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脱欧的罪与罚

江玮

英国和欧盟终于签下“离婚协议”。

11月25日，在布鲁塞尔举行的英国脱欧特别峰会上，欧盟与英国签署了两份文件，分别是英国脱离欧盟的协议和关于英国-欧盟未来关系的政治宣言。

德國总理默克尔将这天称为“历史性的一天”，但她同时表示“不是所有历史性的一天都值得庆祝”。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也有相似的复杂情绪，一方面他对终于与英国达成协议感到高兴，但另一方面认为如果之前能够阻止英国脱欧会是更好的结果。

对于双方签订的脱欧协议，容克强调：“对英国而言，这是它可能得到的最好协议，对欧盟也是如此。这是唯一可能达成的协议。”

这份协议的命运接下来将交由英国议会投票决定。目前的形势对英国首相特雷莎·梅来说并不乐观。如果议会推翻了这份协议，英国仍然存在无协议脱欧的可能。

“离婚协议”难过议会关

生活在伦敦的帕特里夏是一名坚定的脱欧派，两年前在公投中投了脱欧赞成票。在看到英国政府公布的脱欧协议之后，她对《财经》记者坦言自己并不喜欢这份协议，因为她希望和欧盟一刀两断，不想英国留在欧盟关税同盟或者单一市场。

对脱欧协议不满的人不在少数。英国天空电视台11月15日进行的民调显示，只有14%的受访对象支持英国政府达成的脱欧草案，另有54%的受访者支持留在欧盟，32%的人支持无协议脱欧。

英国计划于12月11日在议会对脱欧协议举行投票。想要议会通过这份协议，特雷莎·梅需要318名议员的支持，但按照目前的形势，她所力推的脱欧协议大概只能得到230张赞成票。在保守党315名议员中，已经有超过90名议员表示将投反对票。和保守党组成执政联盟的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的10名议员也公开表示不会支持目前的协议。

最大的在野党工党在议会有257个席位，其中绝大多数议员都将跟随党首科尔宾反对这份协议。希望留在欧盟的苏格兰民族党也将对这份协议说不。

科尔宾表示，如果最后议会投票否决这份脱欧方案，表明议会对政府失去信心;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是立刻举行大选，把保守党赶下台。

想要逆转局势，特雷莎·梅不仅需要说服保守党内的硬脱欧派，还需要得到反对党议员的支持。为此，她的幕僚长加文·巴维尔近日特意召集工党议员，向对方解释脱欧协议的内容。但最终只有20名工党议员出席了在唐宁街10号举行的这次会议，且大部分出席人员也没有被说服。

在保守党内部，出于对脱欧协议的不满，保守党内脱欧派领袖雅各布·瑞斯-莫格一度发起了要求特雷莎·梅下台的运动。他率先致信“1922委员会”（即保守党普通国会议员委员会，该委员会由保守党后座议员组成）主席格兰汉姆·布拉迪，要求对首相发起不信任投票。

根据保守党党规，如果有48名保守党后座议员致信委员会主席，保守党就可以对特雷莎·梅的去留展开投票。而想要让首相下台，需要158名议员支持这一方案。

瑞斯-莫格的提议最终因为未凑足48人而宣告失败。伦敦大学玛丽女王学院政治学教授蒂姆·贝尔对《财经》记者表示，守住保守党领袖和首相的位置，并不意味着特雷莎·梅就能让脱欧协议在议会通过。

对于这场未遂的不信任投票，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高级政策研究员安东尼·德沃金对《财经》记者分析说，保守党议员内部没有就取代她的人选达成一致，大部分人认同如果现在进行党首选举情况可能更糟，而且新的领导人也会面临同样的掣肘。

在德沃金看来，如果议会否决脱欧协议草案，随之而来的可能有三种局面：对政府展开不信任投票并进行选举，但执政的保守党和民主统一党都不愿意冒着让工党胜出的风险，因此这个可能性不大;另一个则是全民公决，虽然特雷莎·梅拒绝这种可能性，但对议员来说，与没有协议相比，公投是一个更有吸引力的选择;还有一个可能是，政府将再次向议会提交脱欧协议，面对无协议脱欧的更糟局面，议会第二次投票支持这份协议的可能性将变大。

“毕竟大部分议员都反对，无协议脱欧。”德沃金说。

贝尔也认为脱欧协议更有可能在第二次投票时通过。“但如果仍然失败，我们很可能会看到政府要求欧盟给他们更多时间，推迟脱欧或者进行第二次公投。”他说。

贸易边界难题

面临压力，特雷莎·梅没有表现出妥协的迹象。她排除了延长谈判期或者举行第二次公投的选项，表示英国只有三个选项可以选择：支持目前的脱欧协议、无协议脱欧以及留在欧盟。

为了向公众推销她的脱欧方案，特雷莎·梅在距离议会投票仅剩两周的时间里展开全国游说之旅。她首先到访了威尔士和北爱尔兰。

“当你谈判的时候，没有哪一方能够得到他们百分百想要的东西。事关妥协，但你要明确至关重要的利益是什么。我们保护了这些至关重要的利益，其中也包括保护北爱尔兰人民的利益。”特雷莎·梅说。

