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山方言中的文白异读

2019-01-06 02:14孙梦城
现代语文 2019年9期

孙梦城

摘  要:文白异读是汉语中常见的语音现象,指同一个字在不同语体读音有异。博山方言有丰富的文白异读现象,主要是声母和韵母的异读。白读音保留了博山方言的本来面貌,在权威方言的影响下日渐衰落,文读音则逐渐向普通话靠拢。在博山方言中,文白异读的产生一方面是方言内部的变化,另一方面是由于权威方言的影响。文读音晚于白读音出现的说法在博山方言中并不完全适用。

关键词:博山方言;文白异读;语言接触;成音机制

博山位于山东省中部,是淄博市五区三县之一,区域面积698.2平方公里,总人口44万,辖6个镇、3个街道、1个开发区,209个村,111个社区。《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将博山方言划归冀鲁官话石济片的聊泰小片[1],在山东方言分区中属于西齐片[2]。

所谓“文白异读”,“专指同一个字文言音和白话音不同”[3],不包括意义不同的“又读”和由于讹读、连读音变等导致的异读现象。如:“河”,博山文读作“x?35”,白读作“xu?35”,是共时平面存在的不同的语音层次。一般认为,文白异读现象是由语言接触造成的,多具有系统性。白读音往往反映了当地方言的本来面貌,文读音是在权威方言的影响下产生的。文白异读是研究语音史、语音演变规律的重要资料。博山地区三面环山,地形闭塞,因此,博山方言的白读层保留了较多的古音成分,文白异读的现象十分丰富。

钱曾怡在《博山方言研究》中曾专列“文白异读和新老异读字表”,共列85个具有文白异读或新老异读的字,但不包含在某个词中有特殊读音的字,也未说明系统的变化规律[4]。张玉来认为,对方言字音构成及变化的观察不应局限在文白异读内,而应从新旧异读的角度去分析[5]。为全面分析博山异读现象的规律,本文所说的“文白异读”实际包括以下内容:1.钱曾怡所提到的文白异读现象;2.博山方言中的新旧异读;3.在某个词中出现的特殊的白读音。本文以钱曾怡的调查为基础,又据现代博山方言的实际情况进行补充,共收208字;声韵系统依据钱曾怡[4],声调系统据陈宁记为:阴平33、阳平35、去声31[6],记音符号采用国际音标。

一、博山方言中的文白异读现象

(一)声母的文白异读

1.知庄章组声母的文白异读

在现代北京话中,知庄章组声母字一般为t?、t??、?;也有例外情况,如:邹庄?ou55|篡初??uan51|所生suo214等。在博山方言中,知庄章三组字的今声母读t?、t??、?。比起北京语音,博山的这条规律更为整齐”[4](P6)。其中,知庄组声母字又常见文读t?、t??、?,白读?、??、s的情况。具体如表1所示:

在博山方言中,章组声母字的文白异读情况与知庄组略有不同,有三等字白读同于精组的情况。如:“只章”,文读作“t??35”,白读同“滋姿咨精”作“??33”;“铸章”,文读作“t?u31”,白读同“锯具句精”作“?y31”。

2.精组与见组声母的文白异读

在北京话中,见组二等字产生i-介音,精、见二组声母的细音合并产生?、??、?。在博山方言的白读层中,呈现出不同于北京话的演变,这里分两种情况进行说明。第一种情况是:产生i-介音的范围更广,不限于见系二等字,部分精、见组一等字的声母也作?、??、?。具体如表2所示:

第二种情况是:在北京话中,精组合口三等字未遵照一般规律演变为撮口呼,仍为合口呼。博山方言的白读层则与其他声母的字一样演变为撮口呼。此外,在尖团合流的过程中,博山方言白读层还有其他一些不同于北京话的例子。具体如表3所示:

3.疑母字的文白异读

疑母字在北京话中多演变为零声母,少数演变为n。博山方言中的疑母字,有文读为n、?,白读为零声母的情况。具体如表4所示:

4.船禅二母字的文白异读

关于船、禅二母的性质,各家有不同的主张,高本汉、董同龢、李荣、王力等几位先生认为船母是全浊塞擦音、禅母为擦音,周法高、邵荣芬、郑张尚芳则持相反的意见。在北京话中船、禅二母出现了混并,各自演变成一部分塞擦音、一部分擦音。在博山方言中,船、禅二母字的文白异读也反映了上述二母性质的不确定性。具体如表5所示:

5.来母字的文白异读

在博山方言中,来母字有文读l,白读n的情况。此外,普通话读?的字,在博山方言中既有读l,也有白读n的现象。如表6所示:

