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一生的使命和责任主要体现在课堂和教学中,学会上课,上出越来越好的课,上出令孩子着迷兴奋的课,能让孩子喜欢其课并进而敬爱其师,可能是任何一个一线教师的长期不懈的追求,这也是一个好教师的基本标准。很多年前,我们一批已经较有成就的语文教师在一起谈心得,曾经有一个共识:好教师就是将课堂站稳了的教师,就是将公开课上好的教师,就是将文章写好了的教师。其第一点宣示了你在学校中的地位,第二点宣示了你在区域教育的地位,第三点宣示了你在省内外的地位。但如果没有前面的第一、二点奠基,那第三点可能仍然是白搭。因为除非你不想待在一线教学,否则,你只会招致“口惠而实不至”、知行不合一的恶评。
于是,上出好课成为一个教师至少入职后20年最核心的“任务”。我研讨过江苏省内一批优秀教师发展的案例,发现绝大多数人的课堂教学水平的提升,课堂从技术到艺术的进步和飞跃,都是来自名师课堂的观摩和学习。
听课,就是观摩同行如何做与自己同样的教学活动。不同的层次和能力,不同的动机和目的,不同的听法和想法,只要获得认可,走进任何教师的课堂里,几乎无任何规定和约束。在其中,你可以学方法,可以学模式,可以学形式,可以学内容,可以学态度,可以学想学的任何东西。甚至可以多听,可以少听,也可以“短路”不听;但当听到激发感慨和感想的地方,听任想象飞翔,超然物外,又有什么不可?听课可以是教师最为放松和自由的事情。
而且,听课时候的身份和角色还可以随意转换。同行身份,那是观摩和学习的;转换一下,学生身份,就是一个学生,听这位教师教我,我有什么所得,也就是古人所言“何以见教”;也可以是评价者身份,比如教科研人员,带着使命和责任来,听罢必须“说三道四”,那我又“以何教之”;更可以将这位上课的教师假想为就是“自己”,假如我来上这节课,我又准备如何教学这一知识点?
不管用什么方式,也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和角色,你会发现,这一现场直观、直接、质朴、简单,你永远不需要做理论和思想的鉴别工作,这篇文章的观点,这一报告的理论,雾里看花,美丽还是丑陋,正确还是错误,高明还是低俗,没有这许多的烦恼;更不需要做思维的跳跃和转化工作,因为面对的是现场,是课堂,是教师活生生的教学,直接应对,直接判断,直接感受和体会,直接借鉴、消化和吸收。虽然不是很“上位”,很高屋建瓴,但立竿见影,立等可取。
这让我想到古老的木工“手艺”之传承,师傅之带徒学艺。现场观摩,模仿操作,偶有师傅极为难得吝啬的“指导”,实际多为“训斥”。咱国人引以为自豪并且创造了古老中华传统文明的“工匠精神”就是因此而成熟。
从原初的意义而言,听课而笔记,一为弥补记忆之不足,记录教师上课的内容以备查考。常言说得好,好脑筋不如烂笔头。排除超常人群,记忆力超群的,我等肉身凡胎,凡夫俗子,还是需要笔记。
二为长期甚或永久保存,作为未来教学及其研究之参考。这样说来,笔记是听课的延伸,从本质上讲,笔记实际就是用另一种方式来“听”课,近似于如今的录音和全程录像。
但听课笔记又不完全是录音和录像。因为笔记是伴随着听课主体的“听”而同步发生的事件。整个过程伴生着听课主体的思维活动。上课教师客观的教学活动,被听课主体选择性地记录,在记录过程中自然会有感想、分析、判断和评说,这一类简单或者复杂的主观活动的介入,使得原本可能生硬、死板的立即鲜活起来,于是听课记笔记的过程就变成一个带有浓重思辨色彩的思维活动过程。
超越了一般的随意听课,听课记笔记是最好的听课形式,也是最好的教师发展方式。
只要不是不带脑筋走进课堂的听课者,只要不是像录音笔和录像机一样的听课记录者,只要不是仅仅为了应付领导或者什么上级应该的或者不应该的检查而敷衍塞责的听课者,只要是为着自己的教学水平提升,为着自己专业成长、进步和发展而来的教师,身临课堂教学情境,就都会聚精会神,听而记之,录而思之。
这其中,“思”是最为重要的活动方式,也是最有价值的活动方式。
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可以不可以引申一下,用之于听课笔记的活动,就是“听而不思则罔,思而不记则殆”?我觉得完全可以。
几乎所有成功的优秀教师都经历重要的听课时代,所有的听课经历中都一定一刻也不停顿地与“记”“思”相伴随。这就是说,优秀的听课学习过程实际是“听”“记”“思”的和谐统一,是三位一体。借用一位语文教育家的观点,这其中,“思”是一个总开关。
那么,在听课的现场,作为为自己发展而学习的研修者,提升教学能力的发展主体,究竟应该“思”什么?如何“思”?
