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奶奶闯天涯：红颜不“老”其奈我何

真颜

2018年11月18日，在青岛市城阳区大型文艺汇演现场，一位留着潮男短发、潮气十足的歌手，操着一口粗犷爷们的嗓音震撼全场：“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一时间让台下的男女老少，都跟着唱着跳着，一起嗨翻全场。

这位摇滚范十足的歌手竟是位祖母级别的女性，她就是62岁的徐素琴。在女儿心中，拥有这样一位特立独行。标新立异的妈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以下是徐素琴女儿的心声——

婚姻破裂，“甜歌小天后”变为“男人嗓”

1998年秋季的一天，姥姥一大早就带着我守候在小区的马路边，等待阔别一年多的妈妈。翘首期盼中，妈妈从一辆大巴车上下来，看见我后，她激动地扔下行李，含泪向我张开双臂：“婷婷，妈妈想死你了……”就在她开口的瞬间，我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我本能地发出“啊”的一声尖叫，逃也似的躲到姥姥身后。见此情景，妈妈泪如泉涌……

我叫王徐婷，1992年生于山东省青岛市，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里还有个大我10岁的哥哥。我的妈妈叫徐素琴，也是土生土长的青岛人，她天生一副好嗓子，因将邓丽君的歌唱得惟妙惟肖，朋友们都称她为“甜歌小天后”，在我们那非常出名。

1996年，爸爸妈妈因感情破裂离婚，14岁的哥哥被判给爸爸，妈妈带着4岁的我，住到了姥姥家。不久妈妈也要外出了，她抱着我说：“婷婷，乖宝贝，你在家好好听姥姥话，妈妈多挣些钱回来，给你买糖吃、穿花裙子。”随后，她拿着大包小包离开了家。

妈妈一走就是一年多，其间我只能通过电话感受到她的存在。到后来，连电话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盼到她回家了，却是个发出“怪声”的妈妈。我那个温言细语的妈妈去哪里了？

因害怕妈妈的声音，我常挣脱她的怀抱去找姥姥。妈妈回青岛后，在外面租了房，她打算把我接回身边抚养，我坚决不肯。我妈只得让我继续住在姥姥家。后来上学了，我不准她去我的学校，怕她一开口，吓跑我的同学，让我丢丑。

事实上，不只是我，身边的人都对她有偏见。每次出门，只要她开口说话，所有人就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她。后来，妈妈在朋友帮助下，找了份汽车保险理赔员的工作，但由于声音的原因，她常常被人嘲笑。因此，她尽量少出门，也很少开口说话。

我十二岁那年，有一次妈妈来姥姥家看我，当时电视里正播放邓丽君的歌，妈妈听着听着突然哭了。看见妈妈流泪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被揪紧了，想安慰她，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反倒是妈妈擦了擦泪说：“没事，婷婷，从现在起，你努力学习，我赚钱养家，其他事咱娘俩都不管。”彼时的我不明白妈妈的心，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后来，我把妈妈哭了的事告诉了姥姥。姥姥听后，含泪说出我妈“变声”的缘由。原来，我妈当时在温州一家企业做手袋的销售。由于竞争激烈，我妈没有经验，每天都要磨破嘴皮，还要遭受客户白眼，甚至被轰出门。为了多赚钱，妈妈每天要说很多话，嗓子因此长期发炎。终于在有天早晨，我妈起床后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她的声带上长了个肿瘤，需做切除手术。然而手术后，她的喉咙里却传来一声沙哑的，近似男人的声音。我妈惊恐地问：“医生，我的嗓音永远会是这样的吗？还能唱歌吗？”医生回答：“以后尽量少说话，最好不要唱歌，否则声音会越来越粗。”

唱歌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花钱就能让她快乐的事，现在连这唯一的乐趣都失去了，妈妈特别伤心。而且因为嗓子坏了，老板毫不留情地解雇了妈妈。无奈之下，妈妈只好回到青岛。

讲完妈妈的经历，姥姥叹了口气对我说：“婷婷，你以前小，可以不懂事。现在你长大懂事了，你得知道你妈不容易。外人看不起她就算了，咱们不能嫌弃她！”姥姥的话给我很大的震动，想起这些年对妈妈的言行，我惭愧不已，当即给我妈打电话，让她下个星期三，参加我的家长会。

遇见幸福，追梦“女版崔健”挫折重重

我态度的转变，让妈妈欣慰不已，但周围人对她的歧视却依旧未改。一次，妈妈带我去公共卫生间，其间她咳嗽了一声，隔间里的一个阿姨吓得大叫，使劲喊着“赶快滚出去”。妈妈只好用她男人般的声音解释自己是女人，不料对方不仅不信，还骂妈妈是“流氓”。我见妈妈被辱骂和冤枉，生气不已，上前大声驳斥：“阿姨，我妈不是流氓，我妈就是嗓子坏了，你不准骂我妈！”也许是我大无畏捍卫我妈的样子把对方震慑到了，那个阿姨嘀咕两句就离开了。我妈特别感动，她说：“我闺女长大啦，知道保护妈了！”随后转身偷偷抹泪。

