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观教育与大学责任

2019-01-14 02:52蔡瑶
高教探索 2019年12期
关键词:价值观教育通识教育国家

摘 要:大学价值观教育责任深植于现代民族国家建构的需要。通识教育是美国大学价值塑造的制度设置,从社会历史条件和课程理念内容两个方面对其变迁进行分析,可分为四个阶段。通识教育制度的历史沿革呈现出大学与国家紧密的互动关系,国家因素是通识教育这一价值塑造机制确立的关键,而大学也通过价值观教育传递核心政治信念和实践公共价值诉求,塑造国家公民。但美国大学通识教育“隐形而不隐性”的价值共识责任却出现因迎合现实而缺乏引领,糅杂多元而解构共识的危机。这也为我国现阶段提领价值共识的大学价值观教育设计和实践提供了经验教训。

关键词:大学责任;价值观教育;通识教育;国家

大学是引领和形塑国民价值观念的教育场域。大学价值观教育的制度设计往往成为集中反映国家价值目标和大学责任取向的重要标志。新时期,我国大学围绕立德树人的目标,把思想政治工作贯穿到高校教育教学全过程,强调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铸魂育人,即体现了对这一客观规律的把握。如何实现价值观教育在大学教育中的嵌入与贯彻,是当前改进和加强我国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的重要课题。美国大学课程体系中并没有像我国大学设置明确统一的思想政治教育理论课来进行价值观教育,田野调查却揭示了另一个更为突出的共性现象,在一个没有明确统一的教育指令的场域内出现了几乎一致化的价值塑造的教育实践——通识教育,实施“隐形而不隐性”的价值塑造。在美国通识教育标志性和纲领性文件《自由社会中的通识教育:哈佛委员会的报告》中就曾明确其中价值观教育的归旨:“反映出自由社会赖以存在的共同的知识与价值观。”[1]本文将从社会历史视角对通识教育变迁过程进行动态分析,分析大学价值观教育与国家价值目标深刻的互动互构关系,探讨价值观教育在大学中嵌入的路径,从而对我国大学价值观教育建设提供可供借鉴的经验。

一、迈向价值共识的努力:通识教育制度的历史沿革

“教育体系是一种社会制度,惟有历史才能解释它。”[2]通识教育作为一种价值观教育的制度安排,具备体系化教育理念和课程建制安排,发生在真实具体的社会历史环境中。可通过两方面对其进行考察:一是美国大学通识教育理念设计和内容取向的变化,二是美国社会和公众对通识教育关注和讨论热点的变化。前者描述了大学将特定历史时期价值目标融入教育体系的不断探索;后者则叙述了不同社会历史条件下,美国国内社会对大学教育责任诉求的变化,二者相互联系联动。正是基于对以上两方面的考察,本研究将美国大学通识教育制度历史沿革划分为四个阶段。

(一)宗教共同体共识与前期探索(17世纪30年代至18世纪70年代)

美国大学价值观教育的历史可追溯到17世纪殖民地时的学院初创时代。“在选课制和专业课之前,美国大学中所有课程都是通识教育。实际上,在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教育的最高阶段包括一套由学校明确设定和提供的共同课程,包括了主要的学习领域,旨在完成对社会精英的道德完善和智力塑造。”[3]新兴的学院继承欧洲古典人文教育模式,大学中开设共同学习的课程,维持以宗教信仰为链接纽带的社会共同体。

此阶段,宗教是殖民地学院初创及其价值观教育探索的首要驱动力和决定性因素。从1636年殖民地首所高等教育性质的机构哈佛学院(即后来的哈佛大学)建立至美国建国前,全面占据世俗社会的宗教权威,以信仰传播和文化普及为目标,开办学院教育,所有课程都为必修课程,教授《圣经》教义、古典语言、人文经典、算术等,开展符合宗教教义的道德教育,其目的是培养能解经释義的牧师、公职人员和公民。《圣经》和宗教的绝对权威构成了学院价值观教育的合法性来源,形成了美国大学价值观教育在早期得以生存的社会文化土壤,也奠定了共同学习和人文教化的价值观教育范式。

·比较教育·价值观教育与大学责任

(二)国家价值共识与制度确立(18世纪90年代至20世纪60年代)

