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欣欣
(阜阳师范学院 学生处, 安徽 阜阳 236037)
个体有避免孤独、化解寂寞的诉求,也有追求社会化、融入集体的需要,交往已成为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普遍方式。雅斯贝尔斯提出“如果我只是我自己,我就必然荒芜”[1]。由于自身的不完满性,个体交往需借助一定媒介。对交往媒介的考察是交往研究的薄弱环节[2]。在互联网络技术发展中,社会、个体以及媒介实现了演进式重构,人际交往时空在每次演进中也实现着重构。媒介之所以被当作现代性动力,在于其对时间、空间的重构能力[3]。从“网络社会”(network society)到“移动网络社会”(mobile network society),“信息传播”与“人际交往”实现了即时到达和时刻在线,个体生存发展与媒介技术进步的同步性得到加强。“在人类对世界的认知体系中,空间和时间是两个基本维度,构成了支配人们社会活动的时空观。”[4]两者相互依存,是考验积淀一切、表达万物演化的根本秩序与向度。全新的时空环境,使得社会结构形态、个体交往形式在“时空关系”上得以重新定序,时空逻辑由此成审视个体交往行为的一个有力视角。
身体属性(physical appearance)具有重要价值,其会影响到交往个体的认知与判断。而由于这一属性的缺乏,使得时空“边界重置(boundary rearrangement)变得可能[5]。移动互联网络的发展,将移动性与自主性结合起来,赋予移动性以“解放的力量”[6],让时空重置成为可能。得益于这种力量,让人们可以便捷地携带移动终端,在保持与现实生活同步的情况下,更加方便地“进入”虚拟空间,更加频繁地自由穿梭于“现实”与“虚拟”等不同的空间。现实与虚拟的“并置”与“投射”,产生了“缺席”与“在场”这样一对极富哲学意蕴的概念,表达了个体在移动与并置时空下的交往新变。“在场”与特定的时空相联系,个体行为有特定的地域与时空;而“缺席”指的是个体行为过程的时空分离性,且这一现象随媒介形态的变化而演进。
早期,由于时空的一致性,个体交往限制于面对面的情景下,而移动互联的伴随与并置,个体交往有了多元化与随时性,身体虽固化于物理的实体空间,而灵魂却飞走于各个并置的虚拟空间。当个体更加沉迷于虚拟空间的交流与对话时,就会越发忽视现实空间的自身与他者。个体在面对面的物理性存在中,依然经营着自己的虚拟时空的交往圈子,过分沉醉这种隔着屏幕交往时的神秘感与安全感,造成了面对面时不知所云,拥有了交往的空间,却失去了交流的时间。
在移动互联时代,与技术伴随与空间并置一样,“缺席”与“在场”总是相对的,与某个现实个体交往缺席,也许意味着与另外一个时空个体交往的在场。与身体在场个体的交流时,灵魂与情感一时的缺席也许并不表明永久的离场。所以,伴随与并置的特性让“缺席”与“在场”有了新的注解。超越时空的个体交往,身体是缺席,那么在场的是什么?如果没有在场,个体交往依靠的又是什么?“身体不仅是生理性存在,而且还是精神性的、文化性的、社会性的存在,是人存在于世界的实体表征,身体总是社会身体。”[7]所以,虽然个体的社会标识与身体属性相对不在场,但个体相关的标识与属性借助新媒体技术以符号化的形式实现了新的时空在场。这种抽离与投入的时空在场机制,形成了对于网络时空新的参与方式,个体的交流既有主动的缺席,也有主动的参与。个体与遥在他者进行隔空交流时,实体空间的场所符号,会被交流个体固定在某个虚拟的空间中,在分享中传递至另一个时空下的实体空间中参与交往互动的个体。
当下,我们处于一个可观展与被观展并存的现代社会。各类媒体手段让观展的过程变得多元而多变。个体与他者的关系,正是在观看与被观看的关系中而建构起来并不断深化的。一般而言,个体的交往行为多是一项较为私密的活动,常在相对封闭的时空中进行。社会化媒体平台将这一活动有了予以公开的可能,且随着社会的发展,个体将自我的“私域”空间向“公域”空间拓展的愿望越发强烈,交往个体彼此之间的交往主题与渠道不断突破由传统时空而建构起的线性限制。基于社交媒介平台的人际关系,借助空间压缩和LBS技术服务的运用,实现了参与个体的地理属性和空间属性的嵌套与并置,加大了各自空间的自我伸张性与彼此可视化。
