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捡”到的孩子送回家：至善良知重塑“一家人”

米小若

十年前，娄培生夫妇丢失了两岁的孩子，多方寻找无果，痛不欲生。两年后，妻子罹患重度抑郁症自杀去世。九年后，孩子的养母将孩子送还娄培生，声称当年捡到了孩子，现在她身患重病，要把孩子还回来。娄培生喜极而泣，可随后他发现事实的真相却并没有这么简单……

失子丧妻有多苦，九年后养母送子归来

1976年出生的娄培生是湖南省株洲市荷塘区人，在步步高超市工作。2004年5月，经人介绍，与比他小两岁的郑美云相识，两人相恋半年多后，于2005年元旦结婚。夫妻俩感情很好，2006年5月，儿子娄小贝降生，生活的美好画卷徐徐铺开。

为了更好地养育儿子，在食品厂工作的郑美云辞职做了全职妈妈，夫妻俩期望儿子将来成为优秀的孩子。可在小贝两岁那年，意外发生了。

2008年4月15日上午，郑美云带两岁的小贝去参加某教育机构举办的亲子活动。中午12时左右，母子俩在小区外一家蒸菜馆吃饭，郑美云结账时，由于银行卡出了问题，刷卡几次才支付成功。收银台位于出口附近，当她转身时，发现小贝不见了。她急忙四处寻找，又央求店员帮忙寻人，但小贝已经不见踪影。当时周围没有安装监控，郑美云找了一个小时后，才打电话告诉丈夫。

娄培生请来亲友帮忙寻找，同时到派出所报案，并立刻印制寻人启事四处张贴。很快，一个环卫工人提供了一条线索，她看到一个青年男子抱着小贝向西街方向快步走去，当时小贝没有哭闹，看上去似乎与青年男子相熟。根据清洁工描述的男子形象，娄培生夫妇从熟人中一个个排除，还是茫然无头绪。警方立案后，虽然及时采取了行动，但也没有进展。

丢了儿子后，娄培生忍不住责备了妻子几句，郑美云无法原谅自己一时的疏忽，精神出现恍惚。娄培生顾不得这么多，他向公司请了长假，先后到长沙、湘潭、岳阳等地寻子。他张贴了上万张寻人启事，鞋子磨破了数双，整个人瘦了二十多斤。由于请假超期太久，公司按规定辞退了他。

在娄培生外出寻子时，在痛苦中煎熬的郑美云也在其他城市寻子，尽量不与丈夫的地点重合。这样一来，夫妻俩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2009年5月，郑美云在韶关寻子时，遇到劫匪，差点丢了性命。从此，她性情大变，时而疯癫时而清醒，说话也语无伦次，后来还是被韶关收容所送回了株洲。

娄培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再说家里已山穷水尽。他不得不回到家中照顾妻子，同时借钱在荷塘区新华路开了一家小超市。但孩子才是家的希望，娄培生还是经常外出找孩子。2010年6月一天清晨，娄培生又出去找孩子时，郑美云带着儿子的照片，跳进附近一条河里自殺了。在留给丈夫的绝笔信中，她表达了对丈夫和儿子的歉疚，希望他们父子有生之年能够团聚。娄培生痛不欲生，又后悔莫及。他自责不该责备妻子，更不该让妻子独自一人外出寻子。这种愧疚感如同利刃，切割着他的心，也令他关闭了心门。一些亲友劝他重建家庭，并给他介绍对象，但他每次都拒绝得很干脆。

娄培生每年会花一到两个月时间外出寻子。出行前，他会到亡妻的墓前请亡妻“保佑”。他还在“宝贝回家”等寻子网站和微信朋友圈发布寻人启事，可都希望渺茫，因为他手里仅有儿子两岁和之前的照片，除非儿子主动寻找父母，才有团聚的希望。

