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文化因20世纪媒体形式的空前拓展,经历了一场空前的转型,而今面对新媒体艺术,我们已不再陌生。早在20世纪50年代,德国思想家海德格尔就富有预见性地宣称我们正在进入一个图像的世界。之后电视机的普及,视听媒体日新月异的变革,无论从技术还是大众审美层面,新的媒体形式替代了旧的媒体形式,社会生活也全面进入数字技术的媒体化时代,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新媒体艺术得以萌生和发展。技术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同时也引导了新的审美趣味,新媒体艺术也同时打上了技术化的烙印而被称为技术化的艺术。
新媒体艺术大量地运用了数字技术、视频手段来表现,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观看和创作之间的关系,其中新媒体交互艺术,更被认为是具有前瞻性的技术化的艺术。“交互性”(interactive)主要来源于计算机与多媒体领域,后被深深植入包含科技、社会以及美学交织的新媒体艺术的脉络中去。新媒体艺术通过媒介进行表现,使媒介与观众之间产生主客体的关系,通过这种关系,产生主体与主体的交互形式、客体与客体的交互形式、以及主体与客体的交互形式;同时媒介又成为了新媒体艺术的载体,不同的载体产生不同的交互形式。例如在新媒体艺术展上,很多观众发现他们可以很容易地参与到这些艺术的展示中,并和艺术品发生关系,而参与的方式可能很简单:拨打地面上的一个手机电话,或者观看环境中由于自己的存在而投射出的全新影像,如2015年上海戏剧学院在京展出的舞美作品《情书》中,参观者举起平板电脑将摄像头对准展品,就可以选择看在舞台模型中“表演”的戏剧片段;又如艺术家雅各布·劳伦斯的作品《源于内部的平衡》,通过有趣地计算地心引力,将年代久远的老沙发仅一脚立于地面,以另一种形式将观众置身于作品展现的魔幻世界中。
近几年来,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以及更为频繁的国际戏剧交流,艺术形式与技术的结合,更多地出现在舞台美术的创作部分,运用多媒体等革新技术呈现更为绚烂充满想象的舞台背景及空间,同时辅助演出叙事形成一种近似于电影般转换视角的舞台呈现形式,同时,当“新媒体”正式进入戏剧现场时,由于事先录制的图像、电影、视频等媒介,不仅分裂了时间与空间,逐渐使它形成了一种去物质化的戏剧演变过程,更将另一种时间与空间引入了剧场。将投影、影像运用在舞台演出艺术中,梅耶荷德及布莱希特等早期戏剧家们早已尝试使用过了。而今更多的交互戏剧手法则是“交流”与“直观”。作为剧场本身的特性,不可避免地成了新媒体交互艺术的又一载体。如(图1)波兰neTTheatre剧团在天津大剧院演出的话剧《藏匿》被称作“交互式戏剧”,写的是二战时期,在波兰的犹太人躲避德国纳粹迫害的事。 看戏的观众要弯腰走过狭窄的坑道,进入到一间“地下室”,地下室里有几个女人呆坐在那里,室顶楼板穿出的光线,照着衣不敝体的她们,没有表情地看着身边的观众,仿佛是在等地下室躲进更多的藏匿者,她们的身边也没有观众席,进来的人只能自己找个地方呆下来,进来的观众越来越多,后来的人只能挤在衣不敝体的女人身边,来的人已经快把这里挤满时,女人们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当观众拿起手机拍照时,他们不再仅仅是观众,更多更为复杂地成为了表演者、参与者。由此可见,新媒体交互的舞台艺术形式,似乎成为了剧场导演的又一“新方式”。
来自荷兰的Het Filiaal theatermakers剧团的一部儿童剧,则极其精准地诠释交互戏剧手法中“新媒体技术交互”与戏剧艺术的融合。Het Filiaal theatermakers 剧团作为荷兰非盈利性质的专业戏剧剧团,观众群主要为家庭及小学生,从戏剧作品到室内艺术设计,以及戏剧教育工作坊,Het Filiaal theatermakers 都秉承着“Imagination will get you everywhere.”(想象力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的宗旨进行戏剧的创作编排及艺术教育工作。
