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药业发展述要

唐廷猷

四川省食品药品学校，四川 峨眉山 614201

1 药业大发展的隋唐背景

1.1 隋代奠定良好基础

隋朝大统一后，巩固了中国多民族国家的历史构成，随即恢复发展经济，加强中央集权和文化建设。重大措施有办学校，兴科举，开凿南北大运诃，营造新长安、新洛阳等大型工程。医药方面，隋代建太医署扩大医学教育，编写医学新著《诸病源候论》，发展公共医药设施“养病坊”和“疠人坊”，收治社会贫病患者和麻风病人。隋朝的疆域广阔，东、南至海；西到今新疆东部；西南至云南省、广西壮族自治区和越南北部；北到大漠；东北至辽河。隋朝人口峰值达4600万，为唐朝药业大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1.2 唐代划道与加强交通市场建设

唐朝疆域广阔。《新唐书·地理志》曰：“其地东极海，西至焉耆(今新疆焉耆西南)，南尽林州(今越南中南部)南境，北接薛延陀(今蒙古国中部杭爱山东支)界，东西九千五百一十一里，南北一万六千九百一十八里”[1]。

唐代初期沿袭隋代的州、县二级地方行政制度。为进一步有效监察地方政府，唐太宗贞观十年(公元636年)，依山河地理之便，将全国划分为“关内、河南、河东、河北、山南、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10道，共置358州，1551县。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分“关内道”置“京畿道”，分“河南道”置“都畿道”，并将“山南道”分为“山南东道”和“山南西道”，“江南道”分为“江南东、江南西和黔中”3道，共15道[2]。唐代还将部分“州”改称为“府”，其余“州”改称“郡”，后又将“郡”改为“州”。州、府、郡下辖县，地方行政划为道、州(郡、府)、县三级。

唐代积极发展水陆交通和城市市场建设，商旅设施得到进一步改善，陆路30里、水路50里设一驿站。全国有陆路驿站1297所，水路驿站260所，水陆相兼驿站86所[3]。唐代还建立了以长安、洛阳为中心的全国水陆交通运输网。民间商人在驿站附近开设客栈，提供食宿及驴马车船等服务。唐代经济恢复与发展，使人口迅速增长。唐代初期人口不足1000万，开元盛唐时达到8000万。

唐代商业以长安为中心，洛阳、扬州、成都、广州是全国著名的商业大城。城市商业摊铺，集中在商业区“市”内，凡州、县以上治所(官署所在地)，均置有“市”。全国的都市、府市、州市、县市共计2600个以上[4]。唐代的“市”有一套严格的管理制度。“市”中建有钟鼓楼，日中(约正午12点)击鼓300通“开市”，日入前七刻(约下午4点)击钟300响“关市”。同类商品排列出售，所排行列称“肆”，肆头立标注明销售商品类别。商品仿汉制按上、中、下三等定价出售，交易禁止强买强卖，垄断物价。

《唐律》规定：“故意抬价、压价，由此所得者，杖八十。私自制造不合标准的度量衡器在市场使用者，笞五十；由此取得私利者，按其数额，准盗论。制造、出卖不符合规格、质量低劣、数量不足的商品者，各杖六十。有关官员知情而不处理者，各与同罪”[5]。

1.3 扩大医学教育与编写第一部国家本草典藉

国家医学教育起于南朝刘宋(公元420年—公元589年)，隋朝建教育机构为太医署。唐高祖武德七年(公元624年)建更大规模太医署，设医、针、按摩、咒禁4科，招生85人。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各州也置医学，按州之大小分别招生15、12、10人。

唐代国内药材产地扩大，品种增加，外来药物也日益增多，药材市场变得十分复杂，原来的本草已不适用。唐高宗显庆二年(公元657年)，朝廷命苏敬(宋代因避宋太祖祖父赵敬名讳改苏敬为苏恭)、李勣(后封英国公)等23名医官、儒臣“普颁天下，营求药物”，重新编修，取名《新修本草》，简称《唐本草》，亦称《英公本草》。显庆四年(公元659年)，《新修本草》正式颁行，被誉为中国第一部，也是世界第一部药典，比欧洲《纽伦堡药典》早833年。《新修本草》有目录1卷，本草20卷，药图25卷，图经7卷，共53卷。全书按玉石、草、木、禽兽、虫鱼、果、菜、米谷、有名未用9类，载药844种，比《本草经集注》增加114种，其中有安息香、龙脑香、胡椒、诃黎勒、底野迦(鸦片制品)等外来药物。

唐代重要的个人医药著作，有孙思邈于永徽三年(公元652年)所著的《备急千金要方》、永淳元年(公元682年)所著的《千金翼方》。王焘于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编著《外台秘要》。昝殷于大中六年(852年)编著《经效产宝》和后期写的《食医心镜》。

