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论秦观贬谪时期的心态变化及创作

2019-01-04 01:38涂凌奕
安康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秦观贬谪郴州

涂凌奕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说文》:“贬,损也”[1]282;“谪,罚也”[1]100。顾名思义,贬谪即是对所犯错误、罪过官员的一种打击、惩罚。“大凡政有乖枉、怀奸挟情、贪黩乱法、心怀不轨而又不够五刑之量刑标准者,皆在贬谪之列。”[2]值得注意的是,秦观在绍圣元年之被贬并非因其怀奸挟情、贪渎枉法。与其说秦观之被贬是因政治上的过失,不如说此次遭贬直接源于异党重回政坛后的清洗运动。

绍圣元年,支持旧党的高太后崩逝、哲宗掌权,新党重回政治舞台,被认定为旧党的秦观即从此年起便开始了他的贬谪生涯。自绍圣元年到元符三年的短短七年,秦观前后被贬五次,贬谪地先后为杭州(未达,赴任途中又遭贬)、处州、郴州、横州、雷州,随着政治上一次比一次惨烈,所贬地亦越发荒僻。秦观在贬谪期间所作词共二十四首,数量有限,但质量可观、成就突出,在当时即产生了很大影响。如《千秋岁·水边沙外》,“此词既出,和者甚众……唱和人数之多,与同时代贺铸的《青玉案》 (横塘路) 不相上下。”[3]85北宋有苏轼、黄庭坚、孔平仲、李之仪、僧惠洪等人,南宋则有王之道、岳崈等。仔细梳理分析这部分贬谪词不难发现,秦观被贬时期情感及心态的流变总体上呈递进趋势,而这一趋势的产生与其政治上的遭际、贬所的地域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贬谪初期:经历巨大落差后心存希冀与达观

纵观秦观贬谪词,从贬谪初到贬谪中后期,词的情感基调以愁苦为主。然仔细分析不同贬谪阶段词作,其中所包含的愁苦却有着不同的意蕴。在抒发愁苦的同时,其心态亦有所区别。

(一)由升迁到被贬、从京城至贬所的人生巨大落差

贬谪初期,秦观词中所表现出的愁苦更多是由升迁状态突变为被谪、从京城到贬所的人生巨大落差而产生的心理上的失落感。

下页表1的内容是秦观被贬前所任之职,官职阶品虽相对较低,但仍可以看出秦观进入仕途后在官场上的顺风势态,即使其间有一两次因忌者诋毁迁谪,始终不影响他在仕途上逐渐上升的趋势。此一时期的秦观,积极参政、建言献策,其生命内蕴得以充分展现,其生命的价值就其所处的时代而言,亦可谓越来越突出。元祐八年,正是秦观被迁为国史院编修,授左宣德郎之年,然朝堂风云突变,接踵而来的即是秦观、苏轼等人的灾难——贬谪。贬谪有如一道分水岭,从此将其人生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段。

表1 元丰八年至绍圣元年秦观官职升降表

秦观初到谪居地处州期间,其词作中所传达出的情感即是由升迁到被贬、从京城到贬所的人生巨大落差而产生的心理上的愁苦,这样的落差致使其不断回忆被贬前在京中的美好。心在魏阙,身却在江湖,今昔对比后的盛衰之感油然而生。故秦观在贬谪初期的词中多次写到京城的人与事,如《江城子》: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3]63

此词作于绍圣元年被贬之初重游故地时。西城指汴京顺天门外金明池一带,此地为北宋著名的皇家园林,《东京梦华录》载:“三月一日,州西顺天门外开金明池琼林苑”[4]。在离京前,秦观重游此地不禁想到当年参加西城宴集时的荣耀。其元祐七年有诗《西城宴集元祐七年三月上巳日诏赐馆阁官花酒以中澣日游金明池琼林苑又会于国夫人园会者二十有六人二首》,从诗句“宜秋门外喜参寻,豪竹哀丝发妙音。金爵日边楼壮丽,彩虹天际卧清深”[5]233中可以想象当年西城宴集的盛况。而此时此刻,独自一人在柳絮飘飞、落花满地的时节登上楼台,眼前所见之杨柳、楼阁、碧野、朱桥、金明池水仍同从前一样,但昔日热闹场面及同游之人已不复存在。即将踏上贬途的秦观,想到旧友同自己一样纷纷沦落天涯,不禁愁苦涌上心头。

