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金岳霖的所与观

2018-12-17 12:19李阳
理论观察 2018年8期
关键词:外物金岳霖

李阳

摘 要:金岳霖的“所与”不同于西方传统哲学中的感觉经验,而是“客观的呈现”,其“本质上是外物或外物的一部分”,金岳霖的“所与”具有独立存在性,他承认外物的存在,承认共相与殊相、具体和抽象、经验和理性之间的互相渗透和紧密联系,承认意念的摹状和规范作用,围绕“以得自所与还治所与”这一主旨,通过严谨的逻辑分析和论证,在认识论意义上解决了认识中介物的难题。

关键词:金岳霖,知识论,所与,外物,认识中介

中图分类号:B8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18)08 — 0005 — 03

金岳霖的《知识论》创作之初是为了回答西方哲学史上著名的“休谟问题”,即普遍必然的经验知识是否可能以及如何可能的问题。20世纪30年代,金岳霖在伦敦读书时,研读了休谟的《人性论》,“休谟底议论使我感觉到归纳法说不通,因果靠不住,而科学在理论上的根基动摇。这在我现在思想上也许不成一个重大的问题,可是,在当时的确是重大的问题,思想上的困难有时差不多成为情感上的痛苦。但是,我对于科学的信仰颇坚,所以总觉得休谟底说法有毛病。以后我慢慢地发现休谟底缺点不在于他底因果论本身,而在于他底整个的哲学。” 〔1〕(P29)如他所言,不把知识论问题理出个条理来,没办法对休谟问题作出系统的回答。

那么知识论是什么?这是一直以来人们思考的问题,金岳霖认为知识论是以知识为对象而作理论的陈述的学问,而知识是什么的答案即是整部知识论,知识论旨在理解知识而不是指导人如何求知,其目标在“通”而不在“真”。〔1〕(P29)金岳霖認为理论需要真正感和实在感,他首先对于西方近现代哲学的知识论的出发方式进行了全面地考察,指出西方哲学“唯主”的出发方式,即“主观的或此时此地的官觉现象”的出发方式是无法得到知识的真的,他提出了自己的出发方式为“有官觉”,“有外物”;对于西方坚持绝对无可怀疑的出发原则做出批判,提出应该坚持从有效原则出发,即一方面必须是真命题,一方面必须能够满足知识论需要的命题,金岳霖的“有官觉”、“有外物”就是这样的命题,并以此为出发点构建他的知识论体系。他的知识论从“所与”出发,探讨了所与或知识底材料,收容与应付底工具,认识,思想,摹状与规律,接受总则,自然,时空,性质、关系、东西、事体、变、动,因果,度量,事实,语言,命题、证实和证明,真假。本文主要对金岳霖知识论中的所与观展开分析,通过学习金岳霖对于哲学问题开创性的处理方式,摸索其思想背后的思维方式,来反思这种方式对研究中西哲学问题的深刻意涵。

一、金岳霖的“所与”

自西方哲学史发生“认识论转向”以来,出现了形形色色的知识论,而知识论成为哲学研究中心领域之一是缘于16世纪以来自然科学发展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人们对科学主义推崇备至。金岳霖的“所与”即是对这种思想的反思,不仅在认识论意义上化解了知识论问题,同时也是他解决许多哲学问题的出口。

他认为“所与或外物是知识底材料”〔2〕(P91),并以所与范畴构建了他庞大的知识论体系,他同意感官经验是知识的来源,但又有别于当时西方传统哲学对于感官经验的定义。那么“所与”有什么样的性质和内容呢?金岳霖在《知识论》中对所与的性质和内容做了概念的界定:“我们称正觉底呈现为‘所与,以别于其他官能活动底呈现。所与就是外物或外物底一部分。所与有两方面的位置,它是内容,同时也是对象;就内容说,它是呈现,就对象说,它是具有对象性的外物或外物底一部分。内容和对象在正觉底所与上合一;在别的活动上这二者不必能够合一。”〔2〕(P96)他认为所与在本质上不仅仅是感觉内容,因为所与是正觉下的产物。所谓正觉是“正常的官能者在官能活动中正常地官能到外物或外物底一部分即为正觉。”〔2〕(P92)他认为知识的大本营是正觉,正觉是校对错觉、野觉以及正觉本身的标准,外物不是靠官觉者官觉建立或推论出来的,是客观存在的“公”的,是非唯主的。唯有这样“所与”才是具有“硬性”的不能为意念左右而发生改变的客观内容。正是从正觉出发,使金岳霖的知识论有着坚实的客观基础,保证他的知识论让人能够感受到真正感和实在感。