1.4 唐玄宗观看全国特产物资大博览

经济繁荣，各地有自己的著名产品。《旧唐书·卷一百零五·韦坚传》[6]记载，天宝二年(公元743年)，水陆转运使兼陕郡(今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州区)太守韦坚，引浐水到长安城东望春楼下，积成广运潭，是漕运的终点。韦坚借唐玄宗三月二十七日登望春楼观新潭之机，精心安排了一次全国特产物资大博览。他汇聚江淮漕船二三百艘，派陕县县尉崔成甫站立第一船头作先锋，口唱由崔填词的《得宝歌》：“得宝弘农野，弘农得宝耶。潭里船车闹，扬州铜器多。三郎当殿坐，看唱得宝歌”。船上有盛装美女100人和歌，鼓笛音乐齐奏，来到望春楼下。后面为各郡漕船，皆标郡名，首尾相接长达数里。南海郡船载有玳瑁、珍珠、象牙、沉香；宣城郡载有空青石、黄连(时盛产的一种短萼黄连，今绝)；始安郡载有蚺蛇胆(蟒蛇胆)……观者人山人海。

需要说明的是，唐时的“郎”是仆人对主人的称呼，唐玄宗排行第三，故称“三郎”。药材商品也参展给三郎皇帝看，说明是国家重要商品之列。皇帝看博览，对发展各种商品生产无疑会起促进作用。

唐代全国的常用药材在各本草著作中均有记载。《千金翼方·卷一》中《药名第二》列出了680种药材名，末尾有特别说明：“上六百八十种皆今时见用药，并可采收，以备急要也”，说明是常用药材。同卷《药出州土第三》，记载全国有519种优质药材，分产于13道133州，也特别说明：“其余州土皆有不堪进御，故不繁录耳”，此影响较大，但笔者曾有文表示《药出州土》非孙思邈原著，是宋人加入，而且加得很不高明[7]。《新唐书·地理志》以唐太宗贞观10道区划，记载了各地向朝廷上贡的众多物产，其中涉及大量药材及一些以药材为原料的洗涤剂、染料和化妆品。例如邠州的澡豆；灵州、青州、蜀州、汉州的红蓝；相州、卫州、澶州的胡粉；兴州府的燕脂等[1]，共计10道178州10府，土贡药材及其加工品140余种，可视为唐代的优质药材和优质美容化妆品、洗涤剂。

2 城乡药业大发展出现的新气象

唐朝经济繁荣，文化昌盛，全国洋溢着一种开放包容、积极向上的时代精神。唐代药业在隋朝奠定的良好基础上，有很大发展，也呈现出一派新气象，分述如下。

2.1 梓州兴起一年一度定期药市

各地优质药材增加，使全国市场进一步扩大。药商们希望有一个统一时间、统一市场，大家汇聚一起相互交易各地药材，提高经营效益。晚唐时期，蜀地梓州(今四川省绵阳市三台县)兴起了这样一年一度的定期药市。北宋人高承和南宋人陈元靓都有明确记载。

高承在《事物纪原·卷八·药市》条中记载：“唐，王昌遇，梓州人，得道，号易玄子，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九月九日上升。自是以来，天下货药辈，皆于九月初集梓州城。八日夜，于州院街易玄龙冲地，货其所赍之药，川俗因谓之药市。迟明而散。逮宋朝天圣中，燕龙图肃知郡事，又展为三日，至十一日而罢。是则药市之起，自唐王昌遇始也。”清代编写《四库全书》时，将《事物纪原》收入子部中。

陈元靓在《岁时广记·卷三十六·置药市》条中记载：“唐，王昌遇，梓州人，得道，号(掉易字)元子，大中十三年(859年)九月九日上升。自是以来，天下货药辈，皆于九月初集梓州城。八日夜，于州院街易元龙池中，货其所赍之药，川俗因谓之药市。递明而散。逮国朝天圣中，燕龙图肃知郡事，又展为三日，至十一日而罢。药市之起，自唐王昌遇始也”[8]。

学界认为：二者结论相同，但高承文文字错误较多，故多引用陈元靓文。当代著名史学家剪伯赞、郑天挺在编《中国通史参考资料·第5册》唐代商业史料时，选择了陈文《置药市》。笔者亦遵此说。

陈元靓是说：唐朝王昌遇，梓州人，道士，道名易元子，唐宣宗大中十三年九月九日去世升天。从那时以来，天下卖药人都在九月初汇集梓州城。九月八日夜晚，在州院街易元庙庭院中，出售所带来的药物，四川习俗称为药市，交易直到天亮才结束散去。到宋仁宗天圣年间(公元1023年—1031年)，龙图阁学士燕肃任知州时，又延长至三天，到九月十一日结束。药市的兴起，是从唐朝王昌遇去世时开始的。

