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设计”的启示
——文化研究视野中的设计方法论思考

2019-01-09 16:54:36赵平垣ZhaoPingyuan
天津美术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解构主义方法论方法

赵平垣/Zhao Pingyuan

关于何为设计方法论,国内学者早有精准的定义,达成共识的观点认为设计方法论是“关于认识和改造广义设计的根本科学方法的学说,是设计领域最一般规律的科学”①,也是对设计领域的研究方式、方法的综合。它是“关于方法的知识”,是“指导方法有效性的理论”,是方法的方法。②设计方法论的研究之于整个设计学恰如数学领域的哥德巴赫猜想,是位居顶端的璀璨明珠,彰显着设计学科的科学品位。缘此,早在20世纪20年代包豪斯的重要人物迈耶已经在科学的维度上定位设计。自那时起直至乌尔姆的设计探索,设计不断被界定为一个技术、经济、科学、市场营销诸方面的具有严密组织的过程。尤其是包豪斯时期的理论探索表明,设计甚至可以上升为对文明世界的组织过程,所有的生活内容从都市规划到一个汤匙所构成的世界都有它的组织过程,应该被管理和控制,这也许就是日后被乌尔姆高度发展的哲学精髓。其具体操作体现为建立一个基本的模数单位,在这个单位上反复发展,形成完整的系统,以高度的次序来整顿混乱的人造环境,使之具有关联和系统。格罗皮乌斯指出设计应该能够从实际方面完全达到自身的功能目的,他认为据此原则设计的产品才是造价低廉和经济有效的。如果从哲学认识论的角度来看上述观点的思想基础,显然他们认为设计方法的核心是理性主义和功能主义。

二战前的现代主义设计运动时期,设计家们所谓的优良设计主要指良好的功能、低廉的价格、简单大方的外形。战后理性主义、功能主义走向了极端,“少则多”发展到无以复加的极少主义的特征。但是社会的复杂性却给功能主义提出了新的要求。近年来,新的设计情况要求设计能够解决激增的更为复杂的都市环境问题。例如在城市道路建设方面,从功能而言道路要解决激增的都市人口和交通爆炸所带来的拥塞问题,然而道路的建设甚至交通方式的翻新,如轻轨、地铁、磁悬浮等的发展,总是落后于交通问题的变化。其结果表现为大量增加道路并不能改变机动车辆的暴增及其带来的环境污染问题和生活质量的下降。交通在社会这个复杂的系统面前已经不是简单的道路问题,设计问题已经扩展到问题的解决而非单一产品的制造,因此设计方法论的变革和反思被日益看重。

一、“元设计”的语境分析

被业界誉为“中国工业设计之父”的柳冠中先生曾说:“工业设计已不仅是科学和技术的结果,它已经发展为人们在一定时期内的生存目的、生存环境、生存行为与生存条件的协调关系,即被称为‘文化’。设计是人类生活方式的一种表达方式,是阶段性、地域性的信息载体。”③以此为出发点他进一步提出“元设计”的概念,在他看来,“元”则是“对事物的本质的形而上思考”④,这一提法显然是对上述所提时代课题的反思和回应。“路”与“通”的思考只是一个引子,最终旨意在于导出设计方法的新思维。它启发我们跳出简单的概念化的道路与交通的关系,将思维空前拓展,延伸至多个层次,考虑道路除了解决通行之外,人们修路的终极目的是什么。这有助于搞清楚每位拥塞的道路中的社会人的行动目的,从而简化完成目的的手段和步骤,以便更好地解决交通问题。比如说,出差公务是否能在互联网上完成而不需占用交通空间?这样一种打破“路”的概念,把路看作完成目的的手段之一的创造性思维,正是“元”设计方法论的精髓所在。无独有偶,近年来文化研究中后现代主义认识论和解构主义的思维旨归与此殊途同归。因此,参考吸收文化研究中的思想成果对“元设计”方法论的研究不无裨益。

20世纪后科学思潮对人类思维产生了深刻影响,它是对20世纪科学发展的哲学反思。它针对“唯科学而科学”的思想,在微观世界里以哥本哈根学派的测不准原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波尔的量子力学等对牛顿力学体系进行了彻底的颠覆。后现代主义理论自诞生以来,对人类社会科学知识体系形成了强劲的冲击效应,它的影响几乎渗透扩展至所有知识领域。正如一位美国学者所描述的那样,“后现代主义像幽灵一样时常缠绕着当今的社会科学”。⑤“后现代主义在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中的出现不仅仅标志着另一种新颖的学术范式的诞生,更确切地说,一场崭新的全然不同的文化运动正在对我们如何体验和解释周围的世界的问题进行广泛的重新思考。”⑥解构主义方法正是这一影响的集中体现。

