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海涛
摘要: 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论述,标志着一种全新的哲学观的建立,这使哲学研究的对象、内容和思维方式、价值观都实现了彻底的变革。从研究对象上说,马克思实现了从抽象的人向现实的人的转换;从研究内容上说,马克思实现了从理性概念向感性劳动实践的转换;从思维方式上说,马克思实现了从理性抽象向感性唯物辩证法的转换;从价值观上说,则以无产阶级的解放进而人类的解放为其哲学最高宗旨,实现了阶级性和科学性的有机统一。因此,从根本上说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属于现代西方哲学的。
关键词: 马克思;人的本质;形而上学;实践辩证法;哲学变革
中图分类号:B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5595(2018)05-0058-06
一、舊哲学对人的本质的理解
马克思以前的西方哲学对本质的理解,往往从一种形而上的角度去界说,本质与现象对立,本质往往意味着既成、自在、独立、静止、被规定,其存在的根据在自身,也就是说自我等于自我,绝对的自我,不依赖任何它物的自我。这种哲学观从古希腊巴门尼德的存在哲学始,一直延续到近代的西方哲学。具体到对人的认识上面,也是如此。旧唯物主义从人的自然感受性出发,认为趋利避苦是人的本性,一切国家社会制度都必须以此为据才是合乎人性的;唯心主义则从人的理性出发,认为人的本质就在于自由、自觉的思想活动当中,一切国家社会的制度设定都要以此为依据,保证人人享有充分的思想自由。但是把人规定为一种感性存在物,从表面上看确实具有具体性,但人既然是一个永恒的设定,那么具体性也就形同虚设,人还是一个被规定的存在物,人的存在只是为了实现其既定的本质,具体性最终还是被还原为一种形而上的设定,具体的人被消解为一个抽象的自然物,人的自由、价值、尊严都荡然无存。同样,唯心主义把人设定为一个理性存在物,固然高扬了人的自由能动的本质,但自我的实现如果仅仅依靠一种精神上的自觉,却也是一种虚幻的解放,主体性只是在天空翱翔,在地上什么也实现不了,人的世界还是一种分裂的世界,这和宗教的解决方式并无二致,不过是采用了理性的形式罢了,这才是对人的一种真正的抽象。可见无论是旧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不管从人的哪一方面去界定人的本质,都只是对人的一种抽象的理解。
这种对人的抽象理解的根源就在于它们都采用了一种本质还原的思维方式,硬生生地把人还原为物或神。在唯物主义者那里,凡是人超越自然的部分统统被消解掉,以保证唯物主义的纯洁性;在唯心主义者那里,凡是人属于自然的部分统统被砍掉,以保证人的神性。可是这样一种物或者神还能称为人吗?旧唯物主义泯灭人的主体性,唯心主义抽象发展人的主体性,都不是对人的正确理解。
二、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合理抽象
马克思认为对人的理解固然依赖于旧唯物主义的感性直观,但决不能停留于感性直观,感性直观只是唯物主义得以成立的一个必要条件。如果仅仅依赖于感性直观对人的理解,“至多也只能到达对市民社会的单个人的直观”,其所认识的还是孤立的、原子式的、自私自利的个体,对人的理解必须以感性为基础,在感性的基础上再用理性的抽象能力才能达到对人的本质的认识。因为直观的对象只是事物的表象,不能达到对事物的本质的理解,要认识事物的本质必须依靠理性的抽象能力,但脱离感性的纯粹理性就是一种抽象,这也是马克思极力反对的。因此在马克思看来,必须把感性的现实性、直接被给予性同理性的抽象性、能动性结合起来,在感性与理性的相互作用中达到对人的整体认识,这种认识方式就是一种辩证的思维方式。
这种思维方式从康德一直到黑格尔就已经产生并且趋于成熟,特别是黑格尔建立了第一个集本体论、认识论、辩证法、历史观、自然观有机统一的哲学体系,但德国古典哲学存在的最大缺陷不是消解了人的主体性,而是紧紧抓住逻辑在先的原则抽象地发展了人的主体性。这样一来,人的主体性就成为一个空置之物,失去了人性的根基和生存的基础。在康德那里,这种人的主体性表现为独断的人的先天认识图式,在黑格尔那里则是神秘的绝对精神赋予了人以积极能动的主体性地位,因此这种人的本质不过是一种在人的内部世界纯粹旋转的自给自足的自我运动而已,与之相适应的辩证法也不过是神学的、概念的、抽象的辩证法而已。旧唯物主义者看到了这种哲学的虚妄性,坚持时间在先的原则,用感性、感性的直观同其相对抗,以恢复人的本质的具体性。但仅仅以时间为武器,坚持感性的原则,只能把人等同于自然、生物,并不能把握到人与动物区别的本质特征,并且由于感性直观的原则,反而把人的思维固有的积极能动的辩证运动给舍弃了。费尔巴哈就认为黑格尔的辩证法只是一种醉醺醺的颠来倒去的骗人的鬼把戏而已,没有任何意义。抹去辩证法的后果就是消解了人的主体性,人的积极能动的本质也给抹去了,社会生活的活生生的辩证运动也给抹去了,自然、社会、动物和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马克思要拯救人的主体性,恢复人的完整的生活世界的镜像、人的完整的本质,就必须承认辩证法的合理性,承认抽象的合理性,同时给予其感性基础,走向一种具体的抽象性、具体的辩证法,把时间原则和逻辑原则结合起来。