在社会化媒体普遍而深刻的“过度分享”趋势中,现代社会进入杰弗里罗森所说的“共视社会”[8]。在观展社会中,所有外在的个体与物体,不论是自我还是他我都幻化为一面面镜子,个体既通过镜子看到他者,也从镜子反射中看见自我,使得个体在推进可视化的过程中建构着自我。社会化交往的扩大,个体越来越重视自我被观展的可能,以及作为表演者的行为外在展现是否充分与审美,重构自我成为在可视化实践路径中个体表演的必然选择。因此,观展社会使得日常生活审美化[9]。社会化媒体,突破了人际交往的时空限度,提高了人际交往的频度,也将个体行为发展推至一个表演式建构阶段,以表演创设出自己理想的形象与身份。
什么是表演,即戈夫曼(Erving Goffman)所认为的个体在社会角色互动中所带有“话中有话”的意味[10]。为了与他者建立亲密的关系,个体努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进行选择性自我呈现(selective self-presentation),形成超人际效果(hyper personal effect)。因为个体都会认为,他者即“想象中的受众”(imagined audience)会依据自我建构的“理想的自我”来判断和评价自己,并决定是否与我建立起联系。传统同时空下的个体交往启始于“自我表现”[11],社交网络异时代下个体交往则始于“自我表演”。传统时空的交往多在陌生圈中完成,以信息的精准送达为主要目的;而社交网络下的交往多在熟人圈中开展,多以情感的维系与形象建构为主要目的。个体在社交网络中的自我呈现不是随心所欲的,而是与他者、社会环境和社交网站有着难舍难分的联系[12],个体在交往建构中的“关系痕迹”,是他者评价个体与建构关系的判定标准。
个体与社会是一个整体的两个部分。米德(Mead,George Herbert)曾指出,要成为一个自我,必须成为一个共同体的成员[13]。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传统网络时代,大量网民在网络空间聚集形成多样化的社群。“圈层”是指一些特性相似的个体,在共同的平台上形成网络聚合体[14]。各类社交平台提供了丰富而便捷的功能应用,除即时通信、新闻搜索等信息功能外,还融入了购物支付等生活功能,特别是平台内置可移动式社会关系圈,极大地提高了用户黏性。通过各类交往圈群,个体从不同的交往空间中获知他者信息、感知自我存在。
“群”与“圈”由此形成了勾连,由此既实现了各类虚拟关系嵌套,也实现了各类现实关系对接,使得线上与线下关系、虚拟与现实场景的并置与复杂化,延伸着与“群”相关的多重并置的人际关系。个体“圈群式”生存与活动集中体现在“信息与社交”等圈层。社交圈层是人群在某个领域内因某种共同关系而聚合。由于社会关系复杂多样,个体习惯于将交往置于社交圈子之下。个体在交往中形成的各类圈群,有长期存在、固定联系的“圈群”,也有临时性面对面建立的“圈群”。很多学者认为,在中国社会关系网络和人际交往“圈群”中,都存在“信任格局”的现象。在人际交往中,“关系”影响“信任”,“信任”也建构“关系”。“差序格局”将“我”与“他”以及“他们”之间关系进行了划分,形成了待人内外有别的格局。
社会转型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人际交往复杂化是社会转型的表现[15]。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认为,在繁荣的现代社会中,需要建立起超越传统血缘、地缘、姻缘的信任关系,即陌生人之间的信任关系。如何在“圈群化”的生存格局下,培植出自己的信任关系与结构,是个体立足现代社会、拓展社会交往的重要能力。交往中的个体同时存在或活动于多个圈群,且这些圈群又因圈内成员关系层级、交流频次的不同,而会分化为不同圈层,只有与“我”关系密切者才能进入核心圈层,且需要进行“互加好友”确认,才进入了更为密切的高层级圈层。所以,个体信任格局形成,既要培育个体核心圈群,也要汇聚更多的离散圈群。核心圈群由个体主导形成;而离散圈群则是由个体自由出入一些圈群而汇聚形成,且随着个体活动量和影响力的提高而增多。其实,在各类移动与并置的圈群中,进出自由、交往自由是其显明特征,如何扩散自己在各类圈群中的影响力是信任格局形成的关键。