王昌遇是何人？原有仙人、易元庙知医道士两种说法。据今三台县道教协会介绍，王昌遇确有其人，易元庙确有其庙。

王昌遇原是一名梓州狱吏，后入道教门，道名易元子。他一边学道，一边学习医药，后成为梓州的道家名医，服务于民间。易元子医德高尚，常为贫病患者施医给药济世活人，在官民和药商中有很高美誉。他逝后梓州官府为他建“易元庙”，供人们祭拜祈福。易元庙解放后尚存，其庙址现为三台县道教协会会址。梓州王昌遇及其易元庙，具有药业史的重要历史文化价值，一是易元庙是最早的医家祭祀庙，属于药王庙之列；二是对王昌遇的祭祀，引来药商云集，形成中国最早的一年一度的大型定期药市。

有人根据柳宗元《宋清传》中“宋清长安西部药市人也”论证出长安药市比梓州药市早40多年。实际上二者概念不同，长安药市是卖药品的常年市场，服务对象主要是百姓零售；梓州药市是一年一度的大型定期药材市场，服务对象主要是药商之间的批发交易。明清时的樟树、百泉、祁州(后称河北省安国市)药市，就是属于后者。

2.2 长安的大药肆与胡商卖药

长安人口在西汉建都时约三十万，盛唐时发展到五六十万，也有说达到一百万，是一个国际大都市。城里有东、西两大市场。官员和贵族住东市周围，故东市多为他们服务。百姓和外国商人多住在西市周围，因而他们多在西市购物和参与交易。官府设“市署”和“平准署”进行管理，市署管市场，平准署管物价，使用宋代算盘的前身“算珠”进行快速计算。市内还有热闹的“胡姬酒肆”，中外客人都喜欢进去消费。长安的大小药肆和流动卖药人，都集中在东西两市的药市区，称为“卖药坊”。

西市最有名的药商，要算宋清和一家卖饮子的药铺。宋清经营药品质量好，社会责任感强，受到大文学家柳宗元的高度赞扬，为他写了《宋清传》。饮子药铺则见于宋太宗令修的巨书《太平广记》。

《太平广记·卷二百一十九·田令孜》记载：“长安完盛日，有一家于西市卖饮子，用寻常之药，不过数味，亦不闲方脉，无问是何疾苦，百文售一服，千种之疾，入口而愈。常于宽宅中，置大锅镬，日夜剉斫煎煮，给之不暇。人无远近，皆来取之，门市骈罗，喧阗京国。至有赍金守门，五七日间未获给付者，获利甚极”[9]。

这段话是说：长安在唐玄宗开元、天宝盛世时，西市有一家专售饮子(汤药)的药铺，用平常之药，不过数味，也不切脉开方，不问是何病情，收一百文钱给药一剂(一碗)，各种疾病，皆入口而愈。这家药铺常于宽大房间中置大铁锅，日夜捣药、切药、煮药、卖药、给药应接不暇。人无远近，皆来取之，门前拥挤，喧闹京城。甚至有的带着钱在门前等候五七日也未买到药，可见获利之大。

这家药铺供应的中药“大锅汤”，可能是防疫药，购者才如此踊跃。不过寻常之药卖百文一剂价格实在太高，时一斗米才值十三文钱[10]，百文可购八斗米约今日的100斤了，所以此价恐系夸张之说。

东市药业也很繁荣。日本僧人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记载：“唐武宗会昌三年六月二十七日夜，东市大火，烧毀曹门以西十二行四千余家，官私钱物、金银绢药等烧尽”[11]。烧尽的商品只举了官府和私商的大宗物品绢和药，说明其中有不少药行、药铺被焚。在东市开药行的粟特胡商阿容师也很著名，被记录在《华严经传记·卷五》之中。

有的资料还记载长安一些药铺，但未说是在东市或是西市。例如，《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四》记载：会昌五年(公元845年)正月，唐武宗求长生药，宫中道士赵归真献方：李子衣十斤、桃毛十斤、龟毛十斤、生鸡膜十斤、兔角十斤，武宗“勅令于市药行觅”，结果所有的药行都说没有。赵归真欺骗了皇上，被棒打出宫。柳宗元《宋清传》记载，很多长安医生都到宋清那里进货买药，供他们制药卖药，说明这些医生都开有药铺。《太平广记·卷三十九·刘晏》记载：“唐宰相刘晏……游长安，遂至一药铺”。 白居易(公元772年—846年)诗《城盐州》：“鹿州(今陕西西北部富县)驿路好马来，长安药肆黄芪贱”。唐宪宗元和年间(公元806年—820年)张籍诗《赠任道人》：“长安多病无生计，药铺医人乱索钱”。以上五例所涉药行、药铺，都不知在长安东市或者西市。