又如作于处州时期的《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3]84

据徐培均先生《淮海居士长短句笺注》,此词作于绍圣三年春,秦观正谪居处州。从“飘零疏酒盏,别离宽衣带”“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等句中可以看出此时秦观词的感情基调仍以愁为主。这首作于处州时期的《千秋岁》与离京前作的《江城子》大同小异,热闹的春景勾起少游对往昔繁华场景的回忆。“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写曾经与朋友于金明池的宴游赏乐之事。时隔三年,其仍无法忘怀昔日种种,当年俊才志士共赴宴会何等豪情逸兴,而今携手同游者又有几人未被摧折。

(二)贬谪前期的达观心态

纵观秦观二十四首贬谪词,不管是贬谪初所作的《望海潮》 《江城子》 《风流子》还是谪居处州期间作的《千秋岁》 《好事近》,其词的色调都比中后期词作明亮。虽然这一时期的词仍避免不了抒发愁苦之情,但应注意到词作中还有关注自然美景之处。如《风流子》中的“梅吐旧英”“柳揺新绿”[3]30;《点绛唇》中“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千秋岁》中“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3]84;《好事近》中“春露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3]184。以上关于“梅花”“新柳”“花丛”“春露”“黄鹂”等美景的描写,足以说明秦观在贬谪前期尚还保留一定的情感去关注生活中的美,也还有对往昔京城生活的美好回忆和向往。

除了通过分析词的色调和所选取的意象来考察秦观贬谪前期的心态外,此一时期他所作的诗也可以佐证其在被贬后的愁苦中还包含达观的心态。如诗歌《陨星石》:

萧然古丘上,有石传陨星。胡为霄汉间,坠地成此精。虽有坚白姿,块然谁汝灵。犬眠牛砺角,终日蒙膻腥。畴昔同列者,到今司赏刑。森然事芒角,次第罗空青。俛仰一气中,万化无常经。安知风云会,不复归青冥。[5]310

此诗作于绍圣年间被贬处州时。诗看似咏陨石,实则秦观以陨石自喻。来自霄汉的石头,坠落于地而“终日蒙膻腥”,曾与自己同列于天庭的其他同类到如今也都受到相应的赏刑。诗人以陨石坠地备受欺辱来写自己从京城遭贬谪至处州,尽管如此,此时的秦观仍然心存重返朝廷的希冀。诗最后“安知风云会,不复归青冥”以强烈的反问语气,坚信自己有朝一日在风云变幻之际,也会如陨石一样重返天庭。又如《无题二首》其二:

世事如浮云,飘忽不相待。欻然化苍狗,俄顷成华盖。达观听两行,昧者乃多态。舍旃勿重陆,百年等销坏。[5]311

此诗同样作于处州时期。如果前一首诗只是说少游怀抱有朝一日回朝的希望,那么此首诗则直接表达其被贬前期的达观态度,领悟到世间一切不过如白云苍狗,飘忽不待,人生在世须保持一种达观的心态。由此可见,贬谪前期,秦观虽身处逆境,心却达观。