图1:波兰neTTheatre剧团《藏匿》剧照
《Falling Dream》是Het Filiaal theatermakers 旗下艺术家 Monique Corvers的导演作品。作品讲述的是一个12岁的小女孩的梦与她的现实生活故事,
这部儿童剧被定为10岁以上的小朋友可以观看。在这部作品中,女孩与父母,与乌鸦,与自己有着近乎灰色的关系,女孩处于一个正要步入青春期、周围意识逐渐觉醒的年纪。导演在创作中,着重强调了“Falling”这个词,它不仅仅只有下降、落下的意思,还有陷落、坠落的含义。这个词的含义,就更加多元与复杂,它变得既是一个动作,又成为了生活的现状,同时也是导演Monique Corvers选择运用新媒体交互表现方式的一个关键性词语。导演在舞台中运用了工作桌、四台摄影机、投影以及绿屏抠像等新媒体影像技术,将演员现场的表演以电影的不同视角投放在舞台后方的大幕上。如图2,大屏幕上的女孩骑着自行车,而舞台上的女孩手里只有自行车把手,女孩前面的长桌上摆着她的床。大屏幕上的“梦境”与舞台中的“现实”同时展现在观众的面前。同样的另一个场景,舞台上摆放着长长的工作桌,桌子两端坐着女孩的父母,女孩坐在桌子的中间,在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孩的动作和表情,但是父母只有两只伸过来的手;而在舞台上,观众则可以看到高谈阔论的女孩的父母的原貌。在整部戏中,观众不单单只是通过传统的舞台表现形式来欣赏作品,它可以是一个电影作品或是一个戏剧作品,而现场音乐演奏同时也是一场可观的音乐会。同时,观众也可以从舞台空间与视频空间对比出“客观世界”与女孩的“心理世界”。
图2:荷兰Het Filiaal theatermakers 剧团《Falling Dream》剧照
这样的综合的相互杂糅的形式,有别于近几年国内的多媒体儿童剧,以2015年DT儿童剧出品的中英双语多媒体儿童音乐剧《白雪公主》为例,《白雪公主》在多媒体的运用方面,采用的是动画特效为一体的技术方式,然而或多或少,背景的多彩绚丽冲淡并且局限了真人的表演空间以及观众的想象力,长时间的多彩的背景视觉效果一旦产生了审美疲劳,反而会成为交互过程中主客体关系性形成的障碍物。同时从传统的艺术创作角度看,使用单一背景以及场景的变化,多媒体技术并非不可替代,成人剧如此,儿童剧更是如此。这也是近年来戏剧业内反对过分使用多媒体技术,倡导回归质朴戏剧本身的原因之一。然而它并非是不可用的,对比两部作品,其实从技术的制作复杂程度上难分伯仲,更重要的是在所运用的交互方式是否表现了作品主题,而非刻意地炫技。这一点极其重要。
在音乐与音效上,导演也同样做了处理,运用现场播放扬声的电子设备,将声音与声效“拉至观众的耳旁”,通过细致入微的声效变化以及分明的声效空间的处理,舞台上的影像显得更加立体,真实可信。也使得观众从听觉部分更加身临其境地感受舞台氛围,同时也将观众“坠落”于当下舞台的规定情境当中,从而对于作品本身产生了贴合主题的“媒介式”表达。从音乐方面来说,国内很少有儿童作品对于音乐音效具有“交互性”的导演创作,这样身临其境的方式,往往经常会出现在儿童电影或动画片中(如《大鱼海棠》《你的名字》等)。虽然中文版的《爱丽丝梦游仙境》声效上也有不俗的表现,但是由于浸没式的表现形式,有别于在单一空间中的戏剧作品,多个空间发生的浸没式的戏剧本身,和多个空间的多媒体交互展览,在空间上转换上就有其独特的优势,以及情景所带来的声效带入优势。而导演Monique Corvers则通过声效的多变,弥补了单一空间的不足,并且扩大了观众的想象空间。所以这样鉴于作品创作的方式,也正是《Falling Dream》在运用多媒体技术连接电影与戏剧创作的细节体现。