建国以来,美国逐渐形成一个强大而整合的“全国性社会”[4],国家权威逐渐替代曾经的宗教权威,对社会各方面进行渗透和控制,并“执着地坚持一套有凝聚力的价值观”[5]。大学教育逐渐转向为“为国家服务”,政府决策、社会舆论和大学内部一直在进行着促成国家价值共识的探索。此时,价值观教育领域内“自由选择”和“共同学习”两种势力互争空间。一方面是知识增殖、专业分化和实用主义让大学教育中出现了鼓励“自由选择”的自由选修制;另一方面,仍有一股力量在呼吁保证最低限度的“共同学习”。反映到大学价值观教育的制度设置上,则经历了多种模式的转变,最终经由社会历史发展的契机,确立了现代通识教育。

直至20世纪上半叶,两次世界大战爆发,国家内部高度一致化的需求和国际社会意识形态的对垒形势将大学通识教育改革推上了日程。“自由选择”和“共同学习”的争论在国家需求面前得到了统一。“为国家服务”的大学必须致力于贡献“共同的文化模式”。自1919年哥伦比亚大学开设特别课程加强共同文化教育开始,芝加哥大学等纷纷开始探索具体的课程模式,一时间理念纷呈模式各异。进入20世纪40年代,冷战拉开序幕,塑造具备美国核心价值观和拥护国家制度的公民成为了大学价值观教育的目标。1945年,《自由社会中的通识教育:哈佛委员会的报告》发布,提出了通识教育的现代理念,并精心设计了通识教育的实施体系、课程内容等。通识教育被投注以极大的期待,“通识教育的概念一旦形成,也将为美国的民主做出特殊的贡献”[6],即打造美国共同文化和塑造民主社会公民。政府很快意识到通识教育对国家的意义,1947年杜鲁门政府委派总统高等教育委员会发表了《美国民主社会中的高等教育》的报告书,将通识教育提上国家意义的层面,承认通识教育能使学生“不仅在理念上了解、认识自由民主,更要在行为生活中展现公民的责任和捍卫民主自由”[7]。此后,通识教育的国家公民塑造理念和共同教育模式在美国大学中得到广泛推广和应用,成为锻造美国核心价值的文教机制。

总之,与美国建国以来高涨的国家主义和美国信念相呼应,在强烈的国家内外危机之下,美国大学通识教育制度最终确立。在这一过程中,凝聚国家价值共识,传承西方文明认同,是通识教育制度形成的关键。在协调多样性与统一性、专才与通才、精深与博雅之间,通识教育选择了捍卫美国的共同文明传统和维护国家意识形态安全,成为守卫美国所依赖的西方价值共同体和国家政权合法性的重要堡垒。

(三)融合多元共识与制度重塑(20世纪60年代至20世纪90年代)

现代通识教育刚刚普及推广,便开始经受20世纪60年代多元价值观激荡的洗礼。在民权运动兴盛和多元文化主义狂飙的压力之下,美国大学生掀起反主流文化的浪潮,课程教育失去权威,秩序濒临瓦解,通识教育“失控”成为“重灾区”[8]。通识教育的话语权威在论战中消解:任何有关主流文化和价值观教育都被视为“迂腐空疏”和“冠冕堂皇”。通识教育课程准入标准下降:充斥大量杂乱无章的所谓多元文化课程,成为了“思想的自由超市”。通识教育课堂秩序紊乱:学生公然罢课,教师权威大跌,甚至被赶下讲台。总之,通识教育由“失控”陷入“失语”困境,“无法找出整合对自由民主的政治承诺与高水准智识学术的教育承诺之方法”[9],也“失去了它培养共同的价值观念和知识的潜力”[10]。如何保持多元和共识之间的融合,调和主流与非主流的矛盾,重塑价值观教育合法性权威,成为这一时期变革主题。

经历“失控”和“失语”的阵痛后,大学开始重拾对通识教育的信心,将通识教育视为重塑大学生道德和重建国家伦理方向的重要路径,强调“有核心的整合”,这一趋势被认为是一种“全国性的复兴运动”[11]。一时间重振通识教育的方案纷纷出台,其中,美国教育家博耶在20世纪80年代倡导“一体化核心”课程体系产生广泛影响力。具有代表性的实践探索如哈佛大学1978年开启的“核心课程”计划,整个核心课程围绕“对于一个美国公民,什么是最重要且必不可少的”这一问题提出解决方案[12],在强调标准前提下,多元文化内容也被整合进通识教育中。“一些学校以哈佛为典范,开始修改自己的通识教育课程表。在全国二十年的对峙冲突后,教育者们分享了普遍的重新肯定结构和凝聚力的欲望。”[13]这一股改革的热潮蔓延美国持续到20世纪90年代,通识教育课程体系重新设计组合(多学科融合,人文与科学并重),强调公共价值理性(强化批判性思维和写作能力),重视文化多元与包容(设计多元文化理解课程),比如1987年斯坦福大学提出的通识教育CIV(Cultures,Ideas and Values)课程体制,在扩充课程的多元文化要素基础上,倡导文化尊重和融合。