二、贬谪中期:回归无望后渐趋沉郁

(一)贬谪中期“沉郁”之成因

《宋史》载:“绍圣初,坐党籍,出杭州通判。以御史刘拯论其增损实録,贬监处州酒税。使者承风望指,候伺过失,既而无所得,则以谒告写佛书为罪,削秩徙郴州”。[6]13113秦观于绍圣年间在处州有诗《留别平阇黎》,篇末自注云:“绍圣元年观自国史编修官蒙恩除馆阁校勘,通判杭州。道贬处州,管库三年,以不职罢。将自青田以归,因往山寺中修忏三日,书绝句于住僧房壁。”[5]312在少游修忏于处州法海寺期间,朝廷遣使者承望风指,候刺过失,卒无所得。遂以谒告写佛书为罪,再次削秩郴州。首先看再次贬谪的理由,关键在于“谒告”一词,“谒告”即请假,朝廷在找不到其罪状的情况下,以少游请假写佛书为由将其削秩郴州。再看少游被贬后的职务,《宋史》中记为“削秩”,削秩即削职,意味着秦观已经不再担任任何官职且被遣往比处州更荒僻的郴州。“削秩”郴州前,少游诗作中表现出的达观心态表明其对仕途仍抱有期望与希冀,而此次贬谪着实让他感到“雾失”“月迷”的茫然无措,心态也逐渐向沉郁转变。

绍圣三年的再次被贬与绍圣初年的两次贬谪对少游的打击程度大不相同。绍圣初年贬杭州通判,其词中所表现出的愁苦只是因被贬的巨大落差造成的心理不适感,词中更多的是今昔对比后产生的愁闷与对昔日盛事的怀念。从被贬谪后的职务和地域看,“杭州通判”无论在地域还是官职上都比同时期遭贬谪的同僚条件好些,即使未赴任又道贬监处州酒税(今浙江丽水),其条件亦相对郴州较好。据《宋史·地理志》卷四十一载:“处州,上,缙云郡,军事。崇宁户一十万八千五百二十三,口一十六万五百三十六。贡绵、黄连。县六:丽水,龙泉,松阳,遂昌,缙云,青田。”[6]2176又同卷载:“郴州,中,桂阳郡,军事。绍兴初,改隶荆湖东路,二年,仍来属。崇宁户三万九千三百九十二,口一十三万八千五百九十九。贡纻。县四:郴,桂阳,宜章,永兴。”[6]2200处州之户籍数几乎为郴州的三倍,优劣自然见分晓。荆湘偏远闭塞,与外界相对隔绝,然郴州所在的湖南之自然环境与文化氛围比湖北更为恶劣,群山叠领,河道险峻,“北阻大江,南薄五领,西接黔蜀,群苗所萃,盖四塞之国”[7]。且看少游此时期所作的《阮郎归》其四:

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虚。丽谯吹罢小单于,迢迢清夜徂。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3]130

此词作于绍圣四年除夕时。此时的秦观因贬谪而独自一人远在连大雁都不到的郴阳,“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古人传说雁不得过衡阳,而少游却被放逐到比衡阳更为荒远的郴阳。除夕本应是与家人团圆之时,而此刻陪伴他的只有荒凉的庭院和门外的潇潇风雨。

从条件相对较好的处州以莫须有的罪名削职至荒僻的郴州,致使少游的情感、心态逐渐从初期的达观转向中期的沉郁。

(二)作品中表现出沉郁的情感倾向

环境不适与仕途无望的双重打击,使少游在郴州时期的词作渐趋沉郁凄凉。如果说在贬谪初期的词作中还有关于美好景物和回忆的存在,偶尔还能读到色调相对明亮的作品,那么到贬谪中期,其词中“已经很少有春天温暖的意象,取而代之的是秋天的阴冷”[8]。如作于赴郴途中的《临江仙》:

千里潇湘挼蓝浦,兰桡昔日曾经。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独倚危樯情悄悄,遥闻妃瑟泠泠。新声含尽古今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3]179-180

宏波画路很宽,他虽主攻花卉,亦醉心于山水,且与其花鸟画难分伯仲。其笔下的山水,无论是大幅斗方,还是案头册页,墨色祥和,笔意生动,章法讲究,气韵充沛。山水有清音,丘壑需营造。宏波每每下乡采风写生,时见奇山大川,山野古寺,因痴迷倾心于山水丘壑之幽谷清绝,故能常常情不自已“代山川立言”,且有自己的笔墨感悟与追求,其落拓大方之境,盖其性情胸怀之真实写照也。山水可以开阔他的胸襟,花鸟又可拓展他的思路,画过山水再“经营”花鸟,笔墨相通,二者恰可互补互融,相得益彰。