2017年8月底，娄培生得到一条线索，去贵州省贵阳市寻子，却无果，途中他接到超市同事的电话，说一个女人带着个11岁的男孩来找他，男孩很可能就是小贝！娄培生连夜赶回株洲。见面时，他发现孩子右脸下颌有块胎记，和小贝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一刻，他不顾一切扑上去抱住男孩，眼泪滚滚而下。男孩很不适应，挣脱开来，惊恐地叫女人“妈妈”。

对方自称叫郭小敏，来自惠州。她说9年前，丈夫在长沙捡到了孩子，寻找父母未果后，带回惠州。因为她有病无法生育，他们就把孩子留了下来，给他取名赵攀。今年，她在网上发现娄培生的寻人启事和孩子的情况相符，于是直接找上门来。

儿子难离养母，来来往往两个家

娄培生来不及深究郭小敏的话，立即与孩子做了亲子鉴定。两天后，结果显示，赵攀就是娄小贝。娄培生涕泪长流，带着小贝来到亡妻墓前，痛哭道：“美云，我们的小贝回家了啊！”面对这样的场景，小贝怯怯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娄培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妈妈为了找你，生病去世了。”小贝露出惶恐的表情。

娄培生向郭小敏提出用钱来补偿她养育孩子这么多年，郭小敏一口拒绝。与小贝分别的时间到了，郭小敏和小贝抱在一起嚎啕大哭，郭小敏交代小贝，要听爸爸的话，认真读书，这里才是他的家。小贝哭道：“我要你，你才是我的妈妈，我的家在惠州。”小贝情绪反应太激烈，郭小敏只得留下来。两天后，郭小敏趁娄培生带小贝去学校预报名，悄悄离开了株洲。小贝回家后，大哭着四处寻找“妈妈”，娄培生好一番安抚，小贝才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

父子团聚，对娄培生来说是狂喜，对小贝来说，却是无所适从。娄培生带儿子去株洲方特欢乐世界玩耍，对他讲小时候的事，给他买了一大堆玩具，但小贝开心不起来。只有在与郭小敏通电话时，他才露出正常孩子的神情，电话一讲就是几十分钟，挂断后，他泪眼婆娑地躲进自己的房间。娄培生对此忧心忡忡，觉得找不到打开儿子心门的钥匙。

娄培生主动与儿子聊天，向他打听养父母的情况。小贝告诉他，养父母对他很好，他生活得很幸福，虽然知道自己是领养的，但他从来没有要找亲生父母的想法。娄培生听了很是心酸。小贝还说，一年前，养父母遭遇车祸，养父当场死亡，养母也受了伤。“妈妈现在身体很不好，天天吃药。”小贝越说越伤心，啜泣起来。娄培生这才想起，郭小敏确实站一会儿就皱眉喘气，时不时地用手按住腹部。

娄培生当即给郭小敏打电话询问。郭小敏告诉他，那场车祸不仅让丈夫离开了人世，她也受了重伤，切除了一段小肠。她觉得自己活不长久，才把孩子送还给娄培生。从株洲回去后，她又住进了医院，目前刚刚做完手术。娄培生唏嘘不已，向她要银行账号，他要汇钱给她，但郭小敏再次拒绝了。娄培生从手机里听得出，郭小敏的身体十分虚弱。

一天小贝放学后，给郭小敏打电话，但对方一直没有接听。小贝着急地说：“妈妈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娄培生看到儿子如此重感情，他既失落又感动，马上定了火车票，次日一早，他们抵达惠州。

小贝回到熟悉的地方，马上有说有笑。但是，当他得知郭小敏在住院时，情绪立刻低落下来，他俩随后赶到郭小敏所在的惠州市人民医院。原来，从株洲回来后，舟车劳顿导致郭小敏病情复发，引发严重的腹膜炎休克，医生打开她的腹腔时，发现剩余肠子基本已经坏死，只能把坏死的部分切掉，只剩下胃、十二指肠、半个结肠，中间的肠段全没了。郭小敏成了一个“无肠人”，主要靠静脉营养液生存。

