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维护，暂停开放”

维舟

周末带孩子去前滩鳗鲡嘴的儿童游乐场，难得人少，正高兴，发现孩子们最喜欢的长滑梯被封了，入口处堵着一块简陋的木板，上面是已被雨水浸得潦草的八个字：“设备维护，暂停开放。”至于什么时候开放，无人知晓。

这真是兜头一盆冷水。这里国庆节才刚开放，滑梯又是坚固的不锈钢制成，何至于短短两个多月就需要“设备维护”？查问下来，甚至封闭都已有一段时间了，当时仅开放了一个月。原因据说正是因为太受欢迎，孩子们排长队体验，管理单位怕人多拥挤，在这么陡的滑梯上碰撞受伤，于是索性一锁了之。

还不仅是滑梯不能滑，连斜坡也贴上了“禁止攀爬”的字样。不过现场的孩子们自有应对，还是照样在那追逐游玩。斜坡虽然乍看有点陡，但角度的设计巧妙，且材料表面都有很强的摩擦力，孩子们无师自通地就都会攀爬了。就连滑梯，虽然上口被封，但他们又设法从下口往上爬—这虽然更危险，但居然也有好几个孩子成功地逆向爬到顶又滑下来。这可苦了保安，一会儿一会儿过来驱赶这些跟他们捉迷藏的孩子，原本的一个保安管不过来，最后来了三个。但他们也知道设备本身并无问题，只是说现在“有规定”暂不开放了。

那么这个设计当初又是怎么过关的呢？这可还是特意请了法国景观设计师米歇尔·欧斯莱（Michel H？ssler）设计的，落成后的爆热证明它确实很成功，也证明这样的设施在国内城市里是太少了。想来是当初看到方案漂亮，想和国际接轨，但落到管理上，这个轨还是接不上—这还是在上海。

说起来这个滑梯的长度和坡度虽然在国内算得上少有，但在日本、法国，远比这更长更陡的滑梯多得是。前两年去冲绳，在海军壕公园就有一个从半山上一直通到地面的迷宫滑梯，那个速度甚至连我都感觉有几分惊悚，但后来问7岁的儿子，冲绳之行最开心的记忆是哪里，他回答：“海军壕。”当然，那边虽然无人管理，但日本孩子都有大人陪同，也都有自己的滑板，何况由于人少，也不会像国内这样出现一堆孩子挤在里面造成踩踏事故的可能。

当然，另一个问题是中国社会的特质：个人向来不对自我行为负责，一出事就找管理部门要说法的要挟态度。这次我也从保洁阿姨那边听到一个说法，说是有大人在滑滑梯时姿势不对，摔下来受伤，索赔很多，还闹事了，这才封起来。但也应在厘清权利、责任的基础上有一个纠纷解决机制，而非因噎废食—如果有人在马路上滑倒，难道就把路也封了？

这些说起来是小事，但多年来在城市公共管理中所看到的种种类似现象，不免让我感慨，当下中国的主要矛盾之一，便是先进的硬件设施与落后的管理思维之间的矛盾。一旦出现什么“隐患”，简单粗暴的“一刀切”思维仍是深入骨髓：在面对运行中出现的问题时，不是去树立规则、排除障碍，迅速恢复正常，而是选择关闭了事。对管理者来说，出了问题要承担责任，对自己有害無益的事不如消灭在萌芽状态。

现代城市是复杂的巨系统，而真正体现其管理水平的正是在这些细节之处。一只水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它最短的那块木板，而诸如公共厕所、垃圾分类和公园设施等小处的管理也很能折射出当地的公共管理效率。当然，有人会争论说，“一刀切”只是一个管理成本的问题，关闭最省事。然而，从关闭后仍需要三个保安维护秩序来看，这恐怕不见得降低了成本；更何况，停止运行本身难道就不产生成本？这样的态度不仅不能解决问题，阻碍了人们利用这些公共设施的权利，在实质上也是在浪费公共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