“思”什么,指的是目的问题。一个理性的听课者,在自己听、记的过程中,应该始终关注自己的教学,自己的教学改变。我怎样从他人、从现场的课堂教学中,从教学的成功之点或者失误之处,借鉴到自己“改变”或者说改变自己的理念、工具、技艺,获得自己发展需要的动力和能量。
如何“思”,是方法问题。出于上述的听课动机,我们在听课过程中,运用最多的是分析法、比较法和设想法。
上课教师的某一创意性设计,某一新颖的教学环节,某一个性化表达,对我有冲击力,我很有感觉。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应该马上学习、照搬?否也。最为重要的应该是冷静思考,这说法、这做法,是否合适?其根据是什么?其效果在哪里?符合学生实际,符合认知规律,符合教学规律吗?
这样的内容、知识点和能力点的教学,这样的设计和安排,假如换成我,换为我的班级和学生,我又会怎样处理呢?我这样的处理与该教师的安排孰优孰劣?
有了这样的分析和比较,就很顺利地会有接着的设想,最为理想的设计和安排又应该如何呢?又可以有多少种版本呢?这就有了从他山之石获得了雕琢自身喜欢的美玉的基本能力和功夫。
不仅如此,如何“思”,也还是哲学问题。学有高下,思有深浅。能够透过现象直击事物的本质;能够纵横捭阖,咫尺中看到百年历史、千里河山,这需要一种哲学视界、科学方法。这其中,深度、长远、格局是几个非常重要的关键词。
比如说,当“三维目标”成为课堂教学的设计和评价的不二法门,教学者和专业研究人员几乎一律视之为圭臬和真理。很少人究问,这样的“理论”指导下的教学实践,这样的机械、形式到极点的课堂训练,带给教学规律的破坏,带给孩子认知的伤害都是难以估量的。试想,在每一节课中都得贯穿“情感、态度、价值观”元素,都得让学生、让听课专家感知到类似于说教意味的所谓“三维”,这种生拉硬拽、牵强附会,与学校教育的春风化雨、熏陶渐染几乎就是南辕北辙。当下课堂中乱象、怪象、异态、丑态之丛生大多由此发端。
比如说,近些年来,“合作学习”的功能几乎被吹嘘到天上,凡是学科教学质量也即分数大面积提升的学校和区域,没有不神化课堂中“小组合作”的意义和价值的。对此笔者并无不同意见,通过合作学习,通过同伴互助,辅以一定的机制保障,一定能够大面积提升班级和学校的均分。但问题是,这样的“合作”是不是也有风险和危机呢?学科学习中的合作,其目标和任务是很显然的,指向的是与考试相关联的知识点和能力点,主要呈现的方式就是训练题或者是模拟试题。在这样的简单学习中,所谓“合作”,说白了,就是优秀生帮助和教会一般学生做题,有时候就是直接告知做题的路径和方法。这其中很难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存在引领、启发和指导,因为即使是优生,他也没有这一类教师才有的教学艺术。因此,这其中,很少有思维方式的影响和学习。在这样的“合作”过程中,永远都是优生对于一般学生“单向度”的帮助,难以或者根本不存在反向的“运动”,所以这样的“运动”只能说是“帮扶”“扶贫”,根本不是“合作”,或者说很难有什么合作。如此,问题也就来了,总是要求优生资助一般生,一般生逐渐“共同致富”了,但优生更优发展的机会和可能却被影响和耽搁了。这不是典型的“削峰填谷”吗?如此,一流的精英、杰出人才的培养不是要受到严重的制约?对于这一群优生而言,也许有人以为由此培养了他们的奉献精神和合作能力,但这与其更优发展、个性成长、未来可能的重大发明创造相比,可能是得不偿失的。很显然,这是在赢得了一种低层次重复和运转的公平的前提下,损害了更高层次的公平。
如此,听听,记记,想想,由彼及此,由人及己,由现象到本质,由现状到理想,由现实到未来,你会发现,融入了深度思考的听课是一件多么重要而又多么有意义和价值的事情。
虽然如此,还是得说说“记”。尽管在今天,“笔记”的方式正在被现代工具所不断改变。假如我们把听课这件事细分,是不是可以分出四层境界?