在马克思看来,这一理论的合理视角就是劳动、人的实践活动。“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这一步是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1]67因此,劳动是人与动物相区别的根本标志,也是人的理性形成和发展的现实基地,而且劳动也是一种现实的主客体之间的辩证运动过程。这样马克思通过劳动这一概念就把时间和逻辑、感性和理性、具体性和抽象性、辩证法、主体性和唯物主义有机地结合到一起,实现了哲学史上唯物主义和辩证法、主体性的有机集合,使唯物主义变得不再敌视人,而辩证法的主体也由抽象的理性转变为现实的、从事着具体的历史的感性劳动的人,这样就恢复了辩证法的生活基础和能动的、革命的、改造世界的现实的价值功能。
三、走向现实的人的本质
把劳动实践界定为人的本质固然比理性具体、比感性抽象,也解决了理性的来源问题,但这只是人与动物相区别的一个根本标志,现实的人的本质还是没有得到区分,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是何物依然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这和旧哲学只是解释世界还是没有本质的区别。因此,必须深化对劳动的理解,走向人类生活的实践。马克思在批评旧唯物主义者和费尔巴哈时说,他们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2]54, “费尔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但是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活动”[2]54。 这里对实践、感性对象性活动的理解就是新旧哲学区分的一个关键点。所谓感性的对象性活动就是人的感性的外化、人的主动的活动,它既是感性的,又是对象性的。感性的说明它是直接的、具体的、现实的,对象性的說明它是外在的、能动的。这是劳动实践所固有的本质规定,它的基本内涵是人必须在对象性活动当中,把自己的本质外化在对象身上,反观对象从而实现和认识人的本质规定。这个过程是一个辩证的过程。人凭借实践工具改造异于自己的对象,就必须遵循对象的本质规定,但另一方面,人具有理性,又能把自身本质的规定赋予对象,使对象适合人的要求与规定,因此在这个改造过程中,两者是相互的、无限循环提升的过程,这个过程也是主客体的本质规定不断丰富统一的过程。
这一规定既坚持了唯物主义直接性、具体性和现实性的优点,又汲取了唯心主义的积极能动的主体性原则,可以说实现了对哲学史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双重提升。但是,这里需要我们注意的是,马克思实现的这一哲学变革不仅仅是以劳动实践为基础,在理论上实现了对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超越,或者说马克思哲学变革的意义不仅仅局限于吸取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优点、抛弃了其缺点而达到了一种理论的综合,如果我们对马克思哲学变革意义的理解局限于此的话,那么,马克思就和亚里士多德、康德甚至黑格尔没有任何区别,至多只是变换了形而上学的面孔,把更为具体现实的劳动实践作为新的哲学基础,重新构造出一个解释世界的绝对的理论体系,不过就是从外观上显得比以往的哲学更为现实具体罢了。然而事实不是如此,因为在马克思那里劳动实践不仅仅是一个哲学上的绝对的概念,也不是所谓的传统哲学的本体、实体之类的呓语,而是一种活生生的哲学致思的方向和价值取向,它所要表达的是“要以现实的人或人的现实生活为出发点,专注于人在其中的现实的交往和生存,专注于人现实的创造价值和意义的生活世界”[3],也就是说,马克思是以生产劳动为基础,在生产劳动具体的、现实的历史运行中探索人所生活的意义和价值的,探索人的解放得以形成的现实的社会历史条件的。
现实的人是感性对象性活动的存在物,他首先要从事感性的劳动、生产活动,这种生产活动必须是对象性的指向外部的、现实的活动,它既指向外部的自然,也指向社会中的他者,因而就必须是一种社会性的活动。在生产活动的基础上人们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现实的人就是处在这种社会关系中的人,社会关系是现实的人的存在,也是现实的人得以区别于其他人的根本标志,因此,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因此,个人与他人、社会不是对立的,后者是实现个人本质的一种内在的要求,那种把人想象为是“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的观念只是对人的一种抽象,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1]67-68人的本质规定是在人的生产过程中得到规定的,这种生产既包括物质关系的生产,也包括精神关系的生产,即艺术、道德、法律、政治等现实的一切社会关系的生产,并且这种社会关系是始终处在变动中的社会关系,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普遍交往能力的提高,人的社会关系将会更加丰富,人的本质也将相应地得到发展。