解构主义的兴起与20世纪人类社会的巨变有密切关系。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的浩劫,它产生了迷惘的一代,也让哲学家们从过去对人类理性的盲目乐观情绪中清醒过来。解构主义诞生于法国“五月风暴”前后,一方面反映了那个时代反抗权威的精神,一方面却又更为冷静地透视了两千年来的西方历史。解构主义虽然是从语言和书写理论入手,却有着宏大的关怀视角和深刻的历史背景。它不是德里达闭门造车的产物,而是融会了西方哲学反形而上趋势的成果,集非理性主义思潮之大成。解构实际上就是对形而上学二元对立的解构,诸如呈现/非现、言语/文字、哲学/文学、字面义/隐喻义、中心/边缘等。它的目的不是摧毁前者,留下后者,而是取消对立,转移它的位置。

在德里达眼中,拆解旧结构的唯一有效的方法是从已有的结构出发,揭示它的局限性和盲点,打开其中受压抑的层面,以此开发出新结构,其目的在于专门检讨已然之物的局限和问题,还差异性以应有的地位。以张隆溪先生为代表的国内学界对解构主义的理解往往定格在德里达的解构理论是一种否定一切、只消解不建构的虚无主义思想。而德里达先生自己则声明:“他们以虚无主义、反人文主义等等来指责我。与这一指责相反,我正尝试把解构定义为一种肯定性的思考。”⑦事实上,“元设计”思想的出现恰好是上述声明的有效实践。设计领域中的解构思潮致力于打破传统思想的文化格局,从而开拓出富于生机变化的生活景观。纵观设计史的发展历程,现代主义设计最终确立了工具理性的奋斗目标,并在国际主义风格中将其演绎到巅峰。然而到了晚期资本主义它的弊端也渐次显现,作为方法论的工具理性弥漫在生活的每个角落,利润、规范、效率这些工具理性的素质将社会编织成韦伯式的“铁笼”。工具理性愈是发展,对人的控制也愈是细致严密,手段和方法论不再为人服务,而是跃居于统治地位,在标准化、工具化、机械化的工具理性面前,人性的要求被“物化”了。缘此具有普世价值的人文精神日益干涸,有被工具理性取代的危险。20世纪七八十年代整个设计领域纷纷意识到所谓经典现代主义的弊端,认识到人文价值在设计中回归的必要性。正如有学者反思的那样,“专门知识都必须嵌入到带着人文价值和利益烙印的评价框架内”⑧。作为对技术回归人文问题的回应,解构主义思想在设计方法论上提供了一条对当今设计现状颇具启发意义的发展之途。

二、“元设计”的实践及启示

随着解构主义思想的波及面不断扩大,设计领域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以意大利的激进设计为例,20世纪60年代学院派以功能主义为内核的正统思想在设计界的影响正江河日下,左翼年轻设计师更趋向于从流行文化中汲取灵感,对已有设计格局的僭越已是题中之义。意大利知名设计师索德萨斯曾说:“设计对我而言……是一种探讨生活的方式,它是一种探讨社会、政治、爱情、食品,乃至设计的方式。归根结蒂,它是一种建立可能出现的象征乌托邦或者隐喻生活的方式,设计从某种意义上对我而言,不是局限于多少有些复杂的工业赋予多少有些愚笨的产品以形式的必要性。”⑨这些思想的变革最终促成了具有世界影响力的意大利设计潮流。它明确地提出反对理性主义和功能主义的设计原则,又被称为“反设计”。虽然解构主义思想对设计领域产生明显影响是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但这些具有先见之明的设计师早已用实践表明了颇为相似的理论姿态。在以阿基米亚、孟菲斯的设计师为代表的一众设计师看来,设计方法论的变革是设计精神的集中体现,他们锐意开拓,为家具、纺织品和实用物品的设计提供了新的解决问题的思路,作品表现出对传统的合理原则的轻视。设计开始从现代主义规范的流程中分离,完全用另一种思维模式运思,集中体现为价值判断的涉入。

解构主义的方法对于设计界生逢其时,当人们对单调的国际主义、现代主义产生厌倦之时,强调个性、差异的后现代主义方法产生了,作为后现代方法论重要组成部分的解构主义方法更加突出设计的精神化和概念化的特征。解构主义建筑设计家的弗兰克·盖里对此作了如下解释:后现代主义在设计中往往把完整的现代主义、结构主义建筑整体肢解,然后重新组合,形成破碎的空间和形态,在变形的过程中加入了个性化的元素和对空间的情感性理解。他的作品如著名的“气泡”椅和用彩色合成树脂设计的鱼形灯,这些混杂着陌生的熟悉气味的作品,除却感观上的新异,更多的是激发我们对当代设计文化内涵的广泛讨论。以“反设计”为内核的解构主义设计并不是一种具体的设计策略,准确地说它更是一种哲学思想。它秉承开放式的设计思想,力图构建一种摆脱了现代主义设计复杂理性程序束缚的生活方式。这种设计理念单刀直入直达设计目的本身,从而还原了人类造物的最原初本能,并契合了人类创造活动的精髓。“元设计”正是概括出了支配人类设计活动的深层文化精神,这种深层文化精神蕴含着创造无限意义的可能性,并在对现实生活的应变中显示出特有的优越性。如果回到设计之源来探讨,那么可以更为清晰地认识到人类造物的原初动力。正如尹定邦先生所言,“设计其实就是人类把自己的意志加在自然界之上,用以创造人类文明的一种广泛的活动。或者用更为简单的话来说,设计是一种文明”⑩。

菲利普·斯塔克的后现代主义设计实践更是对“元设计”的最佳阐释。在设计界他享有产品设计教父的美誉,以特立独行和拒绝规则为标识。出生于巴黎的斯塔克对城市生活情有独钟,童年时代就梦想着用自己的创造重新塑造周围的生活,成年之后更是被无数疯狂的梦想折磨煎熬。最终他的梦化作各种奇特的设计产品,比如蜘蛛形的榨汁机、微软的光电鼠标、香港半岛酒店的酒吧等等,人们几乎猜不透他的下一件作品会以怎样的面目出现。尽管斯塔克没有学过科学,没有接受严格的建筑师培训,但从座椅、灯具、牙刷、榨汁机到日本东京“Asahi”啤酒屋,发自内心的创造冲动将他的设计理念贯穿到他全部的设计中。我们甚至可以看到他把自己连同那套著名的厨具挂在厨房的墙上,让榨汁机顶着半个柠檬爬上他的头顶。那些可操作化程序以及可执行性的策略早被抛到脑后,他的设计作品体现出生活的反常性和积极的破坏性。斯塔克的设计探索意在突破现代主义设计的藩篱,在简约且明确的设计原则下找到原创的乐趣。从设计方法论而言,他的设计实践突破了源自密斯·凡·德洛的设计经典化和程式化的思维藩篱,使设计本身更具丰富性和亲和性,从而实现为人设计的回归。

从设计史的视角观之,人们对设计方法的研究和整个设计的历史相比尚显稚嫩,然而方法的关键性却是毋庸置疑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也强调方法的使命是引导思维沿着正确的途径去认识客体。值得注意的是,透过方法翻新的表层,其深层正表露出这样的意向性:人们渴望通过新方法去对不确定的生命过程加以意义界定,从而展示出人的现实处境和可能性。然而,僵化的意识形态和保守的文化心态使真实的生命意义被遮蔽,人们只能通过新方法抵达反思的源头,通过对设计语言的重新解释将退隐的东西再次显现,通过新方法使得那一度消隐不彰的意义多元化地呈现出来。“元设计”的方法论反思首先打破了我们对道路和交通的思维定式,它是一种方法论上的启迪,其倡导的设计理念具有一定的探索性和导向性,在避免文脉走失和完全的技术崇拜等维度具有不可替代的启发和反省意义。从文化和哲学层面,“元设计”是对理性主义、功能主义和系统设计方法的重新思考,这种方法论的探索无疑拥有指向未来的理论价值和前瞻意义。

注释:

①戚昌滋:《现代广义设计科学方法论》,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6年,第66页。

②柳冠中:《事理学论纲》,中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79页。

③柳冠中:《工业设计学概论》,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年,序1。

④同②,第1页。

⑤波林·罗斯诺:《后现代主义与社会科学》,张国清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第1页。

⑥同上,第2页。

⑦《德里达访谈录》,何佩群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40页。

⑧ [美]肯尼斯·弗兰姆普顿:《现代建筑:一部批判的历史》,张钦南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第371页。

⑨转见李亮之:《世界工业设计史潮》,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3年,第205页。

⑩尹定邦:《设计学概论》,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0年,总序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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