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朝洁
陕西之南巴山北麓,8个字里3个方位词,定义镇坪。
陕之西,即陕原之西。陕原乃古地名,大致位置在今天河南的陕县。周朝时以陕原为界,西边叫陕西,东边叫陕东。如今陕东这个地名已经不用,取而代之的是河南。
陕西之南是哪里?它北靠秦岭、南倚巴山、汉江自西向东穿流而过。
巴山东西绵延500多公里,是处于陕西、四川、湖北三省交界地区山地的总称,是嘉陵江和汉江的分水岭。镇坪在巴山北侧腹地,境内山峦连绵,高大的山峦间有南江河纵贯南北。
方位词只为一个地方定位,这种描述是没有实质内容的。那该怎样实实在在地说这个从人口上来看很小,从面积上来看很大的镇坪呢?
他大,身躯敦厚,大约因为地壳运动时地心的拳头在这里击打得重而持久,所以才造成这么多高大的凸起。他高,海拔2000米以上的山峰30余座,平均海拔也有1615米。他以森林为衣,绿树覆盖在山体上,葱茏的植物酝酿出惊人的水汽,团团云雾是绿衣上的飘带。云雾积多了,遇到冷的石头便凝成水,形成瀑布。瀑布在这里不稀奇,到处都是,一股、两股、多股地奔流,“哗啦啦”地响。潮湿叫绿树上长了苔,仿佛树干做大地,长出了小森林。他的山不是江南的丘陵,披麻皴画不出他的大、他的刚健,画不出石块的霸气。可他虽霸气,却因为被绿林覆盖而又显出一些柔情、一些清秀,绝没有大男子主义的粗鲁。他山貌朴素,水色也朴素,美,平常人家的美,不瑰丽,不见鬼斧神工,是邻家的大哥,实诚而耐看——要耐心地看。或者也可以说他就是人们经常比喻的“父爱如山”的那一种大山,厚重不跋扈,坚忍可靠,厚德载物。尤其是厚德载物,这山里有矿产,现已发现的矿产有三十多种。有草药,要知道这里可是“巴山药乡”,有核桃、板栗、野蜂。因此,他成为温暖的父亲。想在这里看见惊艷的景色,没有,哪怕是名气最大的鸡心岭。当地人厚爱鸡心岭,这座状若鸡心的山峰恰处于三省交界的特殊位置。但是鸡心岭亦如父亲一般敦厚,其心形,与其说是心脏,不如说是表示了爱心——长出爱心的大山。
他憨,让最好的土豆破土,让最黑的乌鸡觅食,让野猪在山窝里成群。他生出昂贵的岩耳,一种鲜美的附着于山石之上的菌,令其细细吸收雨露和阳光极慢地成长。他的云海像丰收的白棉花,或者更像棉花糖,静静地浮在青黛色的山间,或是被群山包围,好像盛放在青山做成的碗里被捧出来。有时候会有几个小山头从棉花糖里露出来,随即又消失,羞涩而调皮。高山云雾出好茶,茶树一阶阶整齐列队,好像听话的好学生。他憨憨的身躯里还藏着一条秦巴古盐道,这是心灵与现实的史记,曾经贩盐的背夫在这古道上一步步艰难行走,低微的骨头里流淌着江河。
他流淌,巴山多夜雨,雨水敲打山体,不是淅沥沥的,是哗响,流淌是热闹的,是涌动,是艰难。时常被雨水冲落的石块横亘在山路上,阻断着道路。他不怕,在小镇上,小工厂生产着数据线,好像是他伸出了触角联系着世界。他不怕,他的城有长长的桥梁、美丽的月季和鳞次栉比的商店,姑娘面如满月,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善良的热情,少年是山的儿子,是的,就是山的儿子。他不怕,这青山绿水终究还是叫人长寿。
镇坪的风土人情其实不像陕西,他没有秦腔,没有油泼面,有的是花鼓戏和腊肉。巴山是他的魂魄,他的方言像四川话,他种稻吃米,喜欢辣椒、花椒。但是他当然也不是李商隐写《夜雨寄北》时居住的四川,他就是他自己,独一无二之镇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