在技术方面,演员、乐手、舞台美术设计师、舞台监督扛着摄像机齐上阵,使得观众有更多无法意料的情节的期待,上一秒还是父亲的扮演者,下一秒便是摄影师,接下来又是另一个角色,从手到脚的每一部分都需要参与表演,其中更包含着手偶、面具等戏剧传统艺术表现形式的用法,妙趣横生。而影像与舞台表演中,既有如笔者之前所述的舞台表演与影像的融合视角叙述,还有互为补充的主观镜头(影像)与客观镜头(舞台)的分离表现。如图3,趴在工作桌上的少女梦见自己在爬一个隧道,而隧道的另一端则是女孩的父母。遮掩的表现将更为立体全面的意象展示在了观众面前,而舞台与影像之间则产生了更为直观的表达形式。欧洲的儿童剧善于运用各种艺术手段通过想象力的串联创造出更为多样化和充满想象力的作品;相较于此,国内的儿童剧则更为单一、直白;不论是演员、设计等等都是薄弱的。对于如《Falling Dream》这样各个创作部门现场互相配合、相互“交流”的新媒体即时戏剧作品水平,还是需要时间去学习的。但在演员技术配合上,《爸爸的时光机》将现代装置艺术与传统的木偶操作相结合,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呈现在观众面前,无疑是众多儿童剧中的一抹亮色。
图3:荷兰Het Filiaal theatermakers 剧团《Falling Dream》剧照
而绿屏的运用则是将这一影视技术带入戏剧作品中,在儿童剧里更是不多见的。在舞台上,女孩拿着小玩具车,而女孩手上的小玩具车,通过摄影机的放大,在大屏幕上变成了真的小轿车,女孩的父母驾驶着小轿车,而坐在后排的女孩,手里拿着那辆玩具小车。制作这项技术时,真实的玩具车后排车窗上贴着世界上最小的绿幕纸,男演员必须与舞台上的女演员进行配合,将摄像机焦距拉近、放大,将女演员拿着小玩具车的近景拍摄下来,通过绿屏嵌入另一台摄像机所拍摄下来的真实的玩具车影像,面对可以说是目前世界儿童剧所使用的最小绿幕,现场抠像合成的技术操作无疑是极具有挑战性的。而在另一个场景中女孩在舞台上荡秋千,在她的脚下,是一块绿屏纸,看似女孩在房间里荡秋千,实际上,转换到大屏幕上则是女孩如同飞翔一般,荡过了整个城市的上空。实时的绿幕技术,在新媒体交互剧中运用得不多,在克里斯提安·陆帕(Krystian Lupa)导演执导的《酗酒者莫非》或是伊凡·冯·霍夫导执导的《源泉》中,虽然都运用了许多影像交互的方式,其实并未完全采用现场操作。也因为如此,《Falling Dream》顺应时代的新兴的舞台表现形式,应邀成为2017年爱丁堡戏剧节的戏剧展演作品之一。
更重要的是,Het Filiaal theatermakers剧团将这样新媒体交互的新兴舞台表现形式,不仅仅局限于演出本身,更是做成了戏剧工作坊,带入了学校。每一个孩子在制作自己的故事及小小的戏剧作品的同时,录下自己的表情或是家中的风景,将所有的一切剪接起来,就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小电影,将电影带回家,与家人一起分享,可以是孩子们了解制作电影和戏剧交互的基础知识并且培养孩子初步的兴趣。对于越来越多的受到高等教育的中国父母而言:寓教于乐、解放天性,成为了家长们不二的选择,如何引导孩子自发地感受、创造与学习,成为了学校与剧场之外,中国艺术家和教育家们值得研究的“交互型教育课题”。
随着时代在不断地进步与发展,艺术也在不断地融合与改变,唯一不变的是想象力所带来的技术与内容的“新生”。正像加拿大多媒体大师麦克鲁汉(Marshall McLuhan)说的那样:“在不同的领域的艺术家们,他们总是那些首先发现如何使一种媒体去利用或是释放出另一种媒体的人。”[1]现在世界各地越来越多的优秀多媒体交互作品来中国巡演,这也激发了许许多多中国艺术家的创作灵感,上海马良导演的儿童剧《爸爸的时光机》、北京王翀导演的《平行宇宙爱情演绎法》等都是其中的优秀案例,随着受众审美的不断革新,以及新媒体技术的持续发展,不论是故事内容、创新技术、演员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地进步着。无论是新媒体交互艺术还是传统的戏剧艺术表现形式,终将融为一炉,为未来更具想象力的戏剧作品展示意想不到的全新的魅力。
注释:
[1] [加拿大]荷米·夏侯著,林乃文译.创作之翼[M].台北:中正文化中心,2007: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