看到养母虚弱不堪的样子，小贝抹着眼泪说：“妈妈，疼吗？”郭小敏安慰养子：“攀攀，妈妈没事，你在株洲听爸爸的话了吗？”小贝点头道：“我一直按照您说的做，但我很想您……”说着低下头，流泪不语，郭小敏擦干儿子脸上的泪，也哽咽起来。

娄培生向医生询问郭小敏的病情后，他给郭小敏的医疗账户存了一笔钱，又替她请了一个护理员。星期天下午，到了回株洲的时间了，小贝却故意拖延着。小贝说：“我不想走，我不喜欢那里！”郭小敏冷着脸说：“爸爸的家才是你的家。再说我在医院也没法照顾你。你必须学会适应新环境。如果你再磨蹭，以后就别来看我了！”小贝在养母的“威逼”下，只得依依不舍地和父亲返回株洲。

为了让儿子安心，娄培生每隔两天就让他通过微信视频与郭小敏聊天，郭小敏也尽量忍着病痛，以笑颜面对养子。她愧疚地对娄培生说，本来应该减少与孩子的联系，使他尽快融入新的生活，现在却一再打扰他们的生活，对此非常抱歉。娄培生说，小贝有两个家，他得到的是两份爱，更何况他失去了生母，养母的母爱能够弥补这份遗憾。郭小敏听了，尴尬地“嗯”了两声，挂断了视频。

真相败露人心沉浮，至善的宽恕重塑一个家

郭小敏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回家休养。娄培生每月带小贝去看望养母一次，每次都带一些礼物。慢慢地，小贝与父亲的关系融洽起来。小贝的变化令娄培生感到无比开心，儿子终于真正“回家”了。

2018年1月底，小贝放寒假，他要求到惠州住一个月，娄培生把他送到养母家中。郭小敏必须长期靠静脉营养液生存，医生在其胸部安置导管连接静脉，接通十二指肠和大肠这一特殊“通路”。虽然如此不方便，她还是很开心，愿意照顾小贝。

在娄培生回株洲的前一天晚上，小贝兴奋地把小时候的玩具拿出来，要和父亲分享他的成长经历。娄培生打开一个小木箱时，发现了一些令他震惊的物品。在一个塑料袋里，装着小贝弄丢那天穿着的衣服，里面竟还有一张寻人启事。他仔细辨认，这是他第一次寻子时印制的启事。他感到疑惑，小贝真是郭小敏捡来的吗？他越想越不对劲。

当晚，娄培生避开小贝，直截了当地质问郭小敏是怎么回事。郭小敏叹了口气，说道：“该来的总会来，我也不想再欺骗你了，小贝是我丈夫拐来的。”

原来，2008年4月中旬，在惠州一家调料公司工作的赵振兴，到株洲步步高超市推销产品，与娄培生有过一面之缘，娄培生说了些对产品不利的话，导致赵振兴推销失利。当时，郑美云带着小贝来找娄培生，赵振兴还逗了小贝一阵。几天后，赵振兴在街上看到小贝在蒸菜馆外玩，他趁机抱走了小贝。本来只想恶作剧一下，但看到小贝聪明可爱，且不认生，自己的妻子郭小敏无生育能力，他便连夜将小贝带回了惠州。赵振兴对妻子谎称孩子是捡来的，郭小敏深信不疑，将小贝视如己出，尽心抚养。

后来，郭小敏发现了那张寻人启事，但她已经离不开小贝了，她不想送还孩子。不过她后来将那张寻人启事放进儿子的玩具箱，希望等儿子长大后，想找亲生父母时有个线索。直到2017年，夫妻俩遭遇车祸，在车上，赵振兴弥留之际，用最后一丝力气告诉郭小敏，孩子是他拐来的，如果她一个人带孩子生活不下去，就送回去。

