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仲呈祥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进入继承和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一个最好时机。习近平总书记在许多场合都反复强调,要继承和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继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彰显中华美学风范,坚守中华文化遗产。许多党和国家的领导人,比如敬爱的周恩来总理生前对红线女的关怀,对广东粤剧的关怀,应该是中国共产党人对中华戏曲高度重视、具体指导的光辉典范。
今年中国电影金鸡奖把戏曲的大奖(最佳戏曲片奖)颁给了《挑山女人》这一现实题材作品。为什么要把奖项给它?我想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倡导现实题材。弘扬戏曲不可以离开优秀剧目的传承,没有优秀经典剧目的继承,谈不上创新。离开了继承空谈创新,就等于是鲁迅先生挖苦的“提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没有根了”。因此,如果我们整体的戏曲电影里面只有优秀的经典剧目和新编的历史题材的剧目,而缺少现实题材和革命题材的剧目,确实是一种缺陷。
我是一个不懂粤语的人,但是我在看《刑场上的婚礼》时,它完全把我吸引住了,它以它的艺术魅力把我吸引住了,并且让我认定这就是粤剧。它守了本,守了正,因而它创了新。无论是欧凯明老师还是崔玉梅老师的表演,都是典型的粤剧,他们的“唱、念、做”体现了粤剧的审美优势,使我看到了粤剧作为广东地区人民以戏曲形式审美把握世界的独特创造的地位和价值,由此想到了粤语地区的人民。全球使用粤语的有两亿多人,因此它不仅是在广东地区有观众,在海外同胞那儿也是有观众的。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中指出,“要把提高作品的精神高度、文化内涵、艺术价值作为追求”。精神高度方面,习近平总书记的要求是两个指向:“让目光更广大一些”,广大的目光就是空间感,要用世界的眼光、人类的眼光、全局眼光来看问题;“再深远一些”,这个讲的是历史感、时间感,就是习近平总书记倡导的时空观。
《刑场上的婚礼》这部戏,我觉得精神高度有了,因为它纵情地讴歌了精神之美、理想之美、信仰之美。人活着为了什么?为信仰,为理想。前辈人到今天仍然具有生命力,能感染我们,引领我们,就是因为作品的精神高度。
周文雍、陈铁军胸怀的是中华民族的民族重任,他们是为了这份重任走向刑场的,所以这部戏的精神高度站得高,站到了今天时代的高度,特别是在我们当下信仰、理想失落的时代,重新用革命前辈的艺术形象来凝聚民心、激励斗志、重塑理想,实在是大功一件。功在当世,利在千秋。中华民族决不能少了精神追求。评金鸡奖的时候,有人非要把这部作品塑造的一个女性形象推到最佳的位置上去,连提名里面都有,我觉得这样很不合适,这种精神追求在陈铁军、周文雍面前显得极其卑微。因为它写的是陈铁军从跟周文雍相识相恋,一直到完成精神的升华,为革命献身,在刑场上完成婚礼的故事。时代前进到21世纪了,它被提名最佳女主角,我觉得是对不起这个时代的。习近平总书记曾经两次引了鲁迅的话说“我们千万不能聚焦个人身边的小悲欢,并拿这些小悲欢当全世界”。
《刑场上的婚礼》给了我们精神美感,无论是从它的开局,还是它的戏剧结构,几场戏说相识一直写到最后刑场,非常明艳极致,而且做到了言简意赅,不会啰里啰唆。它的色彩运用,红色,红色象征着什么?很明显,周文雍一身白衣服上沾了血迹。这种鲜明的对照都成了电影语言,作用于我们的视觉感观,让我们意味到一种精神概念。它不是简单的色彩,演员的表演非常用心、用情、用功,非常投入。两个人唱得都很好,特别是崔玉梅有一段从红线女借过来,这里就看到了两代艺术家的传承。崔玉梅的梅花哪来的?从红线女那里来的,从前辈那学来的,继承来的,所以她这个戏不仅有精神高度,也有文化内涵。有了这两条,它就有艺术价值,所以她是向着当时以周文雍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的先进思想瞩目的。
这部剧为我们拍好戏曲电影、传承发展好中华戏曲文化,提供了新鲜的、成功的经验,值得总结。
戏曲电影到今天我认为拍得最好的还是我们前辈,我们还没有完成超越。电影《十五贯》救了一个剧种(昆曲),导演们都懂戏曲规矩。如果由不懂戏曲规矩的导演去拍戏剧电影,砸锅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戏曲美学跟电影本身从西方传来巴赞、克拉考尔的那种纪实理论是有矛盾的。电影从本体上讲,是纪实的,但是戏曲从本质上是讲中华美学精神的。中华美学精神究竟是什么?习近平总书记曾说过“三讲求”,我认为《刑场上的婚礼》完全用得上。
第一讲求托物言志,寓理于情。这个戏无论是周文雍身上的镣铐,还是陈铁军的一切,都是一种情致的表现,正因为中华美学就是如此的。我们画梅绝不是画梅花,是画梅的精神,寄托人的情致;画竹子是画一种人格,也是同理。这一条是在中华美学、戏曲美学里面最明显的。诸葛亮那把鹅毛扇,是诸葛亮智慧的象征,如果马连良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还能当成一般的扇子摇了,那就完了。