唐代开放，不少胡商在长安卖药。唐人牛肃《纪闻》记载：一个叫段子的人，天宝五年(公元746年)路过长安，住在客栈里。客栈住着一个卖药的胡商，每天驾驴载药数十斤到市场上去卖，天天也有人到客栈来向他买药。

2.3 洛阳药业与著名小药商冯小宝和磨勒

洛阳为多朝政治、商业中心。唐时又不断建设，成为西京长安的陪都东京。洛阳面积虽比长安略小，但水陆交通更便利，有东、南、西、北四个市场，人口盛时超过长安，达到140万[12]，商业繁荣也超过长安。洛阳医药业历来发达，《新唐书·列传卷一百二十九·方伎》记载，名医张文仲、李虔纵在洛阳业医营药，后张文仲入朝为武则天御医。张文仲深受武则天信任，御医之职一直任到去世。张文仲为武则天开出的常敷面脂方，是武则天常用的两个养颜美容方之一，被王焘收录在《外台秘要·卷三十二·面膏面脂兼疗面病方》中。

洛阳的香药铺特别多。洛阳龙门石窟古阳洞与药方洞之间的1410窟，有一则《南市香行社社人造像记》记载了武则天永昌元年(公元689年)，洛阳南市香药行捐资造佛24人名单，说明这些中外药商在洛阳南市开有24家香药铺[13]。

洛阳的小药贩也不少。文献记载有王守一、冯小宝和磨勒等。冯小宝是挑担卖药的年轻人，因长得俊秀，被荐侍武则天十年，因而发迹官场名振朝野。

《太平广记·卷一百九十四·昆仑奴》记载了唐代宗大历年间(公元766年—779年)一个叫磨勒的“昆仑奴”，在洛阳市场卖药。这个昆仑奴是来自南洋的仆人，随胡商来唐后被卖给长安崔生家做仆人多年。崔生是唐代宗宫中警卫。磨勒帮崔生娶了一品大员家中歌姬为妾。事情暴露后，一品大员派兵抓捕磨勒，磨勒遂潜逃。十多年后，崔家有人看见磨勒在洛阳市场上卖药谋生。

2.4 扬州药市及兼营金融业的王家药行

扬州位于长江与大运河交汇处，是国内外著名的商业大城、唐朝的经济中心，也是一个大型的药材集散地。扬州药业繁荣，成为居盐、茶、珠宝业之后的扬州第四大产业[14]。

扬州是常年药材大市场。诗僧皎然《买药歌送杨山人》诗里有“扬州喧喧卖药市”的诗句，说明药市繁荣，买卖兴隆。日本僧人元开《唐大和尚东征传》记载，鉴真东渡日本前在扬州药市上采购药品：麝香(剂)、沉香、甲香、甘松香、龙脑、香胆、安息香、檀香、零陵香、熏陆香有六百余斤；又有毕拨、诃梨勒、胡椒、阿魏、蔗糖等五百余斤；蜂蜜十斛、甘蔗八十束[15]。《太平广记·卷二十三·冯俊》还记载，有外地人到扬州买药雇人运输的事：“唐贞元初，广陵人冯俊以佣工资生，多力而愚直，故易售。尝遇一道士于市买药，置一囊，重百余斤，募能独负者，当倍酬其值。俊乃请行，至六合约酬一千文，至彼取资。俊乃归告其妻而后从之”。可以想象道士购药百余斤，药商采购恐怕要超过此数很多。

扬州药业铺户，以北邸王老家药行最为著名。《太平广记·卷十六·张老》记载，扬州城北有一王老家药行，生意做得很大，还兼营柜坊金融业务。有个张姓药商，在那里寄存有钱。多年后，张对妻兄韦义方说：“兄若无钱，可于扬州北邸卖药王老家，取一千贯，持此(藤编的大檐旧席帽)为信(做凭据的信物)……(韦)乃往扬州，入北邸，而王老者，方当肆陈药。韦前曰：‘叟何姓？’曰：‘姓王。’韦曰：‘张老令取钱一千贯，持此帽为信。’王曰：‘钱即实有，席帽是乎？’韦曰：‘叟可验之，岂不识耶！’王老未语。有小女出青布帏中，曰：‘张老常过，令缝帽顶，其时无皂线，以红线缝之，线色手踪，皆可目验。’因取看之，果是也。(韦)遂得，载钱而归”。开元中，张老还叫一个姓李的穷朋友，拿他的旧席帽去王家药行取钱。这位扬州王老，是药商打破行业界限，开展多种经营的先行者。

