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莹
绿草茵茵更迭,朔阳流沙变换。我沿着古丝绸之路,走进河西走廊西端的敦煌。在这里,我仰头遥望鸣沙山的天空,长天雁鸣,长风无边。我低眉初视月牙泉,月牙泉水波光粼粼,清波荡漾。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我来的时候,柳色轻染,草木正在萌芽,春早已到来。在我以往的印象中,鸣沙山很清晰而月牙泉又模糊,似乎与我想象中澄明和清幽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浅草萋萋,月泉阁耸立在眼前,姗姗的绿回望着从它的面前漫漫铺开。三棵旱柳,又称左公柳,历经百年沧桑,树干苍老,树桠枝蔓弯曲摇摆,似三位安详的故人,背靠着月泉阁,时间仿佛被他们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所尘封。旱柳枝多叶少,它的树叶与草坪上的小草一般翠绿。鸟儿别枝,左顾右盼,漫不经心地在树杈的疏影间隙中起落。伞形的树荫下,匆匆而来的游客安住心境,心绪释然,获得平静,笑意微微,不再烦躁焦虑。
我被中午炽热的阳光灼烤着,双目瞥向鸣沙山。
鸣沙山,沙山兀起,独具神韵。新月形、金字塔形还有锥子状的沙丘组成了鸣沙山浩瀚厚重的风积地貌。砂砾起伏的鸣沙山,峰峦叠嶂,万仞山脊,绵延数百里。那些五色的小沙粒坚硬精致,微妙对称,在强光的照射下充满了耀眼的光芒。人们蜂拥而至,意气奋发,争相攀登,五颜六色的帽子和蓝紫红绿的纱巾,还有那绯红的脸庞,被火辣辣的骄阳调和成一片橘红。圆润如珠的沙粒在起伏不定波纹状的沙丘表面翻滚,沙山腾起一股热浪,脚下的沙土热得烫脚。沙粒受东西南北几个不同方向风力的猛烈吹动,在不同的情景下,形成绵绵不绝的不同的音响。风呼啸着穿梭而过,震撼天地万物,鸣沙山便有了持续、短促、震天响地的不同声响,即所谓的“沙岭晴鸣”和“和声于人”,便会在人影马蹄声中自生鸣响。那些久远的声响,远古有张果老倒骑驴驮沙漏沙镇鬼怪的传说,到如今更有诸多不同的说法,有静电发生、摩擦发生的说法,更有“共鸣箱”的说法,似乎更为准确。在辽阔高远的天幕下,鸣沙山雄浑静穆,聚沙成山。红黄绿黑白的沙粒,米粒般大小,丰富多样,每一颗沙粒都有着一个蜂窝状的小孔,那可是亿万年前的沙丘和沙粒,仰或唯有呼啸的狂风认识它们。真是漫卷黄沙风亦吹,风啸沙鸣沙亦鸣。这些针尖大小的小孔构成了一个偌大的“共鸣箱”,在漠风任意的吹拂下,沙粒与沙粒相互摩擦相互拥挤,似有黄灿灿的金子在绚烂地跳跃,从而产生出微如乐声的声响,被“共鸣箱”无限放大。沙鸣声响,赏心悦耳。轻如江南丝竹管弦的悠扬娓婉,重似五月轰鸣的雷声。纵使人行策马、马踏人过,一宿之后在“共鸣箱”神奇的作用下,沙痕舒展,瞬间平复。流淌的岁月湮灭了一切,不曾留下踪迹。
千年的风雨飘过大漠,低吟的风掠过我的发梢。黄沙映着蓝天上的白云,驼铃声声,深沉而悠远,千年的漠风吹过沙海,弥漫的沙漠连着无涯的天际。数峰骆驼穿成一线,在沉落的夕阳下,蜿蜒走向远方,在沙漠上留下剪影点点。
我的目光伸向了那一湾清亮的水域,那半泓秋水,沉静如半圆的秋月,寒烟迷离,皓月凌空,我竟一时恍惚,怅然若失,恍若置身于另一个时空交错间,衣襟白月光,一溪碧青水。无眠在前世彼岸的魂魄,曾在上弦月升起的初一痴痴地等待着十五的月儿圆;今生的我,又好像约定相遇在十五的夜晚,等待着太阳落山后下弦的月儿弯。镜花中映着水月,意象隐蕴于愁绪,纷纷相续浮现重叠,竟然不知“今夕是何夕”。月牙泉水绿波缥缈,碧绿如翡翠;月牙泉弯如一钩残月,又酷似一弯新月,当我不得不离开她的时候,月牙般的泉却始终不肯圆满。月牙泉依旧是月牙泉,她的倩影徘徊在柠檬色的月光里,溶溶的月色,月色清謐空灵,独等着千年的寂然。我湿润的心始觉空落,睫毛竟沾着晶莹的泪珠。
山复月落,凭空起了风。月牙泉畔,长满了青绿色的芦苇,在春天的薄雾中开花,芦花如絮,穗穗无主,在秋霜里急促地结籽。据说泉边生长着一种专治疑难杂症的七星草,泉内还有一种背部鳞片像铁皮一样坚硬的铁背鱼,人食后可以长生不老。许多年过去了,月牙泉水清澈碧蓝,不浊不涸,宛如一面镶在大地上的明镜,深情地映照着鸣沙山的四周,鸣沙山伟岸似男子,坦荡着英雄的气概;月牙泉灵秀如女人,缠绵一池绿水,呈现着婉约柔情。鸣沙山强壮博大;月牙泉清丽温婉。鸣沙山拥抱着月牙泉,泉水沙山一脉情深,朝夕相伴。从清晨到黄昏,从孟春到暮冬,感受着风的呼吸,谛听着沙的鸣响。“沙粒不进泉水,泉水亦不外逸”。云疏云淡,孤烟红日。沙漠的四季运行交替,百转千回,草木体会不到枯荣、春花亦无秋实。而在日月星辰寂静的转换中,“泉因山青,山有泉神”。一抹阳光,一动一静;一缕风烟,一阴一阳;一半豪情,一半柔肠。山泉相恋,沙土共生。同看日月与秋水,绽放出岁月中应有的风雅和色彩。
一道斜阳洒向了月泉阁,月泉阁浮云接日、鳞次栉比。光明的殿堂,殿宇内壁画百幅,彩塑千尊。暮鼓晨钟,放下执念;佛音禅语,心静不染;青砖粉墙,廊回路转;飞檐翘角,古朴静谧。远行的人们纷至沓来,怀古幽思。在这神奇而又神圣的地方祈福、修福、惜福,祈福身体健康,祈求家人平安,祈愿美丽的爱情。美好的愿望随着月泉阁清妙的梵铃声被徐徐的风带向了遥远的旅途,仅留下一片虔诚在离开的那个地方。
独处天地间的月泉阁默默伫立,在千百年的时光里,见证着鸣沙山和月牙泉永恒而温暖的爱,佑护着这一方的安宁和吉祥。
在鸣沙山,我似乎挽住了高天的风,感知到金甲剑戟的凄冷。在月牙泉,我又好像留住了残阳的一米霞光,听到了羌笛的呜咽悲凉。月牙泉似美艳佳人般华美孤绝,光彩照人,但在月牙泉隐秘的深处,不经意间,我悄然地看到她娥眉轻蹙,欲语未言,幽息轻叹。那原本丰盈,令人艳慕的俊美面容,而今却日渐憔悴消瘦……