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洁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
后现代思潮最具代表的特性是模糊性,或者说是不确定性。这里的模糊性不仅仅指的是时间上的模糊界定,还有在思维上的不确定。“后现代”因一个“后”字,表明了它是继“现代”之后出现的,与“现代”的分界线并不是十分鲜明,但是确定的一点是,“后现代主义”是对现代理性的反对和批判。
尽管后现代理论家们对于“后现代主义”的认知和阐释不尽相同,但他们对于世界的看法有一个共同的概念,即“后现代哲学用一个未知的、不确定的、复杂的、多元的世界概念取代了传统的给定的世界概念”[1]。这个共同的概念即为“不确定性”。著名的美国后现代主义理论家伊哈布·哈桑在《后现代转向》一书中,把“不确定性”认作是后现代主义的首个重要特征[2]。
在我们对后现代主义要进行说明和分析时,在最开始就会遇到一个难题,那就是如何去进行说明。就传统和习惯来说,如若对事物进行说明,我们可以通过我们的语言等表达方式,运用所掌握的分析手段,对我们需要分析的对象加以论述和说明。但是,如果说明对象是后现代主义的话,就得另当别论了。后现代主义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含糊不清的文化,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反对传统、反对理性、反对约束,反对一切固有成型的事物。这里自然也包括了我们一直以来的表达方式。
此外,我们无法用惯性语言去表达、阐释后现代主义,才使得它反传统的彻底性得以更加简单鲜明地体现。值得注意的是,后现代主义虽然难以界定,总是充满着不确定,但并不是神秘而不可认知的事物,只不过它达到了一种对我们人类传统知识的超越,致使我们难以用言语去表达。但同时,人们又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想解说或宣扬后现代主义思想,又不能够冲破传统语言表达的范围。也就是说,明知道自己受到了语言的约束,也反对这样的传统束缚,可又不得不通过自己所反对的表达方式去描述后现代主义。这样的矛盾,不论是对于后现代主义的倡导者还是现在的我们来说,都是难以走出的困境。
刘象愚指出:“从不确定性,我们看到后现代文化中那种疯狂的、要反叛瓦解一切的巨大力量,其矛头无疑是指向西方数千年来形成的那套形上思维和一切现存的、确立的规范、体系和权威。”[3]17不难发现,后现代主义者所追求的是一种高度的自由,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绝对的自由。这种自由的精神完全针对传统文化和社会制度,包含了高度的不确定性、模糊性、可能性等等。其实,自由一直以来都是相对的、有限的和现实的,然而后现代主义抓住的是矛盾中的另一面,即强调并放大了自由的“绝对”“无限”和“可能”。
后现代主义者看到了传统的西方文化和制度对人思想和行为的约束,为了摆脱现实中的传统势力,将“自由”单单视为“可能性”,而不再将“可能”与“现实”看成是对立统一的矛盾。他们将这样的自由从现实生活中抽离,强调“自由”源于人的精神内部。既然“自由”是“可能性”,那么它在现实中就不会是一种具体成型的客观实在。也就是说,后现代主义的自由,属于思想意识的范畴,没有定向的规律,是不确定的、可变化的、捉摸不清的,也因此而最具潜力。
“后现代”渗入到人类生存环境的方方面面,它可以是一个历史范畴、一个社会范畴,也可以是一个文化范畴、一种生活方式。在作为不同的范畴时,它的内容也各不相同。
思想性范畴往往代表的是一种时代精神,当“后现代”作为一种思想范畴时,它所表达的自然也是那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特征,即“模糊”“不确定”“不可表达”“不可界定”的思维模式和精神状态。
这样一种特别的心态,最开始是在后现代艺术文化创作中得以体现,是以一种自由的心态和方式进行创作。与此同时,在后现代这样一个特定的社会背景下,人们的生活中不可避免会面临当代社会的各种矛盾和危机,他们也正是以这种心态来应对这些困境以及各种后现代文化产品所带来的影响。人们以此心态进行文学艺术创作、品味生活,以此心态进行思考并以此付诸行动,以此心态感观和生活,以此心态自律,也以此心态为标准来看待他人和处理人际交往。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后现代的心态都可以作为一种标准、原则得以运用。
事实上,研究证明:人类的思考和思想的基本模式是含糊性的。“混沌”不仅是世界客观事物存在的基本形式,也是人类思考和心态的一种原本模式[4]64。所谓的传统文化,是在经历过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之后,逐渐被社会文化的统治者所控制,再以巩固统治者地位为目的,通过各种人为方式,对人类原始本性中模糊的思考方式进行改造,从而使人们的逻辑和表达更为精确。所以说,后现代一直追求的“模糊”“不确定”的思考方式,实际上是返回到了一个最初的状态。这种捉摸不定的心态和思维模式,是在经历了曲折不平的文化发展之后,又最终折返至原始的、自然文化中的人类思考方式,是一种回归初心的思考模式。正如斯潘诺斯所指出的,后现代主义的特征是“复制”,而它的基本世界观是重视偶然性,重视各种不确定的“机遇”[4]65。