根据公布的脱欧协议草案，在英国的欧盟公民和在欧盟的英国公民生活、工作和学习的权利将得到保护;欧盟给予英国对等的金融市场准入待遇;英国将向欧盟支付390亿英镑的“分手费”;在明年3月正式脱欧之后，英国还将有21个月的过渡期，过渡期内一切基本照旧。

对脱欧草案的不满情绪主要集中在英国北爱尔兰地区与欧盟成员国爱尔兰的硬边界问题上。为了避免北爱尔兰与爱尔兰之间出现重新设置边境检查设施的情况，协议提出了一项保障方案。这一方案将使英国事实上留在关税同盟之中，直至英国和欧盟谈妥贸易安排。英国将不能单方面宣布退出这一保障安排，欧盟对英国的退出有否决权。

因与特雷莎·梅在脱欧方案上产生分歧而辞职的前外长鲍里斯·约翰逊将该协议形容为“国家灾难”，他指责特雷莎·梅最大的错误是使英国留在欧盟关税同盟却没有明确时间框架。

德沃金分析说，在支持脱欧的人看来，这份协议不可接受是因为它允许欧盟对英国是否退出关税同盟的保障计划有发言权，而反对脱欧的人不喜欢这份协议是因为它剥夺了英国对很多规则的发言权。

留在关税同盟意味着只能接受欧盟的贸易规则。“保障方案意味着北爱尔兰将和英国其他地方享受不同待遇，除非英国以某种形式留在欧盟关税同盟中。”贝尔表示。

负责脱欧谈判的英国脱欧事务大臣多米尼克·拉布在他的辞职信里对这种局面表示担忧，认为对北爱尔兰的监管制度威胁到了英国的完整性。这也是为何执政联盟中的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为何如此反对这项协议的原因。民主统一党要求特雷莎·梅放弃保障方案，他们认为目前将北爱尔兰与英国分割的计划对英国宪法的完整性构成威胁，将在爱尔兰海（位于爱尔兰岛和不列颠岛之间的海域）制造一个贸易边境。

今年2月，特雷莎·梅曾否决了一项欧盟关于北爱尔兰的安排，她当时表示没有首相会签署一份挑战英国宪法完整性的方案。民主统一党认为现在首相违背了自己当初的承诺。

民主统一党在议会的10个议席对保守党在英国议会达到多数席位至关重要。11月19日，民主统一党议员在议会一系列预算投票中投了弃权票，有时甚至站在了反对党工党的立场。民主统一党脱欧事务发言人萨米·威尔逊表示，这是为了向政府发出政治信号：“我们与你有协议，但如果你那一方不能遵守协议，我们也不觉得有义务遵守我们的承诺。”

特雷莎·梅坚持无论是她本人还是欧盟都不希望看到这个保障方案生效。她把希望寄托于说服反对者，让他们相信这个方案永远不会有实施的机会，英国和欧盟将在爱尔兰边界问题上找到更好的安排。

未來英欧关系

与脱欧协议相比，英国与欧盟签署的政治宣言涉及的是在英国脱欧过渡期结束之后，双方在贸易、海关、金融服务、安全和防务等领域的合作方向。虽然这份文件不具有法律约束力，但将确定双方谈判的起点。基于这份政治宣言的谈判将于2019年3月29日英国正式脱欧之后展开。

对于英国与欧盟未来的关系，这份文件如此表述：在贸易、经济合作、执法和刑事司法、外交、安全和防务以及更广泛的合作领域建立富有雄心、广泛、深入、具有灵活性的伙伴关系。

当这份文件第一次公布时，它只有7页。对英欧未来关系过于简单的描述引起不满，在经过密集的谈判之后，它最后扩充到了26页。欧盟在措辞上格外谨慎，以免弱化他们的立场，即一个在欧盟之外的国家将无法享受与欧盟成员同样的优待。

贸易方面，英国与欧盟都希望建立一个“尽可能亲密”的贸易伙伴关系，并致力于达成一个“富有雄心、广泛而平衡”的经济伙伴关系。

在金融服务方面，位于英国的金融机构将失去进入欧盟市场的“通行证”，它们将依赖于“对等性”来提供金融服务。英国与欧盟将于2020年6月前完成就对等性的评估。从目前的文件来看，英国并不会得到优于其他第三国的待遇，但这将是英国的一个主要谈判目标。

对渔业的安排是这份宣言中争论最激烈的议题之一。按照目前执行的共同渔业政策，英国丰富的渔业资源按照配额对其他欧盟国家开放。欧盟希望在英国脱欧之后继续保证这一机制的运行，而英国想对自己的水域拥有单方面的控制权。

以法国、丹麦、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为代表的国家希望对渔业有更明确的安排。最终的政治宣言重申了各自的立场：英国对自己的水域拥有控制权，也将致力于达成一份可以使欧盟成员继续进入英国水域的渔业协议。欧盟强调，一份让人满意的渔业协议是与英国达成全面贸易协议的前提条件。双方计划在2020年7月之前就渔业问题达成一致。

尽管政治宣言多次提到了共同的利益、密切的伙伴关系和富有雄心的合作，但在如何实现这些目标的具体细节上仍有待敲定，关于细节的谈判又将是一场漫长的对英欧关系的考验。

在帕特里夏决定投票支持英国脱离欧盟时，她深知离开欧盟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我认为我们最初几年会过得很挣扎，但之后就会好起来。”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