可以说,文化和价值观领域出现的多元化和多样性,提供给美国大学一次自我审视和反思的机会,引发了对大学服务国家承诺的重新检视。在新的语境下,大学仍然承担着引导伦理道德规范和维护文明传统的社会责任,只是在美国现代社会中寻求统一已不再像以前那么简单,尤其是要谨慎对待美国社会多元价值并存的诉求和现实问题,增强价值观教育的包容性和弹性,顺应美国社会和政治的变迁。

(四)引领价值共识与制度调适(21世纪至今)

新世纪伊始,美国本土就遭受“9·11”事件重创,激发美国公民极大的爱国热情,使得教育尤其是大学教育为国家利益服务的价值取向进一步加强。大学如果继续对国家责任避重就轻,价值观教育如果仍秉持所谓“中立”态度,缺乏对国家社会的关照和核心价值观的诠释,通识教育又将滑入无法自证其名的尴尬处境。美国大学纷纷积极酝酿新一轮的通识教育改革,进行理念和课程升级。

相比于基础教育中渗透爱国主义和核心价值的公民教育方式,大学通识教育改革突出对国家未来更深刻的思考,即在不确定和文明冲突的世界中引领价值共识,以确立更具共性的主题、明确最基础的问题和达成最重要的共识。具体表现为两种明显趋势。一是重视全球化趋势下的国家认同,吸取之前处理多元文化诉求“被动”的教训,以主动的姿态面对世界文明的冲突,尝试解决“9·11”事件中凸显的“世界不了解美国”问题,既增强对多样性世界文明的理解,又强调分辨自身公民归属。二是强调国际化竞争中的精英领导力,在“负责任的”公民基础上推进“领导力”培养,课程设计中整合多学科智识,鼓励学生跨学科合作,从多视角关注社会问题,成为有见识又能主动推动社会变革的参与者,带领国家走向卓越。而作为21世纪通识教育改革的副产品,美国大学率先有意识培育和挑选通识教育课程,以慕课(MOOCs)类开放网络形式在世界范围内传播和引导价值观,以纾解潜在的文化仇视和进行意识形态渗透。

综而观之,进入21世纪,美国大学通识教育不断在进行内在制度调试,尽管还在探索中,基本共识已经形成,即要展现出通识教育的前沿引领功能,扬弃之前对某种单一文化范式或经验的执著,在差异中营造共同视域,以保证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能有能力引领价值共识。

二、教育的价值期待与实践反思:通识教育的应然与实然

通识教育制度变迁过程呈现出美国大学价值观教育的一致性期待和追求:塑造国家公民,建构价值共识。在国家的社会历史形塑了大学通识教育的同时,大学也成为了影响一个国家社会历史发展不可或缺的力量。结合美国历史走向和社会现实,来反观通识教育这一价值观教育制度的作用,即美国大学价值观教育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了所宣称的使命?应然与实然之间似是而非的尴尬,在实践中常常使美国大学在价值观教育问题上周期性地出现悖论和呈现裹足不前的困境。

(一)通识教育的价值期待:塑造国家公民和凝聚价值共识

通识教育把国家公民的塑造作为价值期待的出发点。自国家取代宗教权威在世俗社会生活占据主导地位,大学从宗教价值权威代理的形象转变为塑造国家价值共识的主力,也铺就了通识教育实践模式形成的政治基础。国家对共识性精神的需要,使得受教育者在不确定的價值选择中拥有一种共同选择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指向了国家公民,以完成国家公共社会意识向个体公民意识的内化。通识教育确立之初,美国大学就意识到“大学教育要教育美国公民对自己和国家负责,通识教育是在服务国家培养公民的思想指导之下,为所有学生提供一个共同的民主价值核心”[14]。在教育对象上,曾经针对部分特权精英的自由教育(Liberal Education)被改造为面向美国公民的通识教育。在教育目的上,从宗教信仰传播为目的的古典文化教育,到提供科学知识、道德观念和公民素养教育,最终目的是使美国公民建立起对西方文明的理解,促使自身进行更好的身份认同和价值认同。正如美国学者纳斯鲍姆所说:“‘通识教育——是指高等教育对人总体的培养,使之可以发挥公民权以及学会如何生活——这一概念在美国的接受程度最深。”[15]通识教育所努力实现的正是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形成一种共同的“社会存在”,即国家的、社会的和集体的存在。在教育方法上,美国大学通识教育越来越关注核心能力培养,尤其是交流能力和思维能力。这两方面能力的要求贯穿于教学全过程,使得学生具备参与美国社会公共生活的基本素质。此外,美国大学通识教育强调的批判性思维和英语写作能力都与价值塑造有着潜隐的协同关系。通过经常性的批判性读写训练,塑造学生思维方式和形成思维习惯。对于美国大学开展批判和反思思维训练而言,强调批判和反思精神的功能性和积极建构性,通过关注重要社会问题,使得宏大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从“天上到达人间”,内化公民意识,从而培养学生民主社会的参与性。批判思维不仅是一种思维能力,更是一种“理想的批判性思维者”的人格和精神气质,而这种人格和精神气质早已被美国社会主流价值和意识形态所认可。可以说,批判性读写是“非中立性”的,不可避免的是一种社会—政治活动(Social-Political Activity)[16]。