新媒体技术的发展,通过“时空分离”和“时空伸延”等“时空分延”机制,完成对传统的物理空间与社会构造的解构。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指出,现代性的降临,使空间(space)与地点(place)相互分离,空间脱离了地方的时间层面,直接融入空间的时间层面,“远离了任何给定的面对面的互动情势。”[16]报纸重构了人际交谈的场景,移动媒体解放了个体交谈的时空。移动式社会化媒介平台,迎合了个体的心理诉求,既提供了一个超越时空、交往便捷的社区,也创设了一个精神部落和心灵归属,实现了个体信息交流与情感代入的即时性与多样化。
移动式社交平台将各类空间连接且并置起来,给予个体多渠道接入、多维度互动的便利与可能,让各类信息与情感符号通过“压缩时空”瞬间完成全球性流动。使得个体在穿越时空中,将“过去、现在和未来”拉到一起,将“虚拟、现实”融合在一起,将远在他方的个体移到当下交往的时空中,既平衡了个体之间话语权的分配,也消解了人际交往的隔阂[17]。个体依托媒介开展交往时,离不开出入一些“接口”和“界面”。电脑是充满“界面”的媒介,移动媒体则是充满“接口”的媒介。个体在各类APP应用中被带入一个个新的空间,穿梭遨游于不同的空间领域。“超弦理论”等多维时空研究认为,时间应当成为一维,并构成空间的一部分。“互联网是‘高维’媒介,比传统媒介多出一个维度。”[18]不计其数的“界面”和“接口”所连接的正是虚拟世界的“万维”空间[19]。面对多维并置的空间,需要我们的思维有足够的超时空对接与异时空感知能力。
所谓异时空感知,是指个体将交往体验沉浸于另一个时空,追逐“在彼处”(being elsewhere)的感官体验,即将人的身体或心理沉浸于某个由媒介建构的虚拟现实空间中。媒介再现技术的发展和进步,使得人们可以完成对于自身和现实世界物理性的超越。依据“拟像理论”,当下社会是由媒介营造的高度“拟像”社会,“拟像”超越了对实体的模拟,只需通过模型即可生产“真实”,即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所论及的“超真实”(hyper reality)。“拟像”与“真身”的合一,打通虚拟时空与现实时空的边界,个体沉浸于“超真实”中,同一个信息或情感符号在不同的媒介中自由切换,同一个“我”以不同的身份同时穿梭于不同的时空,在不同的时空中,获知信息、感知情况等方面的变化,实现了超时空信息对接与异时空情感感知。
人类沟通的源头是为了共享,共享在某种程度上有着被动的含义,个体或为了自身的发展,或为了需要吸引他者加入某个团体,共同对抗某个外来的共同压力,而通过共享信息而共聚力量。这是一种在社会与自然的压力面前的被迫行为,共享有一定的目的性,虽是主动行为但也有被动推进的力量。社会化媒介下,个体交往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交流方式是,我“晒”你“点赞”,由此实现了信息的交往与情感的碰撞。晒的过程,有共享的成份,但更多的是分享,其主动的意味要更为强烈。在社交平台上,个体晒出自己认可的信息,晒出自己的生活与心情。有孤芳自赏式晒,不问回应与不求交往,只注重个体情感的表达与宣泄;也希望有人关注与回应的晒,这种晒有一定选择与考量的成份,在晒的内容与措辞上会有传播学视角的思考与设计,个体会考虑他者的感受,是否被点赞、是否有回应,以及给自身的身份建构能否带来一定的正向或反向作用影响等。
社会化媒介平台强调个体体验式交往,加速推动了个体交往空间的“传-受融合”[20]。个体既是信息的接受者,也可通过转与评等多种方式实现着身份的转化,这一刻的发起者也许会成为了下一刻的参与者。在不同的交往“圈群”和时空中,不论是“转发型”还是“原创型”,个体身份也是会随不同时空下交往场景的变化而重塑。从“听”到“被听”,从“听于一人”到“众说众听”,由此交往个体之间建立起了“点—点”和“点—面”的社交关系,其行为模式呈现“单向交流”与“网状流动”并行结合的特点。每个个体可以发起与世界任何一个角落中接入网络且有交往意愿的个体的交往,而参与交往的个体也可以通过“点赞、评论与转发”,快速进行二次叙述化[21],成为下一个交往发起者。于是,交往正是在这种主体身份、交往形态的不断变化中实现着延伸与扩展。
从“听者”到“被听者”,个体的交往行为在“回应——表达——再回应”中得到深化,形成了复杂而多样的社会交往和稳固而稳定的社会结构。个体的“主动性”与“被动性”正在呈现出一种巧妙的流转。由于传受关系的深度融合,交往个体在信息传导上差异的逐渐消失,话语权重新分配,使“说者”与“听者”处于平等的大众交流层,一定程度上唤醒与整合了人们麻木与分裂的感知,让个体交往实现了“新部落化”的时空转变。交往个体通过穿梭不同的交往时空,也选择了自己的部落依存,让超时空的交往活动同样具备了同时空的感受,既有陌生的新鲜感也有熟悉人的温情。