需要说明的是，原书叫妻兄韦义方取钱一千万，很多作者引用此说也用一千万。笔者据《太平广记·卷二十三·张李二公》考证后推断应为一千贯。该条说，开元时，张老叫李某去王家药行取钱。李某取钱后问王老：张是何人？王云：“是五十年前(买)茯苓主顾，今有二千余贯钱(寄存)在药行中。”张老存钱二千余贯，绝不会叫妻兄去取一千万(钱)合一万贯，只能是取一千贯。

经营批发的药铺，当时有的已称为药行。扬州不仅名医多，大的佛教寺庙也置慈善性医疗机构看病施药。著名高僧鉴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练就了过硬的医术和药材鉴别本领。

2.5 成都药市与大医家昝殷药铺

蜀地成都有东、西、北三个大市场，物产丰富，商业繁荣，是唐玄宗、唐僖宗南逃避难的目的地。《太平广记·卷三十一·许老翁》记载，天宝年间(公元742年—755年)益州有药肆。唐末，成都定期药市发展起来。晚唐人卢求在《成都记》中说：唐僖宗乾符六年(公元879年)，西川节度使崔安潜出库钱一千五百缗置放三市——蚕市、药市、七宝市，以奖励告发盗贼者[16]。说明唐僖宗时成都已有药市。

宋人祝穆地理书《方舆胜览》解释成都三市说：“成都，古蚕丛氏之国，其民重蚕事，故一岁之中，二月望日鬻花木、蚕器号蚕市，五月鬻香、药号药市，冬日鬻器用者号七宝市，俱在大慈寺前”[17]。

大慈寺始建于唐肃宗至德年间(公元756年—758年)，由唐玄宗天宝十五(公元756年)敕令修建。同年七月，唐玄宗为躲避安史之乱，带了1300名禁卫军官兵和妃嫔宫女逃到成都。玄宗目睹僧人大慈大悲施粥济贫和为国祈福，内心感动，遂令赐田千亩，在城东建大圣慈寺，并亲书“大圣慈寺”四字庙匾，民间习称大慈寺。大慈寺商业遂繁荣起来，成为成都最著名的佛教寺庙和商业文化游乐场所。

此时成都出现药市，一是受梓州药市影响，二是唐末天下大乱，川蜀相对安定，全国来蜀避难、经商者日众。成都城市人口迅速膨胀，需用药材大增，全国也需要蜀地药材，刺激成都药市兴起。

唐时成都有名有姓的药肆难找。有人说《太平广记·卷八十五·击竹子》中“卖生药黄氏子家”，是唐时成都一家专门卖生药的药肆。但《击竹子》史料来源，注有“出《野人闲话》”[18]。查《野人闲话》，作者景焕，成都人，宋初小说家。五代后蜀时(公元934年—966年)任四川北部山区小县壁州白石县令(今四川通江县白石寺村，宋时白石县并人通江县)。入宋后，景焕不仕，隐居成都玉垒山(今都江堰市境内)著书，宋太祖乾德三年(公元965年)写成本书。景焕叹息一生不得志，故自称“野人”，所谓“闲话”皆“记孟蜀时事”。所以，这卖生药的黄氏子家，应是五代后蜀国都城成都的生药铺。

但唐末成都也见有名有姓的药铺，就是昝殷药铺。昝殷(公元797年—859年)，成都人，唐末大中年间(公元847年—860年)成都著名医家，精于妇产科、幼儿科、药物学。大中六年(公元852年)著《经效产宝》三卷，用方378首，为中国第一部妇产科专著。后期又著有《食医心镜》三卷，载方200余首，被誉为“成都医博士”[19]。《新唐书·百官志四下》记载，医博士在唐太宗贞观时被称为“医药博士”，唐玄宗开元元年(公元713年)改为“医博士”[20]，所以昝殷的医博士实为医药皆精之博士。病者日满其门的大医家业医，必然开有药铺营药，既方便经营，又能发挥药物学专长，这是古代医生置医药一体的常用模式。