为自己而听课,为在比较中发现自己的发展层次和定位而听课,比如说找到自信和尊严,这是听课的第一境界;为思而听,为思而记,为通过这种特殊的学习研修方式促进自己发展而听课,这是听课的第二境界;思而记之,记能铺陈成篇,并在此基础上成文,并因此而一改自己的教学,实现自身教学水平的逐渐提升,这是听课的第三境界;假如不仅如此,还能更进一层,将自己听课、学习的这类难得、实用的心得体会编辑成书、发表出来,惠及其他教师,这才是听课的最高境界,是第四境界。这让我想到古老中国代代不绝的笔记类文学,那是大量的才子用生花妙笔,漫不经心地记下街谈巷议的逸事,朴实无华,简明扼要,如素描,如写真,却常常惊天地、泣鬼神,成为传统经典之外的经典,一般正统历史之外的传奇。即便是很多名人、伟人,一般阅读中在原著中随手记下的随感式文字,真正是随心所欲,零散琐碎,却被后人称之为“点评”,很多结集出版之后,广为流传,成为文坛幸事和佳话。
如果有朝一日,优秀教师能够不断有人将自己的听课笔记结集出版,我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盛事。
还得说说听课、笔记之后的研讨交流,是对听课成果的最好检验。
我个人每每以“判官”评委的身份参与高端的赛课,被要求现场不仅评判而且评说,而且每每我还得在评判、评说完了之后还得以学者的身份写出长篇大论以指导上课者、参与活动的听课者以及未曾有缘参与活动的其他有志于发展的教师,这一经历非常折磨人,当然也很锻炼人。这类延伸的听课要求对于听课人听课意义和价值的无限拓展,这对于我这样的听课者几乎是蛮不讲理、变本加厉的“追杀”,但正是这样的“追杀”才有了我专业上的突飞猛进,这就是“逼上梁山”和“赶鸭子上架”的被动的意义和价值。它很好地佐证了“逆境出人才”的哲学。
印象中最害怕的是年轻时候,与本校同组教师赴兄弟学校学习交流,听课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听完课后,总得有个或正规或随意的研讨交流,各校“代表队”总得有“代表”代表学校一群人说点什么。我常常“有幸”(不幸乎?)成为这样的代表,有时还被预先告知。每当被预先告知,那听课的认真,“笔记”的认真,思考的认真,其中的紧张焦虑,其中的浮想联翩,一般人难以想象。正是这样的一次次折磨、历练,我对课堂的认识、教学的认识,逐渐深刻;我自身的教学素养、课堂教学艺术的小树,一天天潜滋暗长。
听课、笔记,听不在全而在真切,记不在细而在要害;听中畅想,记时静思,想贵高远,思贵深刻;听取像,记得意,思传神,天长日久,发展之功,成功之乐,便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