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超
著名法籍华人艺术家、哲学家熊秉明先生,集哲学、文学、绘画、雕塑、书法之修养于一身,无论对人生哲学的体悟还是对艺术创作的实践,都融合东西方文化的精髓,颇具中国人文精神。他非常喜欢小诗,李白的《静夜思》他称之为“不能再小的小诗”。什么是小诗呢?顾名思义,应该是篇幅短小、结构简单、语言朴素的诗。简明的语言,简单的语法,也能生发出奇异的魔力,他说,“我有意无意地尝试用最简单的语言写最单纯朴素的诗。我想做一个试验,就是观察一句平常的话语在怎样的情况下突然变成一句诗,就像一粒水珠如何在气温降到零度时突然化成一片六角的雪花。”女诗人燕七也深谙小诗之要义,执着于小诗的创作实践,以一首首脍炙人口的小诗奉献给广大读者,她的小诗《两朵山茶花》写得妙趣横生——
春天快来吧
我和小妖去山那边
她穿红棉袄
我穿白棉袄
你远远看见
还以为
一朵是红山茶
一朵是白山茶
(选自燕七新浪博客)
燕七,本名蔡英,女,1977年4月生,湖北大悟人。作品发表于《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林》《长江文艺》等刊,部分诗作被选入多种诗歌选集。著有诗集《月光火车》《鲸鱼安慰了大海》等。
本诗共有8行,语言简单明了,语意一目了然:春天快来了,乍暖还寒,我和朋友分别穿着白、红棉袄到山那边去约会,我们在对方眼里变成了红白色的山茶花。诗意虽然如此简单,细细品读起来,有“三妙”值得一说:
其一,妙在意趣。意趣是意味、情趣的意思。欧阳修《真州东园记》:“若乃升於高,以望江山之远近;嬉於水,而逐鱼鸟之浮沉,其物象意趣,登临之乐,览者各自得焉。”一次初春的约会,我们像山茶花一样绽放,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人融入大自然,满眼都是好景色。“你”是谁?诗人没有明说,可能是约会的人。他伫立在山口,隐约中看见我们走来,如同看见两朵山茶花,一朵红,一朵白,相互映衬,美不胜收。其实,面对春天的来临,诗人愿意做一朵山茶花,为春天的早日到来增添一份春意——这才是本诗的主旨所在。
其二,妙在错觉。错觉是在特定条件下产生的对客观事物的歪曲知觉。分明是两个人,却被看作了两朵山茶花。这肯定是个错觉,但这个错觉不是一般的错觉,而是充满了艺术趣味的。人不可能直接变成茶花,除了春天将至的特定环境、女人穿着红白特定棉袄之外,更重要的是人的喜悦心情改变了事物的模样,客观事物在人的心灵观照下幻化成另一种事物存在。这种艺术错觉,表面上看是“你”的视觉偏差,实际上是“我”的主观臆想,达到了由表及里、内外统一的艺术效果。
其三,妙在修辞。这里的修辞不是平常意义的生搬硬套的近修辞,而是富有创意的出神入化的远修辞。茶花是中国传统的观赏花卉,在“十大名花”中排名第七,也是世界名贵花木之一。本诗的核心意象是“山茶”,诗人没有使用“我是(像、如)白山茶”近比喻之类,而是运用远比喻,“还以为/一朵是……”这种远比喻在表达上更为生动、更为委婉、更富蕴含。另外一种修辞就是对比,“红”与“白”不是机械对立,而是相互烘托,相互映照,更显春天的绚丽多彩、蓬勃和谐。
德国大诗人歌德说:“艺术的真正职责就在于帮助人认识到心灵的最高旨趣。”女诗人燕七总是用最简单的语言,努力发现日常生活的秘密,努力发掘心灵世界的旨趣,并用简单的诗歌真实而准确地传达给广大读者,小诗意里却透着大情怀,小诗歌里却藏着大世界。
从中国古典诗歌的《咏鹅》《静夜思》之类,到印度诗人泰戈尔的《飞鸟集》《吉檀迦利》,再到冰心的《繁星》《春水》,可以說都是些小诗,少则三五行,多则十几行,但它们小得成了荡气回肠的经典,小得成了家喻户晓的名篇。女诗人燕七十分在乎这种小,力求在小场景、小情思、小感觉上构筑自己独特的艺术世界:“简单,简单,更简单一些”。“她写简单的诗,却简单得让人惊讶、服气、和欣赏”(李以亮语)。童话诗人顾城说过:“真的话都是简单的,像用海水做的篮子。”燕七始终保持着一颗童心,童心就是真心,她的写作善良而真诚,既不花言巧语,也不虚张声势,都是落细、落小的大实话,华中师大教授、诗评家魏天无在评价燕七的诗歌时说:“葆有这样一颗心的人,说出的、写出的都是真话,而且是简简单单的真话,近乎透明。”
[作者通联:湖北应城市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