2.6 广州成为香药贸易国际市场

广州是岭南道首府，也是全国最大的外贸港城，南海以西诸国与唐朝的商品贸易和朝贡贸易，多在这里进出中国。日本僧人元开《大唐和上东征传》记载了广州湾珠江上的外国海船情况：“江中有婆罗门(印度)、波斯(泛指含大食的阿拉伯多国)、昆仑(南海诸国)等舶不知其数，并载香药、珍宝，积载如山。并说师子国、大食、白蛮(欧洲人)、赤蛮(非洲人)等往来居住，种类极多”[21]。《唐国史补》也记载了在广州的外国商船，狮子国(今斯里兰卡)最大，云梯上下高数丈，差不多每年都有船来。他们运来的商品，主要是地产的宝石、珍珠及乳香、木香、胡椒等香药，喜欢采购中国的丝绸、瓷器及麝香、肉桂等药材。广州云集有大食、波斯、犹太和欧洲多国商人及其家属、随从，高峰时有12万人之多。广州当局在城西沿海划地设置“蕃坊”，供他们居住和从事商业活动。贞观十七(公元643年)年，针对香药进口增加的情况，唐太宗诏令对外国商船运来的龙脑香、沉香、丁香、白豆蔻4种香药，政府抽取十分之一的实物税。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项外贸征税法令。唐玄宗开元初(公元713年)，唐玄宗下令在外贸最频、外商最多的广州设“市舶使”一职，负责迎送礼仪、管理外贸、征收关税、查禁珍异、安排蕃坊等事务。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设置的专职外贸官员，后其官署称“市舶使司、市舶司”，相当于今日之海关。

香药入唐，很快为医药、化妆品、食品、礼佛等所用，尤其是成为唐朝皇室、贵族和富人争相享用的奢侈品。唐中宗李显不理朝政，沉迷于配制香料。他的皇后韦氏，常将外国进贡的珍香，拿给自己的兄长韦温。韦温无所事事，常纠集党羽斗香因而屡占上风。唐玄宗的大哥宁王李宪，会客前必含沉香、麝香，谈论起来香气喷于席间。唐代宗李豫，用百品香粉与银粉涂佛室墙壁。北宋人陶谷《清异录·武器门·风流箭》记载，昏庸的唐敬宗李湛用龙脑粉、麝香末纸裹成箭，召集嫔妃宫女在大堂汇聚时，他张弓搭箭射向众人。中箭者箭崩香粉散乱扑身，惹得上下一片雀跃欢腾。故此箭被戏称为“风流箭”，并流传“风流箭，中的人人愿”的笑谈[22]。需求量的递增使广州香药贸易占整个外贸中很大比例，涉及香药见《海药本草》所载的50余种[23]。

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药业历来发达。《太平广记·卷八十六·杜鲁宾》记载，唐时一个叫杜鲁宾的药商“以卖药为事。尝有客自称豫章人，恒来市(买)药。鲁宾善待之。一日复至，市药甚多。曰：吾欠君药钱多矣，今更从君求此。吾将还西。杜许之”。显然，杜鲁宾开的是经营批发的药材行，资金雄厚，外地老顾客可以长期赊账购药。

延陵(今江苏省丹阳市)在扬州南。《太平广记·卷七十四·陈生》记载，有句容茅山人陈生去那里买药。因药太重，陈生到佣作坊雇人挑药运回茅山。由于报酬给得低，佣工们都不答应。扬州东南的吴中(今江苏省苏州市)，有朱冲开的药肆。朱冲很重济贫，常用药物、衣食、钱粮施舍，在当地名声很旺。

《太平广记·卷二十二·仆仆先生》记载，河南光州(今河南省信阳市潢川县)仆仆先生，三十余年以卖药为业。

2.7 农村草市出现药肆与药农进城卖药

与城市商业不同，农村以集市和草市为流通市场。集市数日一聚，草市则是常年固定市场。草市多形成于交通要道或城市近郊，有包括药铺在内的日用品商店，集市也常在其中交易。后来很多草市发展为小城镇。集市与草市，也是农村药材交易的初级市场。《太平广记·卷三十一·许老翁》记载，天宝年间，青城山(今四川都江堰市西南)草市有药肆。那时，唐玄宗追求长生不老，喜欢上了道教。他听说青城山有道人王老者时，即诏蜀地统领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求访王老进之。兼琼带人搜索青城山前后，并无此人，“唯草市药肆云：尝有二人，日来买药，称王老所使”。兼琼后待二人复至，遣卫官随之入山，行数里至一草堂寻得王老。

城市药业发展，药材用量增加，必然带动农村药材采集、种植增长。药农除在集市、草市上出卖药材外，有的还进城甚至进京城送货卖药。柳宗元《宋清传》记载，一贯坚持经营优质药材的宋清，有从山林、水泽来的卖药人，必然到他那里去卖。宋清以优厚的价格收购，双方取得了合作共赢的最佳效果。草市中出现药肆、药农到城市卖药、药材采集种植增加是农村药业有较大发展的三大标志。

2.8 流动卖药人足迹广与专卖茯苓粉片人

唐代交通方便，大小城市都有流动的个体卖药人。有的流动卖药人足迹之广，令人惊叹。《太平广记·卷五十二·殷天祥》记载，有个叫殷天祥的人“游行天下”，曾于泾州(今甘肃省平凉市泾川县)卖药，后又在浙西(今江苏南部、浙江北部)卖药，又在江西卖药十余年，后又入蜀卖药。可见这个卖药人以闯荡天下为乐。