通识教育将凝聚共识作为价值期待的落脚点。专业化或职业化教育突出个体异质的培养,而通识教育则拾起了被遗落的共同价值,因而通识教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知识教育,而是肩负价值观引航的特殊使命。从通识教育的操作理念而言,知识是载体,价值是目标。通识教育变革过程中对于贯彻公共价值诉求和坚持共同学习的要求始终强硬。“共同”是通识教育的关键词,为了保证来自不同背景的学生都能理解共同的过去、认识共同的现在和建立共同的未来,通识教育以“共同学习”的方式追求统一精神的“共识”。通识教育成为了美国大学教育中一块“承诺给公共价值的特殊场域”[17]。而学校也在通识教育的设计上预先进行顶层设计,提供了公共领域内的基本价值规范和原则(国家制度、政治原则、社会规范等),作为课程选择和设计的标准,不断挖掘学术课程的价值观教育资源,设置具有价值关联性的公共议题进行课堂研讨,转知成识,转知成智。比如,在通识教育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增加的多元文化内容和21世纪强调的全球化和世界文明多样性,从单一化传承西方文明到融合多元文化价值观,但实质上,仍然是希望借助扩展通识教育的解释力和包容性,促进多元价值和文明的和谐共存,巩固美国意识形态和核心价值,维护国家安全。以美国波士顿学院的通识教育课程改革为例,自2015年开启了新一轮的通识教育改革,其中最亮点的改革即通过设置“复杂问题课程”和“永恒问题课程”,共同设定关键议题,由不同专业的教师组成跨学科教学团队,针对共同问题进行教学研讨。如表1所示,其改革目标仍然是就共同关注的重要议题、核心议题在充分对话和讨论的基础上,进行价值观的反思,从宏观的课程理念到具体的主题、目标和方法设置上都突出“共同性”和“公共性”。可见,对通识教育的理解如果脱离国家社会价值共识的背景就无法清晰理解其中的连贯性和一致性。

理念提供学生反思价值观和经验的机会,让学生将所学的知识和价值观与生活实践的经验相整合。例如,我所学的这些东西怎样让我更好地理解“如何成为更好的人”?我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所学的东西如何帮助我更好地将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理解?

(二)通识教育的实践反思:解构的威胁与中立的矛盾

通识教育承担价值共识的使命,就是要应对和处理现代社会复杂的解构性力量。根源于现代社会价值多元和全球化时代文明冲突的各种“分离性”力量,一直处于与美国国家认同和社会整合的“交战”之中,这已经成为美国政治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在处理这些张力关系时稍有偏颇,价值观教育就滑向摇摆的境地。在回顾变迁历史的过程中,可以清晰看到,在20世纪70年代至20世纪末,通识教育由于缺乏对公共价值和价值标准的回应,面临“化为乌有”的危险。美国学者罗伯特·贝拉在20世纪90年代考察美国的个人主义和公共生活衰落时也认为,通识教育中由于毫无标准和结构的争论,使得课程丢失了实质性的核心,显现出“分离性文化”的症状,大学也已经不再“使学生获得关于世界以及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的一般认识”[18]。目前,多元主义等解构性力量仍然是美国大学价值观教育面临的一项挑战,此外,以“全球化”为名义消解民族国家认同的现象也冲击着通识教育形塑共识的效果。尽管通识教育进行全球化意识培养的一个重要背景仍然是增加互相理解,消除文明冲突,降低美国在国际社会中的价值观风险,但随着大学日益变为一个致力追求卓越的科层体制[19],主张培养“世界公民”成为了一个光鲜而能吸引关注的口号,渐渐在实践中显现出弱化教育的国家社会属性的趋势,甚至有学者指出美国通识教育中日益异化的“反民族主义”倾向。可见,解构因素层出不穷,通识教育在解决价值共识问题上永远无法一劳永逸。