一天，妈妈的好友想让她开心，硬拉着她去歌厅。可那次回来后，妈妈整整一年半都没有再去过歌厅。原来，那天她心里痒痒得受不了，便点了一首《千言万语》，没料到她才唱一句，歌厅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起哄，让她别唱了。后来，妈妈对我说：“闺女，妈这辈子只怕再和歌唱无缘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妈妈，于是向哥哥求救。哥哥虽然在爸爸身边长大，但他非常懂事明理，在我排斥妈妈的那段日子，他总是开导我，说咱妈不容易，让我对妈妈好一点。只是，哥哥再孝顺，也没有办法帮妈妈恢复“甜歌天后”的嗓音了。

就在我们兄妹俩一筹莫展时，一个叫王长康的男人出现了，改变了我妈。据我妈说，王叔叔是青岛人，在济南上班，离异多年，如今由于身体原因，回青岛居住。他鼓励我妈，只要是对的，自己喜欢的，就勇敢去追求，不必顾忌别人的脸色。可每每妈妈提起这个人，我就觉得不舒服。

2005年春节，妈妈带着我和哥哥去见王长康叔叔，他看起来老实忠厚，对我们和蔼可亲。妈妈在他面前像个小女生，满脸甜蜜的样子。我觉得很别扭，整顿饭都板着脸。那天，哥哥提出送我回姥姥家。在回去的路上，他开导我：“妈妈这辈子不容易，只要王叔叔对她好，我们就应该祝福他们。况且有了王叔叔，还会多一个疼我们的长辈……”我试着去理解哥哥的話，不再排斥王叔叔。

在我16岁那年，妈妈突然说，她要玩摇滚音乐。摇滚？要知道我妈已经51岁了，玩摇滚合适吗？妈妈激动地说：“怎么不适合！王叔叔和那个老板都说我的声音很像崔健。”原来不久前，王叔叔陪妈妈去影碟店找歌，店里恰好在播放崔健的《一无所有》。王叔叔当即说：“素琴，你和崔健的声音很像。”妈妈细听之下，也深有同感，就放开嗓子唱了一句：“我曾经问个不休……”王叔叔和店老板连连说道：“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

我惊呆了，问她：“就因为这，你就要玩摇滚？”妈妈还沉浸在兴奋中，她说：“女儿，你知道吗？这就是我想要的歌，我的嗓子也能唱，歌词仿佛就是为我写的……”看着她激动的样子，我不得不给她泼凉水：“开什么玩笑？您也不怕人家笑话？”

不过哥哥也支持我妈，哥哥对我说：“小妹，妈妈比咱们有勇气多了，你看她不管多大年龄，至少没有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情。再说了，说不定妈妈的嗓音真的适合唱摇滚呢。”本来我妈一直在照顾哥哥的女儿，为了不妨碍妈妈的摇滚梦，哥哥主动提出他们夫妻自己带孩子，鼓励妈妈大胆追梦。

有了哥哥和王叔叔的支持，我妈在摇滚路上开始了狂奔。妈妈像着了魔一样学唱崔健的歌，跟着视频学习发声、吐气，连走路时都会吼上几句。

2009年的一天，我妈突然一头短发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剪了个男生的头？”妈妈一脸不以为然地说：“反正我的声音已经很像男人了，现在不如留个利落的男式发型，这样的风格和摇滚不是更搭配吗！”我只能耸了耸肩，真的，这么前卫大胆的妈妈，我没办法接受。

妈妈的所作所为，在我们那片街区引起了哗然。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本来，我对她剪短头发、玩摇滚还无法接受，可看到意气风发的她在别人议论声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躲在家，突然有些心疼。一天，我和妈妈上街购物，遇到两位邻居大妈，她们和我们打过招呼后，就在背后议论起来。只听见有个大妈不屑地说：“一大把年纪，跳跳广场舞还差不多，还玩什么摇滚。”另一个也嘲笑道：“就是，还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真是丢脸。”我妈也听到她们的议论，当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难受的样子。我转身走到两个大妈面前，厉声说：“我妈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她就玩摇滚，不跳广场舞怎么地了？”怕我和对方起冲突，妈妈赶紧拉我离开。路上，她紧张地说：“女儿，你同意妈妈玩摇滚了？”我装着无可奈何地说：“您都为摇滚如此牺牲了，我能不同意吗？”我妈开心地笑了。

有了我们兄妹俩以及王叔叔的鼓励，我妈再也不避讳旁人的眼光和议论。知道她不会下载歌曲练习，哥哥就帮她逐一下载好歌曲和视频，我也帮她将所有的歌词记录在本子上。每次，妈妈都将这些歌词一遍遍地背会，王叔叔经常请她到KTV练歌。还别说，我妈唱崔健的歌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春天永驻，热爱生活的女人青春不老