京城的大市场也吸引了外地的流动卖药人。《太平广记·卷三十七·卖药翁》记载：“有卖药翁，莫知其姓名……常提一大葫芦卖药。后于长安卖药，方买药者多”。《太平广记·卷八十二·王守一》记载了一个叫王守一的洛阳卖药人：“唐贞观初，洛城有一布衣，自称终南山人，姓王名守一，常负一大壶卖药”。在扬州卖药的游贩也不少，《太平广记·卷四十六·刘商》记载，大历进士兼诗人刘商，一次“入广陵，于城街逢一道士，方卖药，聚众极多”。道士“出一小药囊赠商……乃开囊视，重纸裹一葫芦子，得九粒药，如麻粟”。原来，道士是用葫芦子装微丸，再用多层纸裹葫芦子，放入外包装小布袋内给药。成都武则天时称益州，也有流动卖药人。《太平广记·卷二十三》记载“唐则天末年，益州有一父老，携一药葫于城中卖药”。

卖药人中，有的加工单一药材出售。《太平广记·卷三十七·韦仙翁》记载，唐大中年间(公元847年—859年)，华山下有一布襥(平民)，专售茯苓粉、片。这与唐代流行服食茯苓，方法是将茯苓捣粉，加入蜂蜜做成蜜丸食用，认为能延年辟谷甚至成仙之说有关。孙思邈《千金翼方·卷十三》有6个处方讲服茯苓法。

2.9 西域高昌药市

高昌汉时已随西域归中国版图。隋末，西突厥控制西域，建立许多以城市为中心的小国。在天山南，以高昌(今吐鲁番市)、焉耆(今焉耆西南)、龟兹(今库车县)、于阗(今和田市)、疏勒(今喀什市)五国较为著名。高昌国盛时有3郡5县22城，人口8000户近4万人[24]，农业发达，产稻、麦、棉花、棉布。公元497年，汉人麴嘉为高昌王。麴氏传九世十王，共144年。高昌有很多汉人，是汉魏以来屯戍西域汉人的后裔，通行汉语。唐初，麴文泰为高昌王，贞观二年(公元628年)还入唐朝贡。其后，高昌被西突厥挟持反唐，阻断丝路交通。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唐军剿灭高昌国，在其地置西州，两度建安西都护府于此，故城在今吐鲁番市西北，已废。天宝(公元742年—756年)、至德(公元756年—758年)时，西州改为交河郡，是内地进入西域的门户，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商城。唐朝在高昌、西州、交河郡的不同时期，都设官市开展贸易，尤以置西州、交河郡时最盛，内地、西域药材和国外香药在这里交汇集散，因而药市有一定规模。

20世纪70年代初，吐鲁番出土大量唐代文物，内有多种医书及与医药有关的私人书信、课钱账历、官市佣金账、杂物账、契约等医药文书。出土文书记有药名、计量、药价、买药人、药材出处、药材金额等大量药业史料，不少学者都进行了深入研究。今据王开义《新疆出土医药文献述要》[25]、陈明《“胡商辄自夸”：中古胡商药材贸易与作伪》[26]两文，摘述如下。

出土文书中的药材价格，按上、次、下三等定值。计量单位有斤、两、小两、分、条等，记有：天门冬，小两上直(通值)钱五文；酸枣，小两上直钱八文次六文；犀角，小两上直钱九十文次八十文下七十文；青黛，壹两上直钱十六文次十五文下十四文；青木香，壹两上直钱十六文次十五文下十四文；诃梨勒，壹颗上直钱二文五分次二文下一文五分。

记载香药的文书，盖有“交河郡督府大印”。记有：麝香，分上直钱一百二十文次一百一十文下一百文；丁香，分上直钱三十五文次三十文下二十文；沉香，分上直钱六十五文次六十文下五十文；白檀香，分上直钱五十文次四十文下三十五文。

各种文书记载的主要药物除上述外，还有人参、黄芪、桔梗、丹参、黄连、大黄、石蜜(冰糖)、白鲜皮、青黛、香药、硇砂、郁金根、瑜石、空青等。此外还有化妆品胭脂、胡粉、洗涤剂皂夹。香药有乳香、安息香、龙脑香、苏合香、降真香等。交易药材总数约120种，绝大部分来自内陆南北各地。