第二讲求言简意赅,凝练节制。如果说第一个讲求是讲求中华民族在审美创作上运作思维的特征,这个是思维上的特征就是要托物言志,寓理于情;第二个讲求是结构上的特征,言简意赅,凝练节制。《刑场上的婚礼》就体现在每一场戏的凝练节制,绝不是今天的电视剧,20集剧情扩充到40集,40集剧情扩充到60集,越拍越差,最后观众说注水猪肉,回过头想这集拍了什么?后来一想就是这个“小鲜肉”,冲出去又冲进来就把我45分钟的生命浪费了,没有什么内容。我们的戏曲不是这样的,掺不了、注不了水的。邓原拍《丹姨》不敢这样,他的镜头都节约得很,最后《丹姨》一个长镜头可以说是用得极其精妙。
第三讲究形神兼备,意境深远。最后周文雍、陈铁军走向刑场的时候,整了妆,照了相,真正好像要结婚的,很写实的,意境出来了,这两位人物的精神境界也出来了。
习近平总书记概括了一句话,说我们要追求知、情、意、行的统一。知、情、意是西方美学家提出的,知识的知、情感的情、意志的意。知情意行,加了一个“行”,是从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观里面来的,强化了中华美学审美创造的时间品格。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周文雍和陈铁军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他们是要拿生命来体现信仰的价值,不是说说而已,所以《刑场上的婚礼》很好地彰显了中华审美的风范。从2008年开始演了600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打磨、锤炼,现在应该说这个戏的导演的镜头的运用、镜头语言、推拉摇移是非常自如的。
在给中央美术学院8位老教授的回信中,习近平总书记认为,“加强美育工作,很有必要”。他又提出了更深层的一个问题:“弘扬中华美育精神。”如何将美学的精神传扬开,这是很宝贵的。只有这个(美学精神)还不够,不普及到民间为国民掌握就没有用。美育,一个培育的育,就是把这种美学精神运用到国民素质提高的审美实践上来。这个美育的问题就是汲取了一百年前北京大学的校长蔡元培先生提出的口号,“美育代宗教”。拍好戏曲电影,是非常好的一种美育形式。把戏曲美学普及到民间,戏曲电影拍得再好,永远也不能够取代舞台的戏曲演出,舞台的戏曲演出永远有独立存在的价值。戏曲电影跟舞台的戏曲演出可以互补生辉,同时促使戏曲美学普及到更广大的群众当中去,我相信这样的电影,年轻人也是爱看的。《刑场上的婚礼》故事讲得好,画面优美,演员的表现精彩,电影思想是精深的,艺术上两位主要演员的表演是精湛的,制作是努力做到了精致。
《刑场上的婚礼》本身取得的成功,还证明了习近平总书记说的“传承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包括中华民族的戏曲文化”是正确的。途径是什么?第一,与当代文化相适应;第二,与现代社会相协调。两项实际上是传承的途径,必须跟现实相结合,跟现代文化相结合。这个电影里有很多显然是现代社会缺失的信仰,要“补钙”。这是必经道路,目标是什么?十九大报告中提出了“两创”: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2019年11月4日,举办了“纪念李少春诞辰一百周年”活动,我们今天纪念李少春,不要忘记他的贡献,尤其是他对京剧的现代化做出的贡献,可以说是没有第二个可以比的。比如《红灯记》,《红灯记》严格说应该是钱浩梁的,不是李少春的,李少春演过,给里面也注入了几段精彩的唱腔,沿小巷、过断桥、僻静安全那段就是李少春设计的、他唱出来的,他注意到了一个传承的问题,在继承基础上的发展。《刑场上的婚礼》这部剧,我敢说,无论是欧凯明还是崔玉梅,肯定是集中了他们拿到梅花奖长期的艺术实践里面,很多东西用在这两个人物的创造上面,实现了一种创造性的转化、创新性的发展。
就好像当年的李玉和,戴一条围巾,穿一身洋袍,除了那几下子,很好的武戏功夫是做不到的。现在看他们的一招一式,身段出来都很美,很刚毅,很符合人物的人格,应该都做得很好的,所以,我又觉得这个戏(《红灯记》)的成就要充分肯定。现在广东的戏曲电影很繁荣,《白蛇传·情》《柳毅传书》《白毛女》等,这些影片各有自己的长处,互补生辉,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形成了南国戏曲电影呈现的繁荣景象。
河南的豫剧也很了不起,出了一个李树建。在这十几年来,《程婴救孤》写忠,《苏武牧羊》写节,《清风亭》写孝,《义薄云天》写义,忠孝礼义,他都写齐了。此外,他还组织召开了全国豫剧院团长的工作会议,远在新疆建设兵团的也齐聚一堂。所以,现在豫剧一跃而成为最大的地方戏。他影响那么大,就说明要有代表剧目。
一个好的、能够形成流派的艺术,第一,要有传承。这个条件不能没有,无根是不行的。像李维康,他根可以有很多,他学了梅派,也学了程派,哪一派的他都要;像张火丁,就是这个忠一派,我就咬死了我是程派,我演什么戏都是程派;像史依弘,就是八方都唱,一会去演梅派,一会去演程派的,哪一派她都演,京昆河都演,也是一种。第二,要有自己的代表剧目。像尚长荣先生,他就可以拿出三部代表作《曹操与杨修》《廉吏于成龙》《贞观盛事》。李树建三部站住了,李维康那么好的条件就是没有代表作,所以谁也没有承认有李派,他花了很大的精力去做《杨开慧》,那些唱腔设计只有他能唱,别人都唱不下来。第三,要有传人,要收学生,流派流派要能流才行。第四,要有观众,要有你的戏迷。第五,要有理论,要能总结出艺术上的独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