创作与生活相结合的模式是一种具有双重结构的心态模式,在后现代的社会环境背景下,融入了创作和生活的各个层面。思考和生活模式的一致性,本来是人类生存和文化的基本特征[4]65。人类的生命活动是融入在整个社会生活之中。文化原本就源于人们的生活,而它不断发展,其形式逐渐多样,也同样渗透于人们的生活,使得人们的生活方式更加丰富,也更加复杂。这样相互作用的发展形式,促进了文化和生活的共同发展。然而,人类生活的不断发展使得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化,制度化越发稳定,致使文化和生活原本相互作用、共同发展的状态被破坏。文化与生活之间的距离被不断拉大,文化及其产业逐渐被统治者和小部分高层势力所掌控,这样的话,原本已经被绝大多数人普遍认可且已经形成习惯的思考和生活相结合的思维方式发生了改变。而思考和生活相分离的模式,却逐渐成为了传统意义上“正当”和“合理”的思维方式。
前文也说了,后现代的“不确定”是“不可表达”的,那么我们用“后现代”一词来进行表述本身就是矛盾的。“后现代的人”在心态和思维上同样追求的是一种“不确定”,这同传统的以及我们现在的思维方式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在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寻求的“真理的标准”,实际上追求的就是一种“确定”,而这样的思维模式指导了整个西方世界近两千年。尤其是启蒙运动之后,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这样“确定”的思维方式更深入地融合在社会、生活、文学、艺术、法制等方方面面,成为了当时整个西方世界的思想基础。然而,在20世纪的西方社会,人们越来越发现传统思维模式的僵化和束缚,而这种弊端的发现,使得人们对传统思维模式发起了挑战。
就客观上来说,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都是不断变化发展的,而这样的变化并不是可以准确预知的,我们所在的世界本身就充满了偶然性和不确定性。所以,“不确定”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是不正常的,而是最正常不过的;相反,否定“不确定”而一味追求“确定”,才是与现实相悖。就人的思想方面而言,我们的想法本身就是不可捉摸的,每个人的思想都不尽相同。同一人在不同时间的想法也会发生变化,表达思想的话语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所以人类的思想及其表述是“不确定”的。而正是这样的“不确定”为思想的自由创造了条件,让我们的思想在广阔的维度自由创造。至于我们的生活和行为方式,确实是需要一个所谓的规律和准则,也就是一定意义上的“确定”,以一个“确定”的形式来总结和改进,以达到传承和发展的目的。
后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因受到反传统的后现代思想影响,“反理性”思维逐渐成为主导,不再有严谨的逻辑思维,取而代之的则是“活在当下”“满足个人欲望”的感性思维。此外,前文中提到的“复制”对后现代人的心态也产生着影响。后现代社会和文化的“复制”所重视的是“偶然性”“机遇性”,它并不要求人们去用心思考,又因其高效迅速的特性使得人们衍生出“只看不想”“一看就信”的思维定式,而这样思维模式在当时也被人们尽其所能地正当化。这样,人们的生活和行为只是需要可以随机应变的感性,而不再依赖理性。从这方面来看,后现代的思维和生活所遵循的是一种“不假思索”的模式。需要澄清的是,“不假思索”并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思考,只是思考的方式不再是依靠传统的理性思维逻辑,而是“不确定”的思维模式。
“后现代”从本质上更改了“思考”的定义,通过视觉、嗅觉和触觉来直接进行判断,而不是用大脑分析。在后现代的社会生活中,“视觉”被放在了首要位置。一是因为后现代的社会文化发展迅速,使得人们有足够的能力和经验通过视觉感观来对新旧事物进行判别。二是因为视觉在人的感观当中一直处于极其重要的地位,可以说,人的视觉是生存的首要条件。人的眼睛和视觉从很大程度上保障了我们的身体在自然世界和人文社会中的基础运作。此外,也有研究指出:任何生物和人的生命活动的最早时期,都是通过视觉和听觉的美感来完成的[4]68。也就是说,后现代人所追求的生活方式又回归到人类最初、最原始的自然生活方式。
