮泻肝气……与夫木香之行中下焦气,香附之快滞气,陈皮之泄气,藿香之馨香上行胃气,紫苏之散表气,厚朴之泻卫气、槟榔之泻至高之气,沉香之升降其气,脑麝之散真气,若此之类,气实可宜。”《医灯续焰》中也对郁证的治疗加以论述:“大抵以越鞠丸为主最妙。如欲分治,痰宜济生导痰汤,重则滚痰丸。食宜丹溪保和丸。气宜准绳气郁汤。血宜血郁汤。火宜热郁汤。”可见郁证的治疗需辨证治之,攻补兼施。
5.2 “六郁”之代表方剂
5.2.1 越鞠丸 又名芎术丸,由苍术、香附、川芎、神曲、栀子各等分组成。《丹溪心法》提到越鞠丸,解诸郁,以苍术除湿郁,香附开气郁,川芎行血郁,山栀清火郁,神曲消食郁。凡郁皆在中焦,中焦气机升降失常,此方重在调畅中焦脾胃气机。《推求师意·郁证》中提到“郁病多在中焦。六郁例药,诚得其要。中焦者,脾胃也。”认为中焦最易出现气机的郁滞。需以苍术、抚芎开提其气以升之;香附、栀子以降其气;神曲以和中,使得上下贯通,气机得以升降。因肺属金,主一身之气的升降,而郁为燥邪,燥最易伤肺金之气,故《黄帝内经》有“诸气愤郁,皆属于肺”一说。
5.2.2 六郁汤 朱丹溪根据气郁、湿郁、痰郁、热郁、血郁、食郁之六郁的不同,创立六首方剂,名曰“六郁汤”。气郁用香附、苍术、川芎,香附需用童便浸泡,以行气开郁。湿郁用白芷、苍术、川芎、茯苓,以除湿行郁,《金匮钩玄·湿》认为二陈汤加酒芩、羌活、苍术、散风之药,行湿最妙。痰郁用海石、香附、姜南星、瓜蒌,《丹溪治法心要·痰》谈到“实脾土,燥脾湿,是治痰之本法也”,并将痰分六种治之“湿痰,苍、白术类;热痰,青黛、芩、连类;寒痰,二陈类;风痰,南星、白附类;老痰,海石、瓜蒌类;食积痰,神曲、麦芽类”,“海粉,热痰能降,湿痰能燥,结痰能软,顽痰能消”。许学士认为用苍术治痰饮成窠囊,行痰极有效。热郁用炒山栀、青黛、香附、苍术、抚芎,《金匮钩玄·火》曰:“火郁当发看何经,轻者可降,重则从其性升之……火急甚重者,必缓之。生甘草兼泻兼缓,人参、白术亦可……凡火盛者,不可骤用凉药,必用温散。”当辨证施治。血郁用桃仁、红花、青黛、川芎、香附。食郁用苍术、香附、山楂、炒神曲、针砂,并随证加减,春加川芎,夏加苦参,秋冬加吴茱萸。
朱丹溪在“五郁”理论基础上,首创“六郁学说”,将郁证分为气郁、湿郁、痰郁、热郁、血郁、食郁六种类型,认为凡郁皆在中焦,治疗总以调畅气机为根本,兼以除湿、化痰、清热、行血、消食,并独创名方“越鞠丸”“六郁汤”,形成了完整的辨证论治体系,对郁证的治疗独树一帜,并在临床广泛应用,对后世医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充分体现其学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