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云
(安阳工学院 文法学院, 河南 安阳 455000)
在中国,相对于主流意识形态文化而言,民间文化一直处于弱势地位。民间文化在文化格局中真正亮相是因为赵树理与赵本山的出现。赵树理以“地摊作家”自称,写出了大量民族化、大众化的优秀作品,在当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赵本山则紧紧贴近当前经济转型期特殊的历史背景,为全国观众奉献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东北农民作品,受到了广大观众的欢迎。本研究试对赵树理小说与赵本山乡村爱情系列剧的文学性进行比较,解析二者的异同。
赵树理与赵本山均来自农村,长期的乡村生活对二人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十分重视对乡土人情方面的刻画。赵树理作为山西人对山西农民的吃住穿戴、婚嫁丧娶等民俗人情着墨较多,他的作品可以说是一部部山西百姓的生活风俗图。相对于侧重山西民俗描写的赵树理而言,赵本山则是东北民间文化的代言人。
在作品中,二人不仅通过自然风光、吃穿住行体现乡土风情,而且使用地方语言展现地域特色。赵树理的作品语言通俗易懂,充满了浓浓的山药蛋味,俗语俚语随处可见。如“插起招军旗,就有吃粮人”“前世姻缘天注定,不顺天意活不成”。独树一帜的语言特色,使赵树理的作品在当时的文坛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无独有偶,当今的赵本山也是擅用地方语言的高手,他抓住了东北语言急躁、干脆、粗放、直截了当的特点,让受众听起来分外亲切、过瘾。在他的乡村爱情剧中,所有人物都称呼为“大妹子、姐、叔、哥、兄弟”等。该剧的人物台词也凸显了喜剧性和民间文化韵味,给人们紧张的生活带来了不少轻松和欢乐。
讲故事历来是文学的重要手段,尤其是小说起源于民间,讲故事是其最初的基本形式。赵树理对讲故事十分重视,他的成名作《小二黑结婚》就是一个情节曲折、故事完整的小说。在故事里,作者设置了种种情节,如父母反对、安排相亲、恶霸迫害、主持公道等,赢得了广大民众的喜爱。讲故事非小说所独有,赵本山在其创作的乡村爱情系列剧中也大量运用了这一手段。相对于赵树理小说而言,赵本山的作品情节弱化、节奏拖沓,各事件内在逻辑性不强,宛如一部部独立的小品组合而成。可见,赵本山为追求喜剧娱乐效果,有意拖慢情节发展,让本该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让位于节奏缓慢、充满幽默诙谐的生活场景。
二人在讲故事方面各有侧重和取舍,但在农民叙事、农村理想化叙事方面却有着共识。纵观二人的作品,回避现实,戏剧性、乐观性解决矛盾是共同特征。赵树理的作品《小二黑结婚》中的男女主人公终成眷属,恶霸得到清算,中间人物得到教育,是一个美满的结局。然而事实上,故事男主人公小二黑的原型岳冬至却因为追求婚恋自由被当地恶势力残害致死。赵树理硬是把血淋淋的悲剧改成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赵树理创作《小二黑结婚》时看到了婚恋自由尚未被农村百姓接受、乡村政权被一些恶霸流氓长期把持的严肃问题。这几年来,村里别的干部虽然调换了几个,而他两个却好像铁桶江山[1]。大家对他两个虽是恨之入骨,可是谁也不敢说半句话,都恐怕扳不倒他们,自己吃亏[1]。然而,在小说中赵树理却对这些重大问题进行了简单化、乐观化的处理。当金旺、兴旺要开小二黑和小琴的斗争会时,经过村长调解,兴旺无话可说,小二黑反要问他无故捆人犯法不犯?经村长双方劝解,才算放了完事[1]。显然,在处理的过程中,赵树理低估了乡村矛盾和婚恋政策普及的艰巨性、曲折性。这或许有作者乐观的信念和对乡村未来美好期许的心理,也有“政治上起作用”的客观要求,但无疑削弱了作品思想的深度。新中国成立后,赵树理在创作上有所改变,其创作的“问题小说”所反映的农村现实场景与国家的乌托邦预设貌合神离[2],这表明了赵树理的艺术创作逐渐脱离了政治的窠臼,走向了文学本身。
