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一冉
(四川音乐学院,四川 成都 610021)
“拉伊”为安多语,指的是流传在安多藏区的一种民歌形式。它同流传在河湟流域的“花儿”一样,是以不同唱腔被当地人民喜爱并传唱的情歌。安多藏区地域广阔,主要包括青海省海南州、黄南州、果洛州等藏族自治州,以及四川阿坝州、甘肃甘南自治州、天祝藏族自治县等地。根据多次田野调查,笔者将研究视角放至青海省海南州共和县。2006年5月,藏族“拉伊”进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后通过海南州政府及群艺馆各方努力下,共和县于2011年被文化部命名为藏族“拉伊”之乡。
共和县为海南州州政府所在地,该县的恰卜恰镇为全州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该地区地貌主要为广袤无垠的草原,北临青海湖,南靠黄河。独特的地理位置无疑拥有孕育藏族“拉伊”的先天条件。汉族与藏族作为生活在该地区的两大民族,无论在风俗习惯还是民族文化等方面都在相互影响与渗透。对于流传在当地的“花儿”与“拉伊”的产生时间无法给出明确的定论,但是作为在该区域流传较广的两种情歌形式在不断发展过程中一定是相互影响的。“拉伊”作为本文研究主题,笔者将其放置该地区独特的文化背景之下并对比“花儿”进行分析与阐述。
海南州每逢农历六月都会在河滨公园举办“六月会神节”,为期六天左右。在活动举行期间除了展开“花儿会”和“拉伊会”的比赛之外,“正日子”当天会进行盛大的祭祀活动,当地人称之为“舅甥相会”,即在当地神庙中供奉的二郎神与文昌神。当天清晨,由村民分别将二神请出神庙并载入神轿,一路护送至六月会的主会场,负责护送的村民被称为“马驹儿”,是由村里的壮年男子扮演,一个轿子由四个“马驹儿”负责护送。值得关注的是,文昌神与二郎神本为汉家道教敬奉的神灵,参与护送的村民也基本为汉族人,但是他们却身穿藏式服装并且对于前来敬奉的民众并没有民族限制。由于当地为多民族聚居地,藏族与汉族为生活在该地区的主要民族,为表示对藏族的尊重,在仪式进行中从而选择藏式服装。直到十点半左右,二神位于会场中央,民众开始进献哈达,并可上台敬奉。通过搭红、磕头、烧香、钻轿等方式以求二神保佑。二神相会结束后,主要进行的是“花儿会”和“拉伊会”比赛,以及热闹非凡的物资交流大会。“花儿”为汉、回、藏、蒙、撒拉、土族等民族共同传唱,并且均使用汉语演唱,在河湟流域历史悠久,影响深远,而“拉伊”为藏族人用藏语进行演唱。“花儿会”位于主会场,参与人数较多;“拉伊”较之“花儿”讲究更多(需避及亲属长辈),会场设置在离花儿舞台约一公里路程的树林中。两个活动同时进行,互不干扰,看热闹的民众们看够了“花儿”演唱,便会到“拉伊会”现场去听听。海南州贵德县四面环山,并且黄河流经该县,水草肥沃,牛羊遍地,农业与牧业相交会。该地保留了较为传统的道教与佛教文化,二者之间经历了长期的互动,构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
流传在当地的民歌除了藏族的“拉伊”之外,还必须要提到上文中已经简要阐述过的“花儿”了。二者都为情歌,“花儿”最初被当作“野曲”,和“拉伊”一样不能够在长辈亲属面前演唱,但如今“花儿”流传广泛,更具娱乐性,社会功能减弱,在河湟流域随处都能听到。相比之下,能听到“拉伊”的场合十分有限,就算在贵德县的六月会现场,也要在离主会场一公里的树林中寻觅到。藏族人独特的藏式唱腔在“拉伊”演唱中频繁使用,其实这种唱腔在“花儿”中也有所体现。非专业或者第一次听到两种音乐的人也很容易发现这个特点。这种唱腔主要是通过利用喉部的颤动进行发声音,不论是“花儿”唱家还是“拉伊”唱家,能够熟练使用这种唱腔方式的人绝非短时间的一蹴而就,需要日积月累的联系才能够唱出其独有的风格。
首先,青海方言与藏语的表达具有相似性“风搅雪”现象,主要指的是藏语和汉语混合使用的现象,在“花儿”中表现明显,有的是一句唱词中夹杂着汉语和藏语,有的是一句是汉语一句是藏语。“风搅雪”现象通常在汉藏聚居地区出现,生活在当地的两大民族,无论在生活还是文化方面都有着深远的影响。其次,成为一名合格的“拉伊”唱家需要数十年的积累与沉淀。对于其即兴性的特点,时间的累积尤显得重要。虽然许多唱家并不识字,但多年的学习与临场的考验使其早已成为了生活的智者。“拉伊”研究专家韦仁忠曾在多篇文章中将“拉伊”的即兴唱词表达总结为“程式语”对于唱词内容来说,“花儿”中不乏露骨直白的爱意表达,但是“拉伊”唱家们唱蓝天白云与草原雄鹰,他们十分自信的说“拉伊”是健康向上,完全没有“淫秽”的内容。例如《达玉情歌》一书中写到的:
“前方宽阔的草滩上,
湖泊像珍珠闪闪亮。
想喝一口清清的水,
却不知你那细密的水,
要留到哪个方向。
眼前寂静的村庄里,
姑娘像佛像亮堂堂。
想说一句甜蜜的话,
却不知你那不定的心,
想的是谁的模样。”
该篇唱词提到了藏区随处可见的“草滩”“湖泊”“佛像”“村庄”,将姑娘还没有安定下来的心比喻流动的水,十分贴切。而且从该篇唱词可以看出演唱者必是男性,表现出演唱者独特的思维方式与智慧。
由于安多地区的地理特点及历史、经济原因,使得“拉伊”的存在和发展具有“原生性”,并保持着古朴原始的风貌,但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拉伊”的传承。再者,安多“拉伊”只在藏族人民之中广为流传,外族对其知之甚少,甚至许多年轻的藏族人也不了解。由于笔者自小生长在青海,身边有许多藏族朋友,他们从小在城市里接受着汉语教学,说着普通话,听不懂藏语,看不懂藏文,已经被基本“汉化”。其同许多文化形式一样,面临着许多困境,笔者将通过传承人与传承机构两方面进行论述。
在2018年暑期,笔者于海南州贵德县麻巴村一社对切吉卓玛老人进行了采访。藏族“拉伊”国家级传承人切吉卓玛老人除了能够将“拉伊”唱得精彩绝伦之外,对于“花儿”也是信手拈来。由于卓玛老人生活在汉藏聚居地,除藏语之外,也能够用流利的青海方言进行交流,虽然老人说自己的汉语说的“阿拉巴拉”(其为青海方言,意思为凑凑合合),但同我交流还是较为顺利。卓玛老人从小便开始跟着姨妈尖措吉学唱“拉伊”,到她已经是家中第四代传承人了,由于她的演唱技艺精湛、唱词风趣幽默,在对唱中常常唱的对方哑口无言,最后落荒而逃,是安多藏区远近闻名的“拉伊”唱家。在老人学习及演唱的几十年间,不断向老艺人拜师学艺,同时也在搜集着安多地区流传的“拉伊”曲调。在2009年6月,切吉卓玛在家中举办了第一期藏族“拉伊”培训班,学生共有8人。半年后,又举办了第二期藏族“拉伊”培训班,学生增至15人。她的学生们如今活跃在安多地区各种“拉伊”舞台上,其中,吉毛加通过自身的努力及老师的指导已成为青海省藏族“拉伊”省级传承人。已经76岁高龄的切吉卓玛老人就在不久前失去了自己的爱人,本想能够现场聆听美妙的歌声,由于身体已大不如前,又刚刚丧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演唱“拉伊”,但是还是为我演唱了一分钟左右。原本风姿绰约的唱家如今饱经风霜,佝偻着身体,腿脚十分不便,看到这种情形让笔者十分伤心,传承人年纪老迈是不可忽视的问题。家中除了老人外,没有人再跟着她学唱“拉伊”了,老人说曾经有亲戚家的女儿同她学习“拉伊”,但是没坚持多久就没打招呼跑回去了,老人在采访中不断重复“学不哈”(意为掌握不了),亦可见“拉伊”传承的困难。
位于共和县恰卜恰镇的海南州群艺馆,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一直致力于海南州“拉伊”的搜集与整理,如今已经出版了藏文版歌词集九本,分别按照“拉伊”演唱的内容进行分类,主要有“相识”“相恋”“缠绵”“离别”“相思”“惆怅”“分手”“嘲讽”“誓约”九类;以及中文版名为《心上的天籁》歌词集,其中收录了“拉伊”唱词200首。除此之外,海南州群艺馆会定期举办藏族“拉伊”大赛及原生态情歌大赛,在比赛结束后,群艺馆会组织传承人及学员们进行培训,每年举办两至三次。由于大多学员都为牧民,趁着活动举办之际聚集在一起相互学习、相互交流。
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热潮,“拉伊”迎来了保护与传承的良好时机,作为藏族“拉伊”之乡的共和县,针对于该地区“拉伊”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和人文价值。藏族“拉伊”是藏族人民生活和劳动过程中自己创作,自己演唱,并以口头方式留存于民间。在其历史的发展过程中,藏族人民对其进行不断的筛选、改造、加工和提炼,包含了藏族地区的道德观念、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各个方面,从而体现出藏族人民浓厚的文化内涵。对于日趋复杂的文化,中国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应当得到合理的保护和保存,“拉伊”作为安多藏区一项重要的文化遗产,继续深入研究本课题对于协调民族关系,促进民族间文化感情的交流有着深远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