解构的威胁如影随形,通识教育却又常常在教学实践中陷入所谓“价值中立”的矛盾,将立身之本“价值观教育”边缘化,为价值功能的发挥设置了障碍。伴随现代社会的行进,美国大学价值观教育课程领域价值无涉原则盛行,“冒犯”学生的价值观是极具挑战的一项工作,既然多元价值成为“政治正确”,那只好不断强化道德推理和价值判断,却对“道德原则和终极价值观语焉不详”[20],大学生们可能还未建立起基本价值体系就被推向了社会。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放弃引导学生在未来社会观念市场坚守正确的原则,而在细枝末节精雕细琢,使原本属于公共领域的价值议题被转变为私人领域的个人选择,以价值中立来限制教育的实施,以标榜自由来获得暂时的支持,以尊重学生自主选择而放弃价值引导,共同体生活的必备精神诸如公共道德等便无从谈起,大学价值观教育也无法交给学生应对变化世界的准则。布卢姆在1987年的《走向封闭的美国精神》一书中就曾尖锐地批评美国大学促使大学生沉迷于道德相对主义,导致了大学教育的无所适从,从而导致了道德虚无主义和信仰真空。无独有偶,曾执教于耶鲁大学的教授威廉·德雷谢维奇(William Deresiewicz)在2014年出版的英文書《优秀的绵羊》(Excellent Sheep)中,批评了美国大学的培养机制。威廉的担忧和愤恨在于美国的专业化和职业化教育已经让大学越来越偏离价值培养的轨道,培养出来的学生对有意义的生命的探索毫无兴趣,对自己所担负的公共责任毫不关心。威廉在该书前言部分提到“教育是社会表达价值观的一种方式,也是社会传递其价值观的方式”[21]。威廉所担忧的美国大学价值观教育问题既印证了一个普遍性的事实——大学是进行公民价值塑造的重要场域,同时也提出了一项普遍性的挑战——大学开展价值观教育困难重重。总之,以“价值中立”固步自封,只会在应对解构力量威胁时愈加无力,离宣称的价值共识期待越来越远。

三、结语:大学的价值坚守与教育的有效嵌入

美国大学通识教育变迁轨迹和实践反思表明,只有厘清大学和国家社会的内在关系,才能准确抓住通识教育以“通”求“识”的逻辑本质。大学必须以更鲜明的引领性和更强有力的主导性探索价值观教育的路径,丰富和发展大学价值观教育的国家特性是教育发展的必由之路,也是大学的责任和使命。大学是国家建设和社会变革中冷静的观察者、积极的参与者和前瞻性的引领者,无法“价值无涉”和“独善其身”,反而应该在思考和把握复杂的社会现象和社会关系时,追寻扎根于历史和现实的价值关怀,使得大学摆脱社会思潮的裹挟,在价值观教育的引导上克服价值中立主张的负面影响,成为促进国家认同的中坚力量,寻求为共同体的价值共识作出贡献。

此外,我国进行大学价值观教育建设,应考虑跨文化跨国家教育经验借鉴的文化适应性。美国大学通识教育的生命力真正植根于对国家责任的承担和对社会共同体价值的回应,并不是只讲究“高大全”的“通才”教育,也不是所谓新兴的创新人才的培养机制,而是承载文明传承、价值共识塑造和公民培养功能的文教机制。尽管通识教育在美国的实施效果一直受到种种解构力量和自身教学中立主张的牵绊,但不可否认的是通识教育所具有的公共性、价值关照性以及重要的意识形态功能。应打破对美式通识教育所谓“价值中立”和“人文素养”的迷思,尤其要在课程体系建构和课程内容设计上注意分辨其中的文化适应性和意识形态安全性,警惕盲目照搬和模仿。真正回应我国价值观建设的需求,坚持中国立场,以“共识”提领“通识”进行大学的价值观教育课程建设。值得关注的是,目前我国学界围绕大学教育立德树人根本任务提出了“课程思政”概念,代表一种基于中国价值观教育实践的课程育人范式。上海大学于2014年启动的“大国方略”系列课程就是“课程思政”理念的一种实践,属于该校通识教育“政治文明与社会建设”模块,直接对接学生关切,多视角诠释治国理政新战略,塑造学生的政治价值观、社会责任和家国情怀,深受好评。其本质上就是建构中国式的价值教育课程体系,使知识教育和价值观教育达到融合统一,显性与隐性价值教育相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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