整首词所传达出的情感是凄峭冷清。千里潇湘之上,水色青青,天空中高悬的明月与地上清寒的露水相辉映。微波不兴,有如一潭苦寒之水,映照着漫天星斗,词人于此广阔天地间如一粒孤沙,独自一人倚靠在高高的桅杆上,心中无限忧思不能排遣,此时远处传来的凄清的瑟声仿佛诉说着千古幽情,而自己的忧愁又能与何人说。一曲终罢始终看不到吹瑟之人,唯见江岸上一座座高耸的青峰默默不语。除了多在词中运用表清冷凄凉的词如“月高”“冷浸”“露清”“独倚”外,这一时期,秦观词中还频频出现“千里”“万里”等数量词,如本词中“千里潇湘挼蓝浦,兰桡昔日曾经”;《鼓笛慢》中“那堪万里,却寻归路,指阳关孤唱”[3]42;《鹧鸪天》中“一春鱼鸟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3]212。“千里”“万里”极言词人被贬后乡关难返,从而更体现出其被羁之痛与作为一个逐客的孤独感。

又如作于同时期的《如梦令》: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3]120

词开篇即以“遥夜”一词,道出秦观当时的凄凉情感。夜遥说明其醒着的时间长,只有当整宿无法入眠时才能体会到夜的漫长。又看词中的用词:“遥夜”,则夜久久不去,心中的愁亦如漫漫长夜绵绵不绝;“风紧”“晓寒”,烘托出此时少游所处环境的艰难以及凄凉、阴冷的氛围;“梦破”“马嘶”,则说明其睡眠之浅,小小的动静足以让他醒来。词中虽不提“愁”,但愁苦之情已溢于言表。如果说以上之词还不能说明这一时期的情感心态由达观转向沉郁,那么少游作于此时期的诗歌则足以证明这一情感的转变,如作于赴郴途中的《题郴阳道中一古寺壁二绝》:

门掩荒寒僧未归,萧萧庭菊两三枝。行人到此无肠断,问尔黄花知不知?[5]315

哀歌巫女隔祠丛,饥鼠相追坏壁中。北客念家浑不睡,荒山一夜雨吹风。[5]315

少游此时所作诗和词在情感抒发与语言上都一样萧瑟、荒寒。绝句中描述的古寺,无论是前一首中的“门掩荒寒”还是后面的“饥鼠”“破壁”“荒山”都无不给人以荒凉、萧条、破败之感,与贬谪初期作于处州的诗相比,从意象的选取到用字用词都全然不同。如作于处州时期的《题法海平阇黎》“寒食山州百鸟喧,春风花语暗川原”;《处州闲题》中的“莫夸春色欺秋色,未信桃花胜菊花”。两首诗的景物描写都相对欢快、明亮,然作于郴州时期的诗中已经看不到春天的温暖,更多的是深秋的破败与萧条。

三、贬谪后期:一贬再贬后的最终绝望

绍圣三年,秦观自处州削秩至郴州,本以为远贬郴州和削去官职已是贬谪生涯的尽头,可万没想到,至郴州后一年不到又再次被贬,《宋史》:“削秩徙郴州,继编管横州,又徙雷州”[6]13113。元符元年,少游被编管至横州,此时距被贬初已将近五年,此间前后遭贬四次,然贬谪之路仍望不到尽头,又于第二年即元符二年被彻底除名,永不收叙,自横州押送至雷州编管。此时少游已年过半百,无官无职,如同罪犯,数次残酷的贬谪打击,其昔日之豪情逸致与理想抱负已被消磨殆尽,从此踏上了沉沦的路途且越走越远。

(一)“永不收叙”的沉重打击

被贬前的秦观,周旋官场数载,积极参政,有宏大抱负。自绍圣元年来的一连串打击,贬官、削秩,最后被除名编管,早已将其心中的强志盛气消耗殆尽,此时少游心中有的只是孤独、悲伤以及近乎绝望的苦闷,这种孤独、苦闷及永无出头之日的折磨,使他早已有的被抛弃感更加强烈。他的生命似乎失去了该有的价值。所以即使在政治气候有所转变而被放还,与友人相聚时仍是悲哀绝望,如《江城子》: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钟。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3]66