6.塞音、塞擦音送气与不送气的文白异读

在北京话中,中古塞音塞擦音的演变情况大致是,全清不送气,次清送气,全浊声母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在博山方言中,送气与否在部分字的文白读中有区别。具体如表7所示:表7左栏为文读送气,白读不送气的情况;右栏为文读不送气,白读送气的情况。

7.中古擦音声母的文白异读

在博山方言中,中古匣、书、心等擦音声母有一些特殊的文白异读情况。具体如表8所示:

8.端组与精组的文白异读

在博山方言的文白异读现象中,有精组字白读同端母的情况,也有端组字白读同精组的情况。具体如表9所示:

9.其他

除以上提到的有規律的文白异读现象外,博山方言中还有一些特殊的不成系统的声母文白异读现象,多同时存在韵母的文白异读。具体如表10所示:

(二)韵母的文白异读

1.梗曾摄入声字文读?、u?,白读ei

中古陌麦德等韵的非唇音字,职韵庄系字在北京话中演变为?。在博山方言中,这类字的韵母文读作?、u?,白读作ei。知庄章组还同时有声母的异读。具体如表11所示:

2.果摄喉音字韵母文读?,白读u?

这里所提到的果摄喉音字,包括歌韵喉音字和戈韵的部分喉音字,以及后来转入果摄入声字。这些字在北京话中演变为?。在博山方言中,这类字文读为开口呼,白读作合口呼。具体如表12所示:

3.咸山摄舒声韵主元音文读作?,白读作?

在北京话中,-m尾消失,咸山摄合为-n尾韵。在博山方言中,咸山摄韵母读为鼻化韵?,白读鼻化成分消失,读为?。具体如表13所示:

4.止摄开口字的文读作i、?、?,白读作ei

在北京话中,中古蟹摄三四等字及梗曾臻深四摄部分三四等入声字与止摄合流,读为i,精系读?,知照系作?。这类字在博山方言中白读作ei。具体如表14所示:

此外,博山方言中也有文读为i,白读为ei的情况,如:“卑”文读“pei33”,白读“pi33”。

5.遇摄、流摄、效摄字的文白异读

在北京话中,三摄界限是鲜明的。在博山方言的白读层中,三摄中个别字的白读音有混并的现象,包括后来转入上述各摄的入声字。具体如表15所示:

6.鼻音尾韵的文白异读

在博山方言文读层中,中古山咸臻深等摄韵尾失落,读为鼻化韵;通江宕梗曾等摄则仍读作-?尾。白读层的情况则有些复杂,不同韵尾之间有混并,阴声韵与阳声韵之间也常有混并。除表13已经说明的具有一致性规律的咸山摄之外,鼻音尾韵还有其他的文白异读现象。具体如表16所示:

7.文白读间开合有异

就一般情况而言,中古开口一二等字演变为开口呼,三四等字演变为齐齿呼,合口一二等字在北京话中演变为合口呼,三四等字演变为撮口呼。博山方言文读层的情况同于北京话的演变;白读层则有所不同,主要区别在于有无u-介音①,-?尾韵白读增加u-介音时,或伴有韵尾的变化。具体如表17所示:

8.文白读间洪细有异

上文提到,在博山方言中,精组和见组的声母有一些不同于北京话的变化。由于语音演变具有系统性,见组二等字和精见组细音文白之间声母有异的韵母,也有相应的区别,主要是有无i-介音,如:“颈”,文读“?i?31”,白读“k??35”,类似的情况已在上文表2、表3列出,此处不再重复。

除此之外,博山方言中其他声母的文白读间也有洪细的差别。具体如表18所示:

9.其他

除上文提到的具有规律性的韵母的文白异读现象外,博山方言中还有一些不成系统的文白异读,一并列于表19,左栏为舒声字,右栏为入声字。

二、博山方言文白异读的特点

(一)主要是声母和韵母的异读

博山方言仅有三个声调,普通话中的阳平和上声在博山方言中合为一个调类,钱曾怡称为上声[4],本文据陈宁改称阳平[6]。在博山方言中,单独由声调构成的文白异读很少,即便有个别字存在声调上的异读,也并不稳定。如:“拨从预先做好的菜中拨出一部分”文读“pei33”,白读“pei35”,调类不同。在日常交际使用中,实际上是两可的状态,其间的界限并不清晰,本文不再单独列出。