2010年，我从青岛卫校毕业，成了青岛妇女儿童医院的一名护士。此时，妈妈在王叔叔的联系下开始到一些社区、企业等演出。为了支持她，我用两个月的工资给妈妈买了一台摄像机。此后，妈妈每次演出结束，都会回家看看自己的演出视频，从中寻找不足并改进。渐渐地，妈妈的积极和阳光的生活态度，被更多人认可，在青岛积攒了一些人气。但由于年龄原因，她的音乐之路并非一帆风顺。

2011年初，妈妈参加了青岛的一个才艺大赛。当她提前将准备好的CD交给键盘手老师时，那位老师皱着眉头说：“现在谁还用这个，都用U盘了。”妈妈当即一头雾水：“U盘是什么？”键盘老师哭笑不得，让她去买了个U盘，并教她怎么用。后来在键盘老师热心帮助下，她才顺利参赛。

这次经历让妈妈意识到，不管多大年纪，一定要努力学习，才能跟社会接轨。后来，她购买了很多音乐书籍，学会用智能手机，下载了许多和音乐有关的APP，通过一些音乐软件学习音乐，练歌甚至学习英语。

2012年6月，妈妈报名参加济南电视台的真人秀节目《万家乐吧》，谁知在比赛前几天，她被一辆桑塔纳严重撞伤，除头部等多处外伤外，还断了两根肋骨。住院期间，年轻的肇事司机在父母陪同下，来医院看望妈妈，并提出赔偿事宜。得知对方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妈妈只是象征性地收下几百元钱，还说：“够买棒子骨就行了。”对方一家三口感激涕零，妈妈却笑着表示：“我还活着就是万幸，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不能让这事给他心里留下阴影。”她的善良，让我们对她钦佩有加。

眼见比赛迫在眉睫，我和哥哥都建议妈妈放弃参赛。王叔叔也劝妈妈：“这次就算了吧，以后会有机会的，身体最重要。”妈妈却执着地说：“这次比赛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大舞台，只要能动，我就得去参加，让所有人都听听我独特的声音。”

比赛那天，妈妈用两条纱巾紧紧捆住受傷部位，全心演绎崔健的歌曲《一无所有》。唱完后，身为嘉宾的一位知名音乐人指出她唱歌底气不足，认识她的主持人问她：“为何最近长胖了不少？”无奈之下，妈妈说出车祸的事情，并坦言自己身上绑了纱巾。

得知这一切，主持人感动说道：“摇滚就是你的一味药，服了它，你就青春永驻。”那位嘉宾更是感动地对她说道：“社会就需要你这样的正能量，以后这个舞台就是你的，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看到这一切，守在电视机前的我泪湿了眼眶。

2013年，我和单位同事小杜恋爱了。小杜是位医生，他早就听说我妈妈的故事，很庆幸自己有位不一样的丈母娘。每次妈妈演出，他都尽量和我一起去现场支持她。结婚生了女儿后，妈妈主动提出要帮我带孩子，但我们都知道她是非一般的妈妈，不想束缚她。因此，在老公的支持下，我选择辞职带娃，让妈妈全心逐梦。

2014年，妈妈迎来了她人生中的幸福时刻，与相伴长达10年的王叔叔喜结连理。他们互敬互爱，无论走到哪里，王叔叔都陪着她、照顾她。妈妈的思想很开放，常常在我们面前秀恩爱，还亲昵地称王叔叔为“大宝贝儿”。

随着时间的推移，妈妈的摇滚之路越走越远。她多次到央视，湖北、江苏等卫视参加综艺节目，成了红遍网络的“摇滚奶奶”。2016年6月，妈妈应邀做客湖南卫视，和韩红、梁博等当红明星同台演出，她的劲歌热舞和青春时尚令汪涵等主持人及众明星赞叹不已。这期节目播出后，妈妈的名气更响亮了。因嗓音像男人，再加上她的男士短发以及帅酷的穿着打扮，很多粉丝都亲昵地称她为“徐小哥”。

我的“徐小哥”妈妈出名后，有许多家长来请她教自己孩子唱歌。为此，她在2016年底创办了青岛舞艺术学校，成立了自己的乐队，经常登台表演。看着她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就像个老顽童，惹得身为90后的我都忍不住羡慕她的年轻心态。

2017年，妈妈录制了自己的翻唱专辑，里面收录的都是她最喜欢的摇滚歌曲。王叔叔还给专辑命名为《青春永不落幕》。妈妈非常喜欢，高兴地对我说：“摇滚给我带来了开心、快乐，让我找回了年轻的感觉，只要活着，我就要一直摇下去！”

2018年6月21日，央视国际频道对妈妈进行了为期一周的采访和录制。那天，妈妈在录制现场即兴唱起歌曲《两只蝴蝶》：“亲爱的，你跟我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亲爱的，来跳个舞……”60多岁的王叔叔也上台，作蝴蝶飞舞状给她伴舞，在无数观众面前诠释了妇唱夫随的真谛。

2018年11月，妈妈又风风火火地忙着筹备大型演出了。她说，热爱生活的女人，不管到多大年龄都有春天，她会继续疯狂在舞台上展示自己的才华，将摇滚进行到底。

编辑/刘彩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