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以感性的对象性活动为基础,马克思所理解的自然就不是与人无涉的自然、自然而然的自然,而是作为人的实践对象的自然,是作为人类社会历史活动基础的自然。这样的自然就失去了其独立的、与人相对立的抽象的外观,社会也不再是“想象的主体的想象活动”的产物,而是人的实践活动的产物,想象活动只是人的活动的一个方面,只是构成社会整体的一个方面,是从属于人的实践活动的。人的感性活动基础上产生的整体性结构和关系才是社会生活的本质,社会的发展不是由神、上帝、客观精神、意志等神秘物所决定的,而是由现实的人及其感性活动所决定的。相应的,人的本质也得到了新的理解,这种本质不是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对人的形而上学的设定,而是一种处在变化发展和完善中的关系中的本质,这是一种生成的、动态的、感性的关系的本质论,这种本质规定内在于人类的现实的感性活动当中并由现实生活决定,社会不纯然是人的活动的产物,人也不纯然是社会的产物,人与他人、社会、自然相互作用,相互发展,抽象的自然、社会和人的历史被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所代替。
因而,马克思并没有放弃对人的本质性的认识,而是以社会劳动实践为基础,在新的思想地平线上对人的本质进行了重新界定。“马克思理论的所有哲学概念都是社会的和经济的范畴……即使马克思的早期著作也不是哲学著作,它们表述的是哲学的否定,尽管它们是用哲学的语言表述的。”[4]223也就是说在马克思的理论中,尽管在外观上可能和传统哲学有着相同的样态,但是其理论实质却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说在传统哲学的视野中所有的政治经济等现实的生活问题都是哲学问题的话,马克思却一方面把哲学的总问题转化为社会历史问题,另一方面却把所有的具体的哲学概念转换为社会经济的范畴。这种转换在这里不能理解为类似费尔巴哈的把天国的异化归结为世俗基础的简单转换,而“是趋向一个有本质区别的真理秩序的转变”。也就是说,“向马克思理论的进步绝不可能通过表明旧哲学的范畴的演化而实现。在马克思的理论中,任何一个概念都有一个本质不同的基础” [4]223。现在我们的问题是,这个与旧哲学本质不同的基础究竟表达的是什么含义。当然我们已经看出,马克思以感性的劳动实践为哲学研究的最高对象已经实现了哲学对象的转换,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如果仅仅停留于此,就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哲学变革的实质、内涵和意义。就马克思提出的实践概念来说,就我们的理解也不是什么全新的概念,这也是哲学史上一个有着悠久传统的概念。我们知道从德国古典哲学以来,特别是到青年黑格尔派时期,实践是不断地被赋予新的含义的,如果只是从这种意义上来理解的话,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就毫无新奇之处。所以,我们说哲学对象的改变固然可以反映出哲学变革的性质,但不是根本的。根本的应该是哲学思维范式的变革,是思维范式的转换导致了马克思哲学整个地脱离了传统哲学的基地,与现代哲学站在了同一立场上。所以,对于马克思这场哲学革命的性质我们必须从思维方式转换的原则高度去理解,只有这样才能把握住马克思哲学变革的真正的性质和实质。
四、人的本质变革的思维取向
“德国哲学从天国降到人间;和它完全相反,这里我们是从人间升到天国。这就是说,我们不是从人们所说的、所设想的、所想象的东西出发,也不是从口头说的、思考出来的、设想出来的、想象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还可以描绘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反响的发展。”[1]73同唯心主义和旧唯物主义不同,新唯物主义的出发点是人的感性活动,是从事着实践活动的现实的人,这是人的理论活动、思维活动的现实的基地。而以往的哲学恰恰遗忘了这一人的本源性的存在领域,在社会历史之外寻找社会历史的发展动力和原因,把诸如上帝、理性、客观精神等当作社会历史、人的真正本质,而把人类活动真实的境地视为一种虚幻的存在,这真正是一种本末的颠倒。
