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最细腻的痕迹——读《罗西和苹果酒》

○陈思呈

这本书的作者是英国的洛瑞·李，洛瑞·李一共写过三本自传：《罗西与苹果酒》《当我走出一个仲夏早晨》《战争的一瞬间》。在国外，有不少作者都以这种形式写过他们的童年，比如本雅明写过《柏林童年》，另一个作家帕尼奥尔，也用这个形式写过《父亲的荣耀》《母亲的城堡》等。

《罗西与苹果酒》像很多自传性的、尤其以自己的童年为背景的自传性作品一样，虽然称为小说，其实更类似散文。它没有什么情节，叙述平缓，讲的是一战结束后，小主人公和他的兄弟姐妹，跟随自己的母亲，被安置在一个田园诗般的丘陵村庄——在那儿的故事和体验，那是一个还没有被电气化和汽车占领的乡野村庄范文。

在文章的第一章中，作者自己这样描写童年时的自己。这一段，也许可以作为每个打算写作的人需要学习的范文：

我把生活当作实验，留下无数或伤心或成功的经验，我在悉心探索周围的模式和隐秘。同时，时间似乎停止了脚步，并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我每天攀爬蹦跳，我的动作像昆虫一样曲折而疯狂。有时我也会安静地数小时纹丝不动，看着尘埃在充满阳光的房间里飘落，或跟在蚂蚁后面，从它的摇篮，到它的坟墓……卧房天花板上开裂、剥落的斑驳是一个梦幻世界。它们是群岛，屹立在鲜红油漆的海洋上。它们是军队，合力集结起来对抗我。它们是字母，拼出一个恐怖的故事，写出我读懂的第一本书。

这本书的文字非常诗意，作者的眼光，也非常诗意，他的眼光经常停留在他对非常普通的事物的观察。比如季节的转换。一年之中，四季要转换四次，我们都会有所觉察，而洛瑞·李如此诗意地描写出来：

“而冬天早已到来，那一天突然来临，一切的细节因而全都不同，我必须重新探索这个村子。”

“这个时候，冬天的时光正在运行，我们奔跑着，穿过它那晶莹剔透的王国。我们仔细地审视村落，寻找奇形怪状的白霜。”

“绿色重回大地，整个世界的枷锁就此脱落，开始翻腾驿动。夏季的时光还包括这些事物：突然降临的丰盛食物，悠缓的时光和举止……彩色的蝴蝶，云雀的茧，狂乱的蚂蚁……所有的景物比平时明亮两倍，闻起来的味道比平时浓郁两倍，而玩游戏的时间也比平时长了两倍……直到最后一抹紫罗兰色的光线缓缓消逝，我们还是无法入睡。”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童年——即使有相同的环境构成、相同的生活模式，个人体验也绝不与他人雷同。然而，或因为我们拙于文笔，或者我们彼时没有珍惜地品味，它们只模糊地留存于记忆里。体验过一种美好而未与世人分享，未免有些自私。假如根本没有觉察，那简直是一种罪过。洛瑞·李的文字，能促使你重新翻检自己的童年，看看能否顺着记忆的丝线，拽出泛黄、清新的片断来。

我看到这些段落的时候，在我眼前，时光好像急促地倒流，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光，看到那些暑假不用上学时，在山坡上，在郊外，在院子里……没完没了地嬉戏的时光。

世界对我们来说，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我们看到的几丛芦苇，几片水滩，都是新的，都可以引起我们无限的想象。童年的珍贵之处，就在于所有成年人司空见惯的东西，对于孩子来说，都是新的。

然而在当下的作家中，很少有人能写出这种新的感受。我们向孩子推荐这本小说，就是为了让孩子用这样的眼光，这样的笔，去阅读和描述出这个尚未陈旧的世界，写出初见它的感觉。所有初见的惊喜，都是神的美意，而成年人却因为见多了，熟视无睹。我们错过的不仅仅是美，更是美意。

以孩子为视角、以童年生活为背景，没有情节，但这本书并不平淡，它能让你读出很强的快感，这才是真正的文学。真正的文学并不是以情节的惊异来吸引视线，而是不动声色地把日常写出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