娄培生义愤填膺，他对郭小敏吼道：“是你们害死了我老婆，让我们骨肉分离！”郭小敏含泪忏悔道：“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所以我们也遭到了报应。等我死了，这套房子留给小贝，算是对他的补偿。”娄培生余怒未消，次日便要带着小贝离开惠州，但小贝不愿意走，娄培生不想给孩子留下阴影，话里有话“警告”郭小敏之后，独自回到了株洲。

娄培生拎着一瓶酒，来到亡妻的墓前，喝了个半醉，他流着泪说：“美云，我对不起你，害死你的人就在那里，我该怎么办……”

过了两天，郭小敏因伤口破裂发炎，陷入休克。小贝惊恐地给父亲打了电话，娄培生只得赶紧联系急救车，自己随后赶到惠州市人民医院。后来，他对郭小敏说：“我是看在小贝的分上，才帮你的。以后希望你主动切断与小贝的联系，因为你不配‘妈妈这个神圣的称呼。”郭小敏哭道：“你带小贝回家吧，我现在看到小贝就觉得自己是個罪人。”

然而，小贝因对养母的病情担心，要求转学回到惠州。娄培生第一次对儿子发了脾气，小贝倔强地躲进房间不肯出来，娄培生心焦气躁，却又无计可施。半夜，小贝突然来到娄培生的房间，钻进被窝里。娄培生的心一下就柔软起来。小贝告诉娄培生，他小时候生病时，养母抱了他整整一个星期，夜不成寐;他有一次顽皮落水，不会游泳的养母跳进水中把他顶起，自己差一点淹死;每次有好吃的，养母总是第一个想到他……在小贝的回忆里，全是养母的无限温情。他哭着说：“爸爸，我知道我是你的儿子，她不是我的妈妈，可是，我放心不下她。”看着十多岁的孩子，如此懂事，娄培生的心碎了。

他问儿子：“如果郭妈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怎么办？”

小贝毫不犹疑地回答：“不会的，她那么爱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我的事！如果有，她也不是故意的。”

娄培生感慨，小小的人儿却有宽大的胸襟，他担心揭开真相会伤害儿子纯真的感情。

后来，小贝在郭小敏的劝说下，还是返回了株洲，但他对养母牵挂不已。这天，小贝拿出一只存钱罐小猪，把它打碎，里面满满的都是钱，有硬币，也有百元钞票。小贝说：“这是我存了好几年的钱。爸爸，把妈妈接过来吧，这些钱可以养活她。”

娄培生颇为尴尬地说：“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郭妈妈如果缺钱，爸爸可以帮助她。”

小贝说：“可是，她需要的有人照顾她。现在她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还生了重病，我每天在学校都在想她。爸爸，求你了，让我和妈妈在一起吧。”

这样的两难选择，对经历过太多痛苦的娄培生来说，并不容易。娄培生再次来到亡妻的墓前，一吐心中烦恼。雨后初晴，满地泥泞，可周围几朵雏菊却散发淡淡清香，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应该放下了。

2018年7月初，娄培生赶赴惠州，将郭小敏接到株洲，特意为她租了一套二居室房子，就在娄培生家同一幢楼。郭小敏最初死活不肯接受这种照顾，娄培生说：“我是出于私心，不想整个暑假看不到小贝。”郭小敏这才同意来株洲。从此，小贝撒欢地奔跑在楼道间，一会儿将郭小敏做的好菜端给父亲吃，一会儿把父亲买的生活用品送给郭小敏，乐此不疲。

儿子开朗快乐，就是父亲的快乐。娄培生认准了这一点，努力地摈弃负面情绪，在心里建起一道栅栏，把曾经的伤痛挡在外面，迎接满目春光。

2018年10月，为了省钱，娄培生退掉租住的房子，让郭小敏住进了家里，这样小贝再也不用两头跑了。虽然到目前为止，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娄培生和郭小敏并没有谈及重组家庭，但这确实是一个有爸爸、妈妈和孩子的特殊“三口之家”，在当地被传为佳话。让我们祝愿他们，恩怨如烟，幸福如虹。

编辑/刘彩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