这样的认识是和其思维方式直接相关的,以往的哲学总是执着于追问“人是什么”的问题,这种思维方式直接设定了本质与现象、人与他所生活世界的分离,直接在人所生活的世界之外设置了一个抽象的本质世界。这种认识无论是把人视为理性的存在物、感性的存在物还是道德性的存在物,都在于把人视为一种既成的永恒存在的概念物,都设定了思维对于存在的优先权,都是站在世界之外的解释,都是对人的一种抽象的认识。而在马克思看来,现实世界相对于概念、思维来说具有先在性。这种先在性不仅是旧唯物主义的时间的先在性,而且也是逻辑上的先在性,即思维如何现实地发生作用和成为可能。这样马克思的哲学提问就是“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关于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2]58-59。也就是说追问“世界是什么”的问题是从属于人的实践活动的,或者说仅仅是人类活动或人类生活样式的一种,对于“是什么”的追问是由现实“如何是”的实践活动历史地产生和历史地解决的。所以哲学的发问是有现实的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人与世界的现实的遭遇,就是实践活动,实践活动“做成”了理论问题,理论问题也必须在实践活动中得到一种具体历史的解决。所以理论改变现实必须以实践为前提,才能现实地、实际地、彻底地对现实产生影响。
而传统哲学由于对现实的人类生活采取了一种理论抽象的态度,所以要么把思维、人类的精神活动从人类的整体生活中抽象出去,从而产生了思维如何统一存在、主体如何统一客体的问题,要么相反地把人类的物质活动抽象出去,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们的解决办法要么是用主体抽象客体,要么是用客体统一主体,前者无法解决人类现实生活的客观性问题,后者无法解决人类社会生活中的主体性问题,所以他们有的干脆就在人类社会生活之外悬设一个高高在上的实体因素或绝对精神,这样就必然与神秘主义结缘。[5]传统哲学之所以无法解决这些问题,根本的原因就是它们把这些问题仅仅看作一个理论问题,而不是实践问题,它们不知道这些问题的产生和解决都是在实践过程中得到相对的具体的解决的。所以传统哲学就仅仅是一种解释世界的理论哲学,而问题的关键是改变世界。这样马克思的提问方式相对于传统哲学就实现了真正的颠倒,即在追问的根本之处就不去考虑“是什么”,而是面对世界本身,即面对流变的现实世界,对这样的属人的生活世界的意义和价值进行追问,对这样的感性生活世界的“如何是”及“怎样是”进行探究,即对现实的人的现实的历史活动的关怀。所以实践的现实所指绝非一个哲学概念,而是一种活生生的生活态度和思维方式,它既不仅仅是指人的自由自觉的能动本质,也不仅仅是一种单一的物质生产经济活动,而是一种在现实社会生活中自觉地实现哲学价值的理论自觉。
这样马克思就以实践为基础去认识世界和人及其相互作用和关系,实践既是人的基本的存在方式,也是观察、认识、体验、改造世界的基本的方法。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去认识人,并不是仅仅要从概念上界定人的本质是实践,而是要为认识人提供分析、解释和说明的现实的基本方法。因此,这种思维方式并不排斥对于世界的解释,而是强调如何解释和解释什么,解释是否有前提。以往的哲学总是站在世界之外进行解释,哲学是没有前提的。马克思则自觉认识到哲学解释世界的实践前提,因而哲学的解释必须是世界之中的解释。这样尽管它也用概念和逻辑把握世界,用普遍的规律去认识特殊的事物,但是因为这种规律作为普遍物就是来自于实践的,所以它就只是认识特殊事物即现实事物的工具,认识的目的就在于发现“特殊事物的特殊逻辑”,就在于对特定历史阶段的生产主体及其生产结构进行历史性的批判性的考察,进而发现其演变的规律、可能的发展方向及其现实的途径,提出解决的方法。这样,思维就实现了现实性,它的理论形态就发生了改变。所以这种认识就是要在理论方法上始終坚持“主体,即社会,也一定要经常作为前提浮现在表象面前”。也即是说“逻辑的发展完全不必限于纯抽象的领域。相反,它需要历史的例证,需要不断接触现实”[6]。因而这种认识就始终是开放的认识,就要始终在理论和实践、抽象和具体、自我证明和自我超越、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之间保持一种张力。而这样一种张力的存在一方面保证了人所生活的世界的真实性,使马克思不会像当代一些哲学家那样沉溺于天然自明领域的抽象肯定中和抽象的整体主义中而不能自拔,从而忽略了真正的现实的人的现实的生存问题;另一方面也保证了现实的人不会成为现实社会的附庸,一味地对现实附和,而失去真正的对于现实的反思、批判意识和实际的改造活动。所以人是主体,但不是创造一切的无限的主体,而是从事现实的感性对象性活动的有限的实践主体,是历史地存在的现实的主体。所以“马克思关于历史的观点比其余的历史学家优越”,“因为马克思在体会到异化的时候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的一度中去了”。[7]这样,马克思就在现实的人类实践生活中引申出哲学的价值理性,而不用再借助于人的本质之类的宗教的、政治的呓语来获得批判现实的力量。因而对于马克思来说,不是仅仅抽象地立足于一个或一些概念而一劳永逸地去依靠逻辑演绎世界,不是仅仅对于世界和人作出合理解释,而是如何在人的现实存在的实践活动中历史地具体地解决人与他所生活的世界的矛盾,实现人类的解放。