如果按照传统文化的定向思维,掌握真理的唯一途径就是通过理性的逻辑思考。可是与之对立的后现代文化,注重的是“不确定”,那么 “真理”并不是后现代人们追求的目标,那些固定的认知体系在后现代社会中也失去了活力。后现代更会利用图形化的方式,给人以更直接的感观冲击,以更容易被接纳的感性,显现使人愉悦的象征结构。再者,科技的发展和渠道的多样,也助长了后现代文化的信息化产品泛滥和重复的不良风气,这种“复制”的文化从原本的外在条件逐渐成为后现代人们精神生活的一部分,甚至进而内化为行为准则。后现代的思考模式主张的是一种“不确定”,它没有中心、没有体系。这样的思维方式和后现代人们的生活和行为紧密相连。对于传统文化中理性与生活相分离的现象,后现代主义是在努力克服的。后现代的人们认为思维和生活的结合,就是将认识活动更加生活化,进而融入到生活的各个领域,不再给人以距离感和神秘感。
后现代的人们不再想尽一切办法去探索和找寻看似与生活无关的“真理”,他们更加相信感观的判断,“一看就信”“不假思索”地认定。而这种无关“真理”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模式是由当时社会背景下的不同因素所造成的。首先,后现代社会文化的表现形式十分特别。由于受到当时社会高度信息化的影响,后现代的文化大多都是以形象化和图形化的信息结构进行传播的,面对这样直观的形式,人们通过视觉就能够快速直接地明白它所要表达的内容,不需要绞尽脑汁的抽象思考。其次,同传统社会中的统治者相类似,后现代社会存在着某些特权势力,他们掌握着信息和商业的资源,采用他们认为最直接有效的宣传方式,即形象化的宣传形式,使得人们不得不生活在象征化的信息体系之中。最后,后现代社会拥有发达的科学技术,足以高效地复制和再生产各类社会文化现象,它发生不确定变化的速度之快使得社会大众来不及思考不断更新的文化现象,致使人们“不假思索”思维得以加强。
后现代思潮的争议有很多,对后现代文化的评价更是褒贬不一。笔者认为,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应该辩证地看待后现代主义“不确定”的心态和思维方式,找出其中的利与弊并加以分析,客观全面地看待它对人类和社会的影响。
人类文化的发展并不是通过自然演变而来的,而是需要在人们对自我以及他物的反思中逐渐形成发展的。后现代文化从现代文化孕育而出,虽说它彻底批判了现代文化,但又继承了自由与创造的精神,是现代文化发展中的革命力量。
20世纪末西方文化在经历了漫长而又曲折的发展后,形成了不断进行自我反思和批判的模式,这是其成熟性的体现。人类文化如若要发展,必须要有自我批判和自我否定的意识,才能对自身的不足有更为清晰的认识,才能在真正意义上了解和把握生命的本质,才会有否定与超越。
传统文化向来追寻的便是我们所谓的真理或者说真理体系,然而这种体系一旦形成,人们的精神活动以及衍生的文化产品就变得僵化,创造和发展的未来会被扼杀。西方文化在其演变历程中,现代文化真正实现挣脱真理体系窠臼的时候,其优势和弊端都暴露在人前。而后现代主义以对西方传统文化的批判为基调,甚至可以用摧毁来形容其彻底性。这样的后现代主义时常让人们看到其消极影响,被戴上虚无缥缈、摧毁一切的头衔,它积极的一面却被忽视了。后现代主义所具有的彻底否定精神,不仅针对传统文化,还指向自身。这样的精神表现了后现代主义跳出自我利益、追求真理的气魄,给予人们探索一切可能性的勇气。在已有的资本主义自由精神基础上,后现代作为一种文化范畴,必须将自由发挥到极致才能有所超越,也正因如此,后现代主义只有所谓的“不确定”才能得以更好的表达和运作。
人的思想本来就是不固定的,许多的发明创造和文学艺术都是源自人们天马行空的想象。 传统文化和定向思维容易造成人们思想的僵化和思维模式的固定化,人与社会都会处在一个“原地打转”“停滞不前”的状态。而后现代“不确定”的心态和思维给足了思想自由的空间。人们思想不受束缚,才会把思想中的“可能”落实为行动,才能做到所谓的“创新”,才能推动文学艺术的创作和科学技术的进步。就像伊哈布·哈桑所说:“总之,我们不确定任何事物,我们使一切事物相对化。各种不确定渗透在我们的行为、思想、解释中; 不确定构成了我们的世界。”[3]186人类需要这样的“不确定”来让自己的思想有更大的拓展空间,大胆地猜测、无限制地探索,才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目标”在人类的思想和行为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人之所以能够不断地进步,超越自我,是因为给自己树立了一个目标,让自己不断得到进步和发展。而这样的“目标”是“确定”的,如果目标是“模糊”的,那么自我的超越则无法完成。同理,因为有“人”才有“社会”,社会的整体运行与人紧密相关,因为有“人”的进步,才有“社会”的发展,人与社会是共同进退的。如果人们一直秉持着“不确定”的心态和思维方式,那么受思想引导的行为也是“不确定”的,如果整个社会都是被这种“不确定”思想所引领,就没有所谓的社会核心思想。在一个整体中没有核心思想,就意味着没有主心骨,没有支撑点,社会没有向心力,就很难被有序地管理,更别谈社会整体的进步与发展了。
总的来说,我们可以有批判否定、创新自由的文化心态,但不能盲目地全盘推翻传统和过于极端地追寻自由。我们可以有“不确定”的思维方式,但是要有“确定”的目标和方向。作为文化范畴的后现代,需要经过不断的反思、批判、否定和超越打磨而成,但也需要“扬弃”来使得优秀和精华的部分得以保留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