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代中前期学者对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之解读

2018-12-27 08:25王玥琦
青年文学家 2018年32期
关键词:清代

基金项目:西南民族大学2018年研究生创新型科研项目硕士一般项目(CX2018SP175)。

摘 要:杜诗之成学问乃自宋始,且自宋以来,杜诗注本有数千之多,仅清代近乎占据一半。清代是杜诗发展的黄金时期,而其佳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更是备受关注,众家之说各具风格。诗歌兼备深奥笔法与写实风格于一体,清人也正是从此而端发微而成著述。

关键词:杜诗学;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清代

作者简介:王玥琦(1994-),女,汉族,内蒙古包头人,西南民族大学古代文学2017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32-0-02

杜甫诗歌享有“诗史”之美称,于中国文学史中有其特殊地位。杜诗学渐成体系则大约源于宋代,至元代刘辰翁独当一面,正如钱谦益所说:“元人及近时之宗刘辰翁,皆奉为律令,莫敢异议”[1],清代始,其时注家穷尽实学,崇尚考证,刘氏评点也日渐走向没落。清代是杜诗学发展的又一高封期,杜诗注本繁多,除笺注外,评点之作也数不胜数。仅康熙时就涌出大量佳作,如钱谦益《钱注杜诗》、卢元昌《杜诗阐》、仇兆鳌《杜诗详注》等,据周采泉《杜集书录》,仅有清一朝“全集校勘笺注类”便录有清人注本二十七中, 这仍非清代注杜全部,由此可见一斑。《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以下简称《茅屋歌》)为上元二年杜甫五十五岁流迁至成都浣花溪草堂时所作[2],此诗为草堂时期极具代表性诗作,同时也是杜甫众多诗歌中的不朽佳作,正因如此,此诗历来具有极大的争议性,如对其中“三重茅”之评说,是否比兴寄托之说等。清代前中期学者多发凡于诗之思想内容与行文风格,或二者兼备,从笺注评点中阐发诗观。本文也试图从两个方面阐述清人对《茅屋歌》的概观,以此鸟瞰其时清人对此诗的学术态度及思想活动之外现。而由于清代杜诗学著作之浩繁,仅拙文一见不可全部胜数,故仅列具有代表性数家之作。

一、起兴寄托说

关于《茅屋歌》是否有起兴寄托之说,历来学者多相左之处。《分门集注杜工部诗》作为集注本出现时间较早,由于其体例的特殊而在杜诗研究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书中“卷我屋上三重茅”句后注曰:“苏曰‘八月,阴中也。阴以肃杀为事,秋於五性为义。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九日,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以诛杨国忠…… 先杀太原尹杨光崴…… 杀太守崔无诐故云卷三重茅也”[3],可见是赞同《茅屋歌》采用寄托言情之说,即此诗所咏实为安史之乱。《杜工部草堂诗笺》中也持此说,谓此诗乃伤郭英又并杨子琳、柏正义[2]。清初明朝遗民王嗣奭于《杜臆》中阐发相同论点:“注谓此诗因郭英又作。或是。然秋风破屋,必有是事,有感而借之以起兴耳”[4]。

《杜臆》在明末清初杜诗学发展长河中尤其值得注意,其“臆者,意也”[4]。 以意逆志,孟子杜诗法,乃“诵其诗,论其世,而逆以意,向来积疑,多所披豁,前人谬迷,多所驳正”[4]。古人论说诗文每讲求托物言志,微言大义,诗必寄情,故宋元明清论说杜诗也往往如此。杜甫诗“诗史”观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宋祁于《新唐书·杜甫传赞》有云:“杜少陵子美诗,多记当时事。皆有依据,古号诗史”[5],周辉《清波杂志》:“诗史犹国史也。《春秋》之法,褒贬于一字,则少陵一联一语及梅,正春秋之法也”[6]。对于宋代人所附会的杜诗“诗史”观王嗣奭有所继承,但不同的是,王氏将诗中所反映出的历史景象放置于当下时代背景中,粘合了新的时代内涵。他在《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解读中有 “皆道其实,故称诗史” [4]之论断,认为其中确实反映了些许历史实情,但并没有将诗歌内容完全等同于史实。然而,王氏在众多杜诗中过于解读其中“史”的内涵仍是一大缺憾,其对杜诗过于“实用性”的审美观已经超过了诗歌本应具有的抒情达意特征,赋予诗歌更多的是一种历史性功能,评注杜诗時更多强调的是诗歌中所记载的历史事件。虽然贯穿在整本《杜臆》中的思想并没有明确指出“诗史互证”观,但究其内容却是不自觉的体现了这一观念,例如《送樊侍御赴汉中判官》[4]评曰:“‘萧索汉水二句,至德元载十月,上至彭原,第五琦见上,请以江、淮租庸市轻货,至洋州,令汉中王瑀陆运至扶风以助军”。对于诗歌之微言大义,言必有所托,王嗣奭是非常赞同的。故其《茅屋歌》中出现肯定“起兴”,认为诗中“必有是事”[4]然后起兴的学术观点来源是可以推敲出来的。

刘濬《杜诗集评》一书体例略有不同。《杜诗集评》共十五卷,是其时集评本中仅录评而不笺的著作。此书收录1457首杜诗,录诸家评语而“未敢妄参一语”[7]。其中于《茅屋歌》下收录评注中,见吴农祥一评曰:“因一身而思天下,此宰相之器,仁者之怀也”。《茅屋歌》中“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现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几句应是最能直观体现这一时评内涵。吴农祥将其上升为由自身而推及天下寒士,虽自身“少睡眠”,“布衾多年冷似铁”,“长夜沾湿”,却仍然念念不忘天下寒士之苦,而这苦,便终究是由于当朝的混乱与腐败,政局的动荡与反叛。由诗歌前半部分对苦不堪言生活情境的陈述及至后半幅由此及彼的思想升华,是吴农祥所赞同的诗必有所寄托之情。

