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莉,吴 波
(1.山东中医药大学,济南 250014;2.山东省中医院,济南 250014)
有关五运六气学说中六气的起始时间,目前学术界主要有三种观点:大寒说,立春说和正月朔日说,各有依据,也各有矛盾之处。本文就此问题展开讨论。
据内经原文,我们可窥测古人在设定五运六气系统时的思想。六气是在干支历下将一个太阳回归年进行均分,起点为年首,每年每气的时长相等。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岁半之前,天气主之;岁半之后,地气主之。”《素问·至真要大论》:“初气终三气,天气主之,四气尽终气,地气主之。”说明六气是对一个太阳回归年内的划分。《素问·天元纪大论》:“天以六为节,地以五为制。周天气者,六气为一备;终地纪者,五岁为一周……五六相合,而七百二十气为一纪,凡三十岁,千四百四十气,凡六十岁而为一周。”继续说明五运与六气均是在一个太阳回归年内的划分。起点为年首,终点为第二年年首,每年均如此。不存在六气已循环一周而五运未结束,反之亦然,否则就不会出现“七百二十气”、“千四百四十气”的数字。《素问·六微旨大论》“甲子之岁,初之气天数始于水下一刻”一段对六气的交接时间进行了规定说明,由此段可提炼出几点关键信息。第一,句中以“甲子之岁”、“乙丑岁”记述时间,未提及月地关系,可见采用干支历(太阳历)记时,只强调日地关系;第二,段落中详细时间以“水漏下几刻”记述,可见采用漏刻记时的方法,而且规定每年的时长相等,印证了仅采用太阳历的推论。在六气的始终及交接时间上规定六气是将一个太阳回归年进行均分,每一气的时长相等,为87.5刻。
在对六气的始终及交接有初步的概念后,下面就是确定年首的问题。作为五运六气理论推演的始点,其正确与否决定了推演的成败[1],这也是学术观点产生分歧的关键。
2.1 大寒说 大寒说起源于唐·王冰《补注黄帝内经素问》注解《素问·六微旨大论》“天之六气”一段:“初之气,起于立春前十五日,余二、三、四、五、终气次至,而分为六十日余八十七刻半。”立春前十五日即大寒,意为初之气起于大寒。后人研究内经多宗王冰,故大寒说现今认同者较多。
如金·张子和认同初之气开始于大寒,他在《儒门事亲》中提到:“自大寒至立春、春分,厥阴风木之位,阳用事而气微……以大寒交初之气,分以六周。”清·雷丰也认同大寒说,在《时病论》中写道:“每年从大寒日,初交木运,二为火运……主气亦从大寒日交,厥阴风木为初气,少阴君火为二气……。”当代学者任应秋支持大寒说:“初气主春分前六十日又八十七刻半……从十二月中的大寒起算……二气主春分后六十日又八十七刻半,从二月中的春分开始起算……。”现行中医学教材[2]也以大寒日为初之气的起始时间:“初之气交自上一年大寒日,二之气交当年春分日……。”
2.2 立春说 立春说在王冰注经中也有体现,但未引起重视,在《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岁半之前”一段注:“岁半,谓立秋之日也。”以立秋日推算,则立春为岁首。
清·张志聪虽未明确提出初之气起于立春,不过根据他在《黄帝内经素问集注》中“二之气,乃君火所主之位;三之气,乃相火所主之位。如未至三月,而暄热之气先至;未至五月,而炎暑之气先至,此来气有余也”一段可推论其拥护立春说;结合张志聪后文“寅者正月,卯者二月,辰者三月,巳者四月,午者五月,未者六月”,可知文中采用干支历纪月而非阴阳合历。也就是说明张氏是将六气平均分在一个干支纪年中,初之气为正月二月,二之气为三月四月,如此类推。干支历的年首历来为立春,那么可以认为张志聪笔下的初之气开始于立春。
既然内经原文中采用太阳历记时,二十四气历作为太阳历的一种形式,那么大寒说与立春说两种观点则有其可取之处。后人对大寒说与立春说各有拥护。支持大寒说者认为大寒日乃地气一阴之气来复,应为初之气的始点;支持立春说者认为立春日乃人气“阳气微上”,是一年春天的开始,也是一年的开始,而大寒是地道最寒冷时,虽地道一阳生,但尚处于潜藏期,在三九四九天,不可能是春季的开始。
值得指出的是,无论大寒说还是立春说,凡是以二十四气历为基础的论点,如今每气(即4个节气)的时长并非均固定为60.875天,即并非“每一气所主时间为六十日又八十七刻半”[2]。