二、认识中介的难题

金岳霖把“正觉的呈现”或者“客观的呈现”看作是外物或外物的一部分,是为了保证了他的知识论本质上是关于外部物理事物的,但是“所与”这样的感觉内容如何等同于感觉对象本身呢?官觉者如何直接与物理事物建立的联系呢?这一问题正是西方哲学家一直以来所诘难的。

在众多哲学家、科学家、物理学家等人的探讨中,近代哲学的代表-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可谓影响颇深。笛卡尔通过普遍怀疑的方式确立“我思”的存在时,他坚决主张心身二元论。他认为心灵的根本属性是思维,物体的属性是广延,二者是相互独立、无不相干的实体。笛卡尔认为上帝是心灵和物体两个不同属性的实体的逻辑依据和一致性的保证,并通过研究人体解剖学和生理学,找到了我们大脑中被称作松果腺的腺体,认为这是心灵和外物产生联系的中介。笛卡尔的认识中介存在的观念对后继的研究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的身心二元论使得外物和官觉者之间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从科学的角度去加以阐释,我们无法想象外界拥有广延属性的物里客体如何能够经过复杂的转变成为我们神经中枢的观念;从哲学的角度去分析,普遍性的概念与具体事物间有着性质上的根本区别,似乎只有在两者之间架起认识的桥梁才能解释的通,由此认识中介有了存在的必要,但若如此将又产生怎样的认识桥梁以及认识桥梁将如何发生作用等新问题。

除了二元论的存在还有一些哲学家坚持一元论,巴克莱认为“一个观念只能和观念相似,并不能和别的相似”,“感觉即存在”。假使我们抛弃二元论,坚持一元论,虽然认识中介的问题不复存在,但却一方面面临着物理世界成为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自我发展的结果,而不得不去否定物理世界的客观性;一方面面临着反对心灵或思想的独立自主的能力的问题。面对前者,自然科学无法确定是关于什么的科学知识,我们的知识论随即失去了其本身的意义;面对后者,正在思维着的我们似乎也无法去解释意识或者语言等等这些不同于时空中物理事物的存在。彻底的一元论不是让我们的经验知识没有了必要,就是无法告诉我们关于物理事物的认识是怎样的。

那么金岳霖怎样解决外物如何和观念相似的问题呢?金岳霖的《知识论》并不赞成内在关系,只是承认有内在关系,同时还承认了有外在关系。金岳霖认为内在、外在是针对关系而言,对于关联“大致说来,代表关联的关系是内在关系,不代表关联的关系是外在关系。”〔2〕(P441)他认为“知识即一关系,如果所有关系都是内在的,知识关系也是内在的,如果所有关系都影响到关系者使它在关系中不一样,那么知识底对象在知识中与不在知识中不一样,而对象底本来面目根本得不到。这就是说,如果我们坚持内在关系论,知识根本就不可能。”〔2〕(P110)而外在关系则是指进入关系的个体只改变关系不改变性质,在外在关系条件下,“正觉”内容和对象在所与上合一。我认为这里的合一是指客观外物在主观经验中的反映,即是说我们看到一颗苹果树,并不能因为我们对视网膜关于树的成像原理的分析去否定这是一颗苹果树也不能因为对其进行丰富的描述而推翻这是一颗苹果树这一经验命题。由此可以说,一个外物直接成为官觉者的官觉内容时,它可以直接构成有认识论意义的成分,且它本身就是有认识论意义的对象。