(二)特定词语中的特殊白读音比较多见

在博山方言中,有一部分白读音仅在特定词语中出现,不具有类推性。如:桓韵的“端”白读音“t?33”仅出现在“端午”一词中,“团”的白读音“t??35”仅出现在“糕团”一词中。这类白读音使用限制较强,多是固有名词,应是早期语音状况保留在基本词汇中的痕迹,而不应视为语音的临时变读。

(三)具有一定的系统性和规律性

据本文统计,博山方言中共有208字存在文白异读,十六摄均有涉及,可见数量丰富,分布广泛。同时,多数文白异读在声母类或韵母类方面能够找到对应性的规律。这说明博山方言的白读层并非偶然的零碎的语音现象,是博山底层方言的体现,反映了博山方言的本来面貌。

三、博山方言文白异读的产生原因

徐通锵认为,“白读代表本方言的土语,文读则是以本方言的音系所许可的范围吸收某一标准语(现代的或古代的)成分。”[7](P384)张玉来在对百年来的文白异读研究进行总结时提到,目前學界相对一致的看法是:“文白异读是因语词的借用而产生的,是语言接触的结果,文读音一般是外来的,白读音是本地的。”[5]即白读是先产生的,文读是后产生的。就博山方言来看,文白异读产生的途径并不只是权威方言的介入。博山方言中的文白异读,一部分是由于本方言内部变化的结果,一部分是由于语言接触而产生的。

(一)博山方言语音的内部变化

这类情况是指由于语音的弱化和同化作用,主要是鼻音韵尾的弱化和个别词语中某个字受邻音同化而产生的白读音,这类白读是在文读的基础上发生的,晚于文读出现。

1.鼻音韵尾的弱化

徐通锵指出,“语音在发展中由于种种原因可能被磨损”,并以鼻尾韵为例,论证了“不少方言都经历了从鼻尾韵到鼻化元音、再进而消失鼻化成分而成为口元音的发展”[7](P387)。北京话中的-n尾字,在博山方言中文读作鼻化韵,咸山摄作?、i?、u?、y?,臻深摄作??;白读层有读为阴声韵的趋势,咸山摄白读?、i?、u?、y?,臻摄字多读为ei、uei。北京话中的-?尾字,在博山方言文读层多读为-?尾,在白读层有读作鼻化韵或阴声韵的情况;虽然也有相反的情况,即文读作阴声韵、鼻化韵,白读作鼻化韵、-?尾。但与系统的有规律的鼻化韵弱化的现象相比,这类现象只是少数,博山方言的白读层体现出明显的鼻音韵尾弱化的现象。

2.受邻音影响而发生的同化作用

这里所说的“同化”,主要是指仅出现在特定词语中的白读音。与语流音变中的“同化”作用不同,这些特殊的读音不具有普遍的规律性,仅限于特定的某个词。上文提到白读层中鼻音韵尾弱化是一般规律,不符合鼻尾韵弱化规律的,即有同化作用的影响,如:“暖”“南”文读“nu?35”,在“暖和”“南瓜”中,受后字喉音声母的影响产生后鼻音韵尾,白读作“nɑ?35”。又如:少??35|多少tu?33?u?0,络lu?31|罩络t??31l?31,在??31|在哪t?35nɑ35,辰t????35|时辰??35???0等。

(二)语言接触导致的文白异读

与北京话相比,博山方言白读层某些语音变化的现象更具规律性,如中古精组合口三等韵读作撮口呼。有些白读音保留了早期的古音状况,如“赐”白读声母为s,为《广韵》斯义切的读音。上述现象反映了博山底层方言的特点,文读音的情况则逐渐接近北京话。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普通话的普及,在共同语的冲击下,博山方言的白读层正逐渐萎缩。白读音是保留在使用者口语中的语音形态,是一种承袭于前人的自觉作法,使用者本身并不能意识到这种语音现象的特殊性。接受了正规普通话教育的青年人,常以共同语的发音纠正自己的方言,把白读音视为“误读”。这样一来,一方面传统的白读音不再有流传的渠道,另一方面现有的白读音使用者数量逐渐减少,白读音的消亡已成为不可避免的趋势。

参考文献:

[1]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香港城市大学语言资讯科学研究中心. 中国语言地图集·汉语方言卷(第2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2]钱曾怡,高文达,张志静.山东方言的分区[J].方言, 1985,(4).

[3]李荣.方言里的文白异读[J].中国语文,1957,(4).

[4]钱曾怡.博山方言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3.

[5]张玉来.汉语方言文白异读现象的再认识[J].语文研究,2017,(3).

[6]陈宁.山东博山方言的子变韵及相关问题[J].方言, 2006,(4).

[7]徐通锵.历史语言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