二、笔力恣横与豪情之叹

清代杜诗学承袭了宋、元、明成果的诸多方面,但较之于后两朝,清人研杜多继承宋代“诗史互证”之法,且文献整理也多基于宋人之功。但同时清代学者亦不可避免地与宋人一样出现对杜诗的偏颇之见,即过于穿凿附会,赋予诗歌强烈的时代意义与个人的妄自揣测。难能可贵的是,《茅屋歌》一诗虽作于杜甫流离患难之时,诗中表现了诗人落魄的现状与诗人崇高远大的抱负,但多数清代学者却没有强加诗歌于社会、政治不幸的表象,而只是单纯的笺注诗歌,或发偶评,侧重于诗歌语言的赏析,或引前人之评注,如朱彝尊除去诗中偶批三处——“八月秋高风怒号”后批“秋风”、“归来倚仗自叹息”后批“破后事”、“安得广厦千万间”后批“为破屋生情”,也只不过于页眉标注“通篇率直,忽于末段一振,如读子虚长杨得曲终之雅奏”耳[8]。

每当易代之际,便是杜诗学发展之高峰时期。满人入主中原,大清王国建立,百姓身处乱世,明末遗民颠沛流离,文人更是为清初文字狱所迫而深感无力。杜诗中的“万方多难”之境使清初文人深切感知到精神慰藉,正如南宋刘辰翁所言“阅世乃知其恨”,“亲涉是境方会”[9]。至清代中期,杜诗学受乾嘉学派影响,考据学盛行。诸学者对于文字、音韵、训诂、地理、职官的方面考据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此一时期的杜律选本、笔记诗话等著作极为兴盛,同时,几部大型丛书如《四库全书》、《唐宋诗醇》等也都由官方编撰推崇。清代文论四大说也在这一时期涌现。清代中期可谓是杜诗考据学发展蔓延直至高峰的重要阶段。

清代前中期杜诗学立著浩繁,研究特点可谓“广、专、深、细”[9]。学者大多对于《茅屋歌》的语言情感评析都指向同一方向,即“笔力恣横”,又颇有豪情志气。浦起龙谓其“笔亦如飘忽之来,疾卷了当”、“述初不可耐之状,笔力恣横”,并一反宋儒所云“包与为怀”,评其“狂豪本色”[10]。何焯评曰:“元气淋漓,自抒胸臆”,断定其笔力恣横表现出的豪情壮志意是本性而“非由外袭也”[6]。杨伦于“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句旁批“叙事笔力恣横”,同时赞叹了杜甫胸襟之大,气度之广,引注:“邵云:‘此老襟抱自阔,与蝼蚁辈迥异”[11]。晚清时期虽杜诗学逐渐衰落,但仍不乏可圈点之作。施鸿保仍延续前一代学者对《茅屋歌》笔力风格之赞叹曰:“今按白诗,犹但祖上二句耳,此诗更足三句,语尤雄健,笔力尤破余地矣”。[12]

杜诗笔力颇深,诗中情感更是体现了“狂豪本色”。杜诗多写实,记录实时百姓生活或政局之变,却有“诗史”之称。对于《茅屋歌》一诗而言,我认为除去反复赞叹其“豪情壮志”与“狂豪本色”外,还应将其放入杜甫所切实生活的草堂实地去考探,例如诗中反复哀叹自己的悲惨生活,实则在杜甫与上元二年前往草堂时应有数位好友资助帮扶而建成一堂,虽有“寄人篱下”之感,但是否诗中有所夸大自己的境遇一说现在学界仍有争论。

三、结语

综观整个清代杜诗学,由承袭而来的崭露头角,到时代特有的考据学昌盛,无疑是杜诗学研究史上的重要阶段,也是文献巨典大量涌出的黄金时代。而单单对于《茅屋歌》一诗的评介中亦能看出清代文人对杜甫诗中“万方多难”与对现实呐喊而直抒胸臆的感情之寄托。《茅屋歌》在近代以来亦引起较多争论,从郭沫若批判起阶级性,到现在对于“三重茅”、“盗贼”等的议论绵绵不绝于耳。虽不至于将其奉为圭某,但也不可忽视此篇真正所表现出的价值,若过度理解、穿凿附会,则会违背诗歌评论的初衷而有失学术风度。

参考文献:

[1](清)钱谦益.钱注杜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清)杜甫著,蔡梦弼笺.杜工部草堂诗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3]张元济等辑.四库丛刊初编·集部.分门集注杜工部诗[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八年.

[4](清)王嗣奭.杜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5](元)马端临.文献通考[M].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

[6](清)纪昀.四库全書[M].文渊阁本.

[7](清)刘濬.杜诗集评·例言[M],台北:大通书局印“杜诗丛刊”本.

[8](清)朱彝尊.朱竹垞先生杜诗评本[M],望云轩藏版影印本.

[9]转引自孙微.清代杜诗学史[M].山东:齐鲁书社,2004.

[10](清)浦起龙.读杜心解[M].北京:中华书局,1978.

[11](清)杨伦.杜诗镜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2](清)施鸿保.读杜诗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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