“60.875天”这一数字是由《素问·六微旨大论》“甲子之岁”一段推算而来,由原文我们知道每气占87.5刻,一个天阳回归年中525刻,4年共2100刻,以4年为1461天计算,故每气占60.875天。在王冰年代,由于受天文学、数学的限制,主要以平运动计算中朔和日月五星的位置,认为太阳的运动是线性的,故二十四节气是将二至进行均分而得。在那样的历史条件下以二十四节气划分六气,可以认为“每一气所主时间为六十日又八十七刻半”。然隋唐以后至今,人们认识到了太阳在黄道上运动快慢不均,对天体运动的计算经过了变速运动、本轮均轮、几何学、球面三角方法和地心椭圆运动体系等不断发展,如今二十四节气的划分根据是地球在黄道上的位置变化而制定的[3]。视太阳从黄经零度(春分点,此刻太阳垂直照射赤道)出发,每前进15°为一个节气,运行一周又回到春分点,为一回归点,合360°。每个节气的到来时间不固定于某日某刻,而是每年略有变动,约在某日前后1 d,这样就使得两个节气间的天数不同,长的达16 d,短的达14 d。因此,现在学者不可继续引用古人“每一气所主时间为六十日又八十七刻半”的说法,如此界定无异于刻舟求剑。
4.3 正月朔日说 仍有学者从内经原文出发,提出年首为“正月朔日”。《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夫六气者,行有次,止有位,故常以正月朔日平旦视之,睹其位而知其所在矣。运有余其至先,运不及其至后,此天之道,气之常也。”又如《灵枢·岁露论》、《灵枢·九宫八风》、《开元占经》等预测全年气候疾病均是观测每年正月初一的气候[1],强调正月朔日是一年的开始。
“正月朔日”的“朔”是指月地关系中朔望月的初一,实为太阴历的体现,而“正月朔日”体现了阴阳合历的记时方法。阴阳合历即是传世农历,它调和了太阳、月亮、地球三者的运转周期。而正因如此,年份有平年和闰年之分,平年12个月,354~355 d,闰年13个月,383~384 d。若以正月朔日为年首,便与《素问·六微旨大论》中每年、每气时长相等的规定相矛盾。可见正月朔日说也不是十分完备。
4.4 立春日合于正月朔日说 近年有学者提出第四种观点,立春日与正月朔日恰逢同一日的历元年为年首[1]。该观点认为在传世农历中,正月朔日合于立春日的那年定为历元,由此六气的始点与五运的始点重合,在历元年之外的年份则是正月朔日在立春日前后徘徊,过60年周期又重合于始点。
其实这种说法也是经不起推敲的。因为传世农历设置闰年的方法是在19年里设7个闰年,故每隔19年变回出现1次正月初一与立春是同一天,例如1943年、1992年、2038年、2087年,而并非田氏所言60年周期。而且历元应由实际观测而得[3],并非正月初一合于立春即为历元。
目前有关六气起始时间的探讨尚无确凿定论,不过从下述几点出发可能获得使人信服的论说。
3.1 天人合一观 天人合一的立论基础不仅体现在运气学说中,更贯穿内经、中医学甚至整个中国文化的始终。认为生命是自然界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物质世界的一部分,是物质运动的一种特殊形态。人类生存于天地之间,必然受自然变化的直接影响,同时适应变化,与天地同呼吸[4]。正如《素问·五运行大论》所言:“天垂象,地成形,七曜纬虚,五行丽地。地者,所以载生成之形类也。虚者,所以列应天之精气也。形精之动,犹根本之与枝叶也。”
天地人三者视为一体的思想推测可能发端于元气论,如西汉末年刘歆在三统历“太极元气,函三为一”一段中描述的元气学说的思想,认为宇宙的本原乃是元气,在天地未分之时,天地人三者均蕴含于元气之中。而天地万物的生成变化则是元气随着时间推移而演进的结果,由子至亥的变化象征着万物都有一个孕育、萌芽、发育、生长、兴旺、茂盛、壮实、成熟、衰退、萎缩、凋零的过程[5]。然而萎缩和凋零并不意味着事物的终结与死亡,这也引出了循环论的思想。
3.2 循环论 在中国古代思想中,有一种思想认为事物的变化存在明确的周期性。每个周期均经历相同的时间长度,而且又都重复相同的生成、发展至毁灭的历程,然而旧事物的毁灭并不意味着寂灭,死门亦是生门,其中包含的新事物继续如此循环往复,无始无终[5]。这与干支、五运、六气的循环周始十分相应。天地之间虽万象纷纭,头绪万千,然而背后有统一的规律与周期。古人将对岁候、气化、气候、物候、病候、自然灾害与天体之象统一起来,总结为五运六气学说,执简以驭繁,描绘出一副天地日月星辰主宰生命活动的巨大宇宙系统[4]。
不同论说之间的争论,是司空见惯的事。这些争论有时甚至很激烈。其中有些论题随着人们天文历法和气候物候认识的提高,或者共认的客观标准可供判别,使得不同的论说有了是非优劣的结论。也有不少论题由于缺乏客观标准,则形成几种论说长期并存的局面[5]。大寒说、立春说和正月朔日说各有其理论依据,也各有其矛盾和不足之处。王冰既言初之气起于大寒,何谓岁首为立春。且不论王冰之说自相矛盾之处,内经中《素问·六微旨大论》“甲子之岁”一段与《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常以正月朔日平旦视之”一段对岁首起点的含义也不能互相吻合,推测可能与内经非一时一人之作有关,以致各卷互生抵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