《高昌内藏奏得称价钱账》(上报的交易税账)记载，有一年成交药材4190斤，其中香药2983斤，硇砂925斤。一个叫康夜虔的药商，一次买药140斤；一次买香药800斤、石蜜31斤；另一次买香药572斤、瑜石30多斤。还有两个女胡商买硇砂，一个叫白妹买11斤，另一个叫康妹买251斤。她(他)们相互购买的商品，要经市场登记姓名、过秤确定数量，买卖双方均要向市场交纳一定的服务费，谓“称价钱”。所以称价钱实际上是官府征收的一种市场交易税。例如，六月五日条记：康妹买石莫硇砂251斤，二人各交(称价钱)六文。一位药商一次购药800斤，证明高昌确是药材集散市场。

还有一份名《唐蒋玄直等领钱练抄》的文书，记录了内地汉族药商在高昌卖药领取货款情况。蒋玄直可能是内地药商的大户或领头人，故将其名写在领钱文书前头。他一次贩运药材至高昌卖与官方，被记录领取的药钱，为大练(白绢)二百三十五匹两丈四尺，折合铜钱十一万文即一百一十贯，这家药行的生意是做得很大的。

唐代货币，唐高祖武德四年(公元621年)铸“开元通宝”，废隋朝五铢钱。但开元通宝钱铸量少，故实物货币“布帛谷粟”与之同用。布帛指丝棉等纺织品，谷粟指粮食。蒋玄直卖药材得大练，是药材布帛交易的难见实例。

唐代的计量单位出现大制、小制之分，二十四铢为一两称小两，三小两为一大两。分的计量，是六铢为一分，四分为一小两。以后随着铸造开元通宝，十枚钱重一两(小两)，逐渐形成了“钱”的重量单位，十钱为一两。布帛计量，宽一尺八寸长四丈为一匹。汉时，宽两尺两寸长四丈为一匹。

值得一提的是，诃梨勒售价以颗为单位，显得特别，而且一颗的售价也实在不低。这可能与当时方士用诃梨勒皮制“返老还童”药有关。但是《新修本草》诃梨勒条中，并无此功效记载，是方士、胡商夸张之说骗取钱财罢了。

3 药材种植

唐朝医学教育机构太医署，置有300亩地的药园培植药材，由2名药园师掌管。招收民间青年8人为药园生，学习种药、采收加工培养专门人才。笔者粗略统计，《新修本草》中有种植的药材近40种。《千金翼方·卷十四》记载了19种药材的栽培方法，它们是枸杞、百合、牛膝、合欢、车前子、黄精、牛旁、商陆、五加、甘菊、苜蓿、莲子、藕、青襄、地黄、杏、竹、栀子、枳。不过唐代的药材种植规模很小，野生采捕和香药进口仍是主要来源。

4 中外药材交流贸易

唐朝经济发达与对外开放，已成为亚洲的商业中心。唐代国际商道有5条陆路、2条海路通往亚洲各国，贸易往来达50余国。外贸中心是京城长安，今甘肃天水、武威、张掖、敦煌，新疆吐鲁番，陕西横山，山西大同，内蒙古五原，辽宁朝阳，云南永昌都是外贸城市。内河及沿海港口有今江苏扬州、山东蓬莱、浙江宁波、福建泉州、广东广州等城；扬州与宁波主要负责对朝鲜半岛和日本贸易，广州和泉州主要负责与南海以西各国贸易。贸易分民间和官方两种，官方贸易含重要的朝贡与赏赐贸易。朝贡国贡献自己的特产方物，唐朝常超值回赐金银货币和丝织品，学界称为朝贡贸易。《唐六典》记载有300余国朝贡过大唐，后各国相互兼并，开元盛事时乃有70余国向唐朝贡，即所谓“万邦来朝”景象。

唐朝输出的药品至朝鲜半岛、日本、越南等地，多为百余种治疗性药材，中国医药学对当地医学发展影响深远。时至今日，日本奈良东大寺正仓院皇家御库还藏有21柜60种唐代时的中国药材[27]，成为中国药材输出日本的见证。南洋、印度、波斯、大食国，除主要采购中国丝绸、瓷器外，还购买中国香药麝香、肉桂、樟脑、生姜，另有大黄、黄连、土茯苓、火硝、磁石等药材。在大食国首都巴格达(今伊拉克首都)和亚丁港(今属也门)，有专卖中国商品市场。肉桂被称为“中国木”，土茯苓被称为“中国根”，火硝破称为“中国雪”，磁石被称为“中国土”，很受他们欢迎。这些国家向唐朝输出的商品是传统的犀角、象牙、珍珠等；还有各种香药，如乳香、没药、苏合香、龙脑香、龙涎香、沉香、檀香、丁香、木香、胡椒、豆寇等；另有苏方木、诃梨勒等。它们后来都被按中医理论使用变成重要的中药了。朝鲜半岛输出中国主要是人参和牛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