五、人的本质概念变革的价值指向
实践首先是一种物质生产活动,其主体就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无产阶级。这是一个被资本主义社会边缘化的阶级,其所受的奴役是所有的阶级中最严重的,是人的全面异化的集中体现。以往的哲学不是忽略了这个阶级的存在就是虽然意识到了这个阶级所受到的异化但没有认识到其蕴含的伟大的力量和肩负的历史使命,这其中根本的原因就是其立足点是“市民”社会,传统哲学没有把实践当作一种变革现实的感性活动,它们不认为实践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是人的一切现实社会关系的发源地。它们也谈人的解放问题,但由于其“不了解‘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2]54,只把人的本质理解为感性、理性或情感,从而忽略或遗忘了人的生活世界的实践基础,把人的解放只理解为一种思想或政治解放,这都不是对具体的现实感性的人的理解,而是对人所处社会关系的一种抽象,是对人的生活世界、对人的活动的一种肢解。它们所谓的人的理论、人的解放从范围上讲只是一小部分人的解放,从程度上讲只是人的某一部分的解放,而真正需要解放的人和人的基本存在方面却被抽象掉了。因此首先要进行一场哲学革命,颠覆传统的形而上学,挽救被残酷的理性、无人身的理性所打碎的生活世界,“新唯物主义的立足点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因此哲学的对象要转向人的生活的世界,要关注关心人的现实的感性活动,特别是无产阶级的实际生存状况,要努力反映无产阶级的心声和要求,“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价值取向——关注社会的弱势群体,进而维护人类整体的利益,实现人类彻底全面的解放,这也应该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贯立场。
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属于现代西方哲学的,其反对传统的形而上学、回归生活世界的理论旨趣与现代西方哲学的理论取向并无二致。所不同的是,马克思侧重从感性活动、人生活的外部世界追溯人的解放的外部社会历史条件和环境,而现代西方哲学的很多流派则侧重于从人的内在的变化机理谈论人的解放问题。两者相比较,外在的是经验性、可感觉到的,更为可信和真实,也是人的解放的一种实际有效的手段,而内在的则倾向于一种理想化的思辨的趋向,易脱离实际走向一种乌托邦的境地,但二者在反对传统的形而上学及其思维方式上是一致的。因此,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理论不能被仅仅理解为一种对人的认识的方法,也不能被仅仅理解为对人含义的一种全新的界定而使其形而上学化,更不能像一些肤浅的人那样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解为对黑格尔哲学的简单颠倒,只是把意识置换为物质就完成了一场革命,如果那样的话,很多人都能做到,何来一场革命?对于这一变革的内容和意义要把其放在它产生的哲学史背景和对西方现代哲学的开启上来理解,要从本体论、方法论、价值论上全面把握其内涵,从而真正掌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精髓,赋予其时代的内涵。
参考文献:
[1] 马克思.德意志意识形态[M]//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 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M]//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 赵义良.思维范式转换与马克思哲学变革的实质[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2):13-15.
[4] 马尔库塞.理性与革命——黑格尔和社会理论的兴起[M].程志民,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5] 王南湜.追寻哲学的精神——走向实践哲学之路[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8-9.
[6] 恩格斯.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M]//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45.
[7] 吴晓明.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上)[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