麦奎尔(DenisMcQuail)认为,流动性的后现代社会揭示一种可能,数字网络的快速增长正在使都市民主逐步变为现实[22]。流动或碎片的典型特征就是微小与渗透。也许,看似微不足道的碎片式存在,才正是酝酿力量的动力源。“黄金时间”、“重要契机”、“特定时刻”等都被“碎片化”重新定义,让一些空间与空间之间的缝隙空间、个体与个体之间交往的间歇被重视、被有效利用起来,零碎时空被最大限度整合,交往时空与场景的移动性与临时性加剧,一个个碎片时间成为人际互动的“微交流”高峰[23]。移动社交媒体赋予个体自主交往与自主传播的能力,使得社交平台也成为“微力量”的汇聚平台。个体交互体系如同一个自组织系统,个体在不同时空的“关注”、“评论”和“转发”,“会自然形成一种相互协作、相互纠正的关系”[24]。从“阿拉伯之春、占领华尔街”等社会运动可分析出,社交网络已成为个体参与社会的渠道,个体人际交往行为在社交网络中也逐步转向公共领域。人际交往行为的公共转向,也使得原本属于个人领域的事件,经过网友的挖掘、发酵,演变成了公共事件,如“随手拍”等系列行动,都引起了广泛参与。
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基于社交平台的人际交往,借助转发分享将“陌生人”引入到了熟人交往圈。引入过程既有一对一的“私密”,也有多对多的“热闹”,更有一对多的“广播”。交往“圈群”中陌生人的进场,带来“新公共性”萌发,因为是“陌生人”将“远距离事件侵入到日常的意识中”[25]。由于有陌生人的介入,使得熟人圈中“谈资”不断超越进而呈现流动性与跨界性,多圈群下个体信息重叠空间必然是公共与超个体的,参与个体维持交往就得让私域议题让位公共议题。交往圈中所有个体都是因这位“陌生人”的存在而发生着新的公共联结。每一个参与的个体,无论身份高低,无论意愿如何,都难以垄断“圈群”讨论的议题,也无法控制围绕这些议题而传播出的各种意见。
相较于现实交往模式,虚拟空间交往易释放出现实中种种压力与规制,从而在公共性表达中有不理性的一面。妥善处理自由与理性的关系,关乎公共性价值的体现与发挥,理性交往是公共性不可缺乏的元素。哈贝马斯曾指出,“公共领域”的建构,体现于私人从家庭领域走出,在平等理性交流中形成有自觉意识的“公众”及公共舆论的整个过程[26]。社交“圈群式”交往,时空异隔与空间距离给了交往个体的心理安全感,有释放个性的自由和时空,但熟人圈、朋友群存在,使得个体的行为越来越接近理性的轨道,使得公共性呈现出新的意义和价值。
一直以来,媒介技术的每次演进都会带来时空领域的强烈对抗。媒介技术以超越时间而实现了跨空间传递。厄里(John Urry)指出,“新技术创造出一个‘全球时代’,地区与地区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距离再一次被戏剧性地压缩了”[27]。在不断演进的媒介技术面前,不论是时空交战的胜败问题,还是时空的重组成新型时空感的议题。“时空压缩”“时空撕裂”又或“时空融合”等时空的分离与重组,其必然带来时空环境下的个体交往行为的新变,让生成于移动社交平台上的个体交往行为,既深刻地染上了不断发展着的媒介平台的色彩,也富有个体自主行为的特点。社会媒介环境下的个体,交往情景上的“缺席”亦“在场”,表达了交往行为上的“物理性缺席”与“符号化在场”,以及过程中的“可视化分享”与“表演式建构”;而交往场域上的“同圈”亦“差序”建构,则预示了个体在“圈群式生存”与“差序式交往”中,所追逐实现的“超时空对接”与“异时空感知”的时空感;个体“主动”亦“被动”的交往实践,是移动社交平台下的重要特征,它让个体既能够“主动式沟联”也能够“被动式参与”,通过“流动性传递”与“碎片式汇聚”,实现了移动社交平台的“公共性新现”,在移动且并置的熟人圈群中,以自由而理性的方式在时空交往中建构着时空,释放出极具公共价值的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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