三、认识中介的解决

前文金岳霖关于“正觉”、“所与”等范畴的概念已经做了简单的描述,我的理解即是外物本身就是具有认知意义的外物,因为对我们有价值有意义的事物,我们才会通过语言去描述并认知,即便无法进行描述的我们也可以在观念中去想象,这样的事物是具有认知意义的事物。金岳霖同意外界的物理客体和我们的观念是异质的,但是不同意说当一个物理客体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或者被我们感觉到时它只能是感觉、观念,而不能是外部的物理客体。那个观念或者感觉确实存在的话,事实上也是一个物理客体,是经验中的事物,不可能与时空中的它本身有认识论意义上的不同。因为如果事物本身如果不能证实我们关于这个事物的信念,那么我们神经中枢中的信息也同样不能证实观念是关于这个事物本身的观念。如此一来,信念或者观念的证实只能依靠事物本身了,于是又回到了不可知论的困境。

金岳霖的“所与”是正觉下的产物,这一命题不限制到人类,而是所有官觉类。金岳霖的正觉关系集合可以理解为是基本的一个认知形态,正觉实际是我们认识认知对象的一种能力,不是一种“有害的抽象”。当我们说到一个概念时,我们除了已经承认这个概念在逻辑上的可能,还可以在实际经验中找到依据,我们的名词也都是源自于经验的“所与”,唯有这样才能够有可能去“还治所与”,即感觉内容。

正是有了这一层面的认识,我们可以发现,我们的思想有把外物进行概念定义的能力,而且这样的能力可能是无限的,所有呈现在我们感觉之中的外物,就是正觉关系集合的必要成分,就是正觉下的所与,就可以被概念化,就具有了认识论的意义。也是在这样的基础之上,我们才可以说经验中或者感觉到的外物是经验的或感觉的内容。这一切都是发生在我们人类的语言体系之中,语言本身就是认识外部世界的一个工具或者一种形式,语言本身的讨论自然也脱离不开认识论意义的层面。如此一来,便不存在两种性质不同的构成,而是在认识论语境下的一种语言上的转化,也即在认识論的语言中,我们不管一个事物是否出现在感觉经验之中,它都可以被叫作外物;而当它被我们的心灵或者思想意识到并成为我们认识的对象时,它就可以被叫作“所与”。这样作为认知对象的“所与”和时空中客观存在的物理客体之间就不会出现认识论差异,认识中介的难题在认识论的语境之中,在正觉的认知关系之下,就不复存在了。

可以说,笛卡尔以来的哲学家,在对同一个事物进行分析的时候没有站在不同的角度,从而产生了错误的逻辑分析结果。或者可以借由金岳霖这样的分析模式对认识中介进行新的理解:如果心灵需要某些不同于心灵的桥梁搭建与外物之间的联系,那么这个桥梁就是一种有别于心灵的外物,我们可以感知认识中介实际就可以感知外物,因为我们运用了我们思想的能力和语言概括等能力对认识中介的描述也是一种经验的描述,从描述或者认知对象的角度看,认识中介和外物是处于同一地位的事物,这也正是西方传统哲学中对于认识论问题研究中一直忽略的地方。

上文提到我们人类思想对认知事物进行概念定义的能力,由于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发展不断刷新着人们认知能力,关于我们思想的能力究竟如何?我们能否解答这个问题都成了问题。德国古典哲学代表人物康德的先验理论以及他的哲学思想中神秘的“物自体”不得不使我们思考心灵的局限,这个世界总是有新的发现也就意味着总是有我们还无法认知的事物,而我们的对认知对象的认知也只是服务于我们人类本身的利益,认识“物自体”有没有必要?经验知识的可靠性等问题总是经久不衰的考验。乐观的想,在我们概念范畴之外尽管还有未被概念的范畴,但并不能说未被概念化的外物不能被概念化,正是这个对世界不断摸索、不断概念化的过程,才说明了我们思想无限的概念能力,而这些并未否定物理客体本身的独立存在。

金岳霖的“所与”观在认识论意义上为我们研究知识论难题开辟了一条光明的道路,他在学习西方传统哲学之后并没有全盘接受而是严格地分析,全面地考察,厘清术语或概念的定义,严谨而详细地描述了各种纷繁复杂的概念,不仅他的写作风格改变了中国哲学的传统的写作模式;他敢于创新,将逻辑分析的方式运用在所学之中并建构出庞大而独特且思想深刻的知识论体系,其影响远不只在中国哲学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学习大师的治学方法并运用在实践之中,吾辈唯有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参 考 文 献〕

〔1〕杨书澜.学术文化随笔〔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

〔2〕金岳霖.知识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侯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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