此词作于元符三年夏,当时秦观尚在雷州,自南海移廉州的苏轼正好与其在雷州相遇。词中写两人久别重逢,然字里行间全无欢喜之意,反是凄惨悲愁的面容与久别重逢后的相顾无言。此时朝中局势开始有了转机,当高兴才对,然而东隅已逝,秦观已不抱任何希望。匆匆相聚后又各奔西东,未来好似被寒烟、暮云笼罩,迷茫不清。

(二)荒远地域、恶劣环境对心境的影响

横州,今属广西横县;雷州在今天广东省湛江市,横州与雷州均属岭南地区。岭南负山临海,自古被称为“化外之地”“瘴疠之乡”。岭南地处亚热带和热带,天气炎热,雨水淫多,瘴气弥漫且四季转变与词人所习惯的中原地区相去甚远。《隋书·地理志》记载:“自岭以南二十余郡,大率土地下湿,皆多瘴疠,人尤夭折”[10],唐代刘恂《岭表录异》中亦说:“岭表山川,盘郁结聚,不易疏泄,故多岚雾作瘴,人感之,多病腹胪胀成蛊”[11],皆言岭南瘴气之严重。从社会因素方面说,岭南远离政治中心所在的中原地区,又有五岭横亘于中原与岭南间,似一道天然屏障将岭南阻隔开来。到了宋代,岭南其实仍然是未开化的蛮荒之地。由于封闭的地域特征,其经济文化长期不能与外界交流。

仕途上的一贬再贬与贬所的荒蛮,使得少游已经对仕途不再抱任何希望,而心中的不自由感、被抛弃感和生命的无价值感愈发强烈。所以在他贬谪后期的作品中多表现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愁闷与痛苦,如《宁浦书事六首》其三:

南土四时尽热,愁人日夜俱长。

安得此身作石,一齐忘了家乡。[5]315

此诗作于少游被贬雷州时。诗作开篇即道出了岭南地区“四时尽热”的气候特征。由于地域、气候以及风俗的巨大差异,少游对此地有着强烈的不适应感。从诗歌中可体会出其此时的情感——愁。毫无间隙的、日日夜夜的忧愁使得少游甚至产生了想要化作石头的想法。或许只有变成石头后,他心中千般万般忧愁与痛苦才能化解。又如《宁浦书事六首》其六:

寒暑更拼三十,同归灭尽无疑。

纵复玉关生入,何殊死葬蛮夷。[5]361

此时已经年过半百的少游,谪居蛮荒,身无半职。在他此时期的诗歌当中能够很清晰地到他渐趋绝望的心态。可以说,严酷的党争摧毁了少游在仕途上的希望,而漫长的贬谪生涯与恶劣的环境又彻底摧毁了他的身心。如果说在贬谪处州时期还有“安知风云会,不复归青冥”的期冀,那么此时期的少游所唱的则是“纵复玉关生入,何殊死葬蛮夷”的悲词。

四、结语

绍圣元年,政治气候发生了变化,秦观的仕途亦随之转变。由升迁状态骤而降之,直至元符三年,前后遭贬五次。在对秦观贬谪期间情感及心态的梳理中不难发现,其被谪期间的心态变化总体上呈递进趋势:由被贬之初的巨大心理落差生发出仍存希冀的愁苦,到贬谪中期因回归无望而渐趋沉郁,直至一贬再贬后的绝望与沉沦。贬谪前期,秦观虽身处逆境,心却达观,此一时期其心中仍抱有回朝的希望。贬谪中期,遭削职至郴州的秦观,其心态及情感逐渐从达观转向沉郁。最后被一贬再贬,直至编管横州、雷州,其昔日之志终被消磨殆尽,心中充斥的只有被弃感与幻灭感,而少游亦从此踏上了沉沦之途且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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