与赵树理的作品相比,赵本山的乡村爱情系列剧宛如一片世外桃源。乡村爱情系列剧不仅淡化矛盾、无视矛盾,而且在农民创业命运的设计和安排上均体现了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年轻有为的王一水建立了牛奶场,颇具规模;漂亮憨厚的王小蒙到城里考察之后,就把家里的小豆腐作坊扩建成了豆腐厂;大学生出身的谢永强干脆辞去了令众人羡慕的县教育局干事的职务,雇了年轻人开辟一块荒地创办水果罐头公司;朴实的赵玉田也不安分起来,带领父母种植了花圃园。这种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的叙事无形中消解了农民的现实苦难。
在赵树理塑造的系列人物中,中间人物最为出色。如:《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赵树理把一个老来俏、喜欢和年轻人说笑的中年妇女刻画得生动活泼,让人印象深刻。与赵树理小说的中间人物类似的是,赵本山乡村爱情系列剧中的人物也大多来自农村生活底层。不同的是,这些人物更多地表现出了滑稽、幽默的特性,甚至还有身体方面的缺陷。刘能小心眼,说话磕巴;赵四警惕性强,嘴角抽搐。然而,这种“外俗内俗”的特征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赵本山艺术创作的审美情趣。
与赵本山不同的是,赵树理只把这种“丑角”给予中间人物。三仙姑却和大家不同,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1]。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宫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了霜[1]。赵树理对“三仙姑”极尽嘲讽之能事,但在塑造正面人物时则完全换了一番语调。在塑造《小二黑结婚》中的正面人物形象时,文字认真严肃,正面人物形象高大:小二黑聪明英俊,是个射击英雄;小芹美丽勤劳,伶俐乖巧。这种区别对待的艺术方式,表现了他在展现民间文化时“外俗内雅”的审美情趣。除此之外,赵树理还尝试着进行人性的深入探索。《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曾经是后庄上最漂亮的媳妇,嫁给了不言不语的于福,沦落为传统包办婚姻的牺牲品,这违背了她的爱情理想,她以“睡懒觉,跳大绳,和年轻人打情骂俏”等方式来反抗命运,甚至为了年轻英俊的小二黑还吃自己女儿的醋。作者把一个爱情不幸、不甘于命运安排但有些许变态心理的中年女性刻画得入木三分,这无疑是对人性进行深入思索的结果。相比之下,赵本山作品中的人物肤浅简单,缺乏深度。在商业化的市场环境下,经济利益是赵本山的追求目标,这种商业属性的标签势必限制了赵本山的艺术审美。
在赵树理和赵本山的作品里,对情欲描写均采取了回避态度,几乎都摈弃了男女之间“性”的吸引。在红色年代,“性”是讳莫如深的话题,精神恋爱是青年男女唯一的选择。必须承认,在任何一个社会里,人体都受到极其严厉的权力的控制,那些权力加给它各种压力、限制或义务[3]。所以在《小二黑结婚》中描写小二黑和小琴的爱情也只有寥寥几个字:小二黑跟小琴相好已经二三年了。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原不过在冬天夜长时候,跟着些闲人到三仙姑那里凑热闹,后来跟小芹混熟了,好像是一天不见面也不能行[1]。如果说赵树理在塑造情欲描写时由于受到当时主流价值文化及政治氛围的影响而对性欲描写欲说还休的话,那么在当今这个多重价值观充斥的年代,赵本山作品中的情欲场景描写则有意识地趋于保守。虽然赵本山在电视剧里也重点表现了男女之间的爱情,但也仅限于精神之爱的展现。活跃在现代的赵树理和生活于当代的赵本山在情欲场景上采取了不约而同的回避态度,这是主流意识形态对其进行改造的结果。
为了适应主流意识形态的要求,使处于弱势的民间文化得到合法的表现,在进行创作时,二人主动以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标准对各自的作品进行修正。红色年代,谈“性”色变,赵树理在作品中自然采取回避态度。当代的赵本山刻意对“性”的场景进行漂白和洗刷,是为了适应“雅化”的要求及吻合自己的“农村形象代言人”的身份,从而赢得自己的艺术生存空间。
综上所述,赵树理与赵本山的作品存在较大的相似性,但赵树理的文学艺术造诣远高于赵本山。二人对民间文化创新能力的追求对当今民间文化形态如何更好地发展给予了启示。
随着社会的发展,当今主流意识形态文化对民间文化的约束相对宽松,如何使民间文化形态得以更好地发展,仍需要继续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