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德正
(河南省社旗县中医精神疾病研究所,河南 社旗 473300)
“癫狂之证,乃痰火上泛”,见于张锡纯所著《医学衷中参西录》。笔者根据祖父辈研治癫狂病资料,结合笔者50余年的精神疾病临床所察,试就张锡纯此说予以探析。
《实用中医内科学》谓:“癫症以精神抑郁,表情淡漠,沉默痴呆,语无伦次,静而少动为特征。” “狂证以精神亢奋,狂躁刚暴,喧扰不宁,毁物打骂,动而多怒为特征”, “二者在临床可以互相转化,故常并称”[1]。据此癫狂病所指是以精分症、躁狂抑郁性精神病(简称躁郁症)、分裂情感症为主的重性精神病。
张锡纯谓:“癫者,性情颠倒,失其是非之明。狂者,无所畏惧,妄为妄言,甚或见闻皆妄。大抵此证初起,先微露癫意,继则发狂。狂久不愈,又渐成癫,甚或知觉全无”(《医学衷中参西录》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74∶95)。据上所述,应指分裂情感症。分裂情感症是具有精分症、躁郁症2种症状的1种混合性重性精神病,临床较常见。始则多呈抑郁状,心性者悲忧呆懵,肝性者怒悔自责,且“多性情颠倒,失其是非之明”;心性抑郁发作约年余或2年,自已;然不久转躁狂性之狂乐而乱,肝性抑郁发作约5 d许,转躁狂性狂怒而乱;且多“无所畏惧,妄为妄言”,甚者有多种妄想幻觉出现,“见闻皆妄”。心性或肝性躁狂发作约年余,自已。如此交替发作直至精神衰退,呈憨傻痴呆而“知觉全无”,笔者称此为“癫狂交作症”[2]。张锡纯于《医学衷中参西录》“痫痉癫狂门”所述之“癫狂失心”案应为肝性分裂情感症躁狂状态。
关于分裂情感症之病因病机,笔者认为患者自身具有躁郁症心气或肝气之易虚易实性[3],又具有精分症对痰之易感易生性[4]2种禀赋性体质,并具有此2种病混合发作的易发倾向性。自降生起,无论内因外因均易使脏腑功能紊乱,蕴湿积液而生痰。值青春期,受机体形态及多种功能突变之影响,易虚易实之心气或肝气即或虚或实挟痰而起病。且多虚已又实,实已又虚,交替发作不已。病久者,痰继生瘀,痰瘀又瘀郁酿毒,痰瘀毒邪鼓塞心窍,蔽掩心神,泯灭灵机,终致“知觉全无。”
有研究认为,“分裂情感性精神病具有遗传因素”“具有双重的遗传倾向,家族中既有精神分裂症,又有情感性精神障碍”[5]。
张锡纯谓:“癫狂之证,乃痰火上泛。”“由于忧思过度,心气结而不散,痰涎亦即随之凝结,又加以思虑过则心血耗,而暗生内热,痰经热炼,而胶黏愈甚,热则痰锢,而消解无从。于是痰火充溢将心与脑相通之窍络尽皆瘀塞,是以其神明淆乱也”(《医学衷中参西录》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74∶95)。
病因上,张锡纯宗“癫狂病情志因素致病说”,其虽自称“治此证甚多”,然缺乏对此病起因之探究。盖世上“忧思过度”“思虑过”者众矣,有几人“心气结而不散”,凝结痰涎,“心血耗而暗生内热”,病癫狂耶?
病机上张锡纯谓:“痰火充溢,将心与脑相通之窍络,尽皆瘀塞,是以其神明淆乱也”,此说不妥。张锡纯此说似受《医林改错》“癫狂梦醒汤”条下“乃气血凝滞脑气,与脏腑气不接”之影响,“不接”即不通。殊不知,《医林改错》此病机说笔者本已存疑,其“脑髓说”中谓:“脑髓中一时无气,不但无灵机,必死一时,一刻无气,必死一刻。”即“脑气与脏腑气不接”,脑髓中必无气,必死;同理,痰火“将心与脑相通之窍络尽皆瘀塞”,脑髓中亦必无气,亦必死,癫狂何作耶?
张锡纯为证其“痰火说”可信,谓“是以狂之甚者,用药下其痰,恒作红色,痰而至于红,其热可知”,此说错矣。据笔者临床所观察,服下赭石、大黄后,大小便多呈红黄略褐色,且量愈重色愈显。更何况辨治癫狂病痰学说之痰,属广义之痰,“不易被人们的感官直觉,即看不到排出来或其他实质性的痰”[6]。
张锡纯自拟荡痰汤组成:生赭石二两轧细,大黄一两,朴硝六钱,清半夏三钱,郁金三钱。荡痰加甘遂汤:上方加甘遂二钱治痰火上泛,名为“开通重墜”,实为寒下峻剂,加甘遂后峻猛尤甚。
此重性寒下,张锡纯于方后及“癫狂失心”案所述,似无妨、无害,读后令人生疑。据笔者临床所察,即“脉滑实”而体质壮实者,荡痰汤服后多腹痛难忍,泻下频频,有不少致脱水样近休克状;若再加甘遂末二钱或三钱,多可致泻极而衰竭,呈休克昏迷状甚或死亡。笔者多年来接诊不少因服荡痰两方而泻极濒危者,或经当地医院抢救脱险后来我所治疗。
查张锡纯于荡痰两方后所述适应症非阳明腑实证,下之必致偾事亦非“痰火上泛”,不宜以清降痰火概治之。“其初微露癫意者”,或属心气虚挟痰,宜补心气、化痰;或属肝气实挟痰,宜疏肝气、化痰;或属肝气虚挟痰,宜补肝气、化痰;由癫转狂后属心火挟痰,宜清心化痰;属肝火挟痰,亦清肝化痰;此期若具有阳明腑实证可下之,但需十分谨慎,因此期之狂乐而乱或狂怒而乱患者,皆多忙、多事、多语、多唱、多叫,常无暇进食进水,呈轻度脱水之态,若再峻泻猛下甚易损阴伤阳,使病转危笃。
痰火证在精神疾病临床中主要见于精分症青春型。此型患者自身具有的禀赋对痰的易感易生性极易发此型倾向性,并具有阳性体质。自降生起,痰即不断滋生,约于18岁左右痰生较多,随气之往来流动而骤阻气道,阻郁之气受阳易盛易亢的影响,迅速化火而挟痰暴起,冲扰于心,神明顿然淆乱,兴奋狂乱则骤然大作,故痰火为症发病急、起病快,多为急发性狂症[7]。张锡纯所述“初微露癫意者,痰火犹不甚剧也”,是其对痰火证缺乏分析、泛用、错用者也。诚然,临床确有痰热致癫者,然此痰热证热势不甚,慢蒸缓燠,非与痰火证可比。
临床上欲提高某些疾病的疗效,可以就辨治理论予以创新,但这种创新必须是医者对某些疾病长期研治探索之积累,且不悖离中医认识范畴,即欲“参西”亦不能牵强附会,否则非但无益于临床,且徒滋惑乱。张锡纯之“生理学家谓心有四支血管通脑”“于是痰火充溢,将心与脑相通之窍络尽皆瘀塞,是以其神明淆乱也”(《医学衷中参西录》,河北人民出版社,1974:762),即然。
张锡纯是近代医学大家,在不少疾病的认识与治疗上确有创见,并有不少值得我们学习的临床经验,至于本文所指其在癫狂认识与治